第2章
“一年四季,你最喜歡哪個季節?”
“夏天。”
“為什麽?”
“夏天是我老婆,她叫顧夏。”
五月初夏的清晨,天陰沉沉的,厚密的雲層壓下來,讓人喘不過氣。
顧夏望着窗外,怔怔地想,一會估計有場大雨要下。
面前的木質長桌上放着玻璃杯和胃藥。她胃病犯了,剛吃了胃藥,胃裏卻還是一陣陣地抽疼。
時間剛過七點,電話響了。
是店員小米打來的。
顧夏急切的聲音,順着話筒傳過去:“怎麽樣了?”
“夏姐姐,我真是沒有辦法了……”
小米聲音裏的無奈與怨氣顯而易見,她聽得心一緊,忙問:“發生什麽事了?”
“鄭百合不滿意我們的方案,說白色不吉利。”
鄭百合是在一周前找到他們的。
下月初是母親的七十大壽,鄭百合想給她辦一場小型壽宴。壽宴現場需要花束設計裝點,于是經人介紹,鄭百合找到了顧夏的花店。
提及方案時,鄭百合說母親是舞蹈家,喜歡白色,偏好簡潔,因此壽宴現場最好也采用白色基調。
顧夏清楚記得,當時她特意提醒了鄭百合,白色有些忌諱,不太适合壽宴這樣的場合。鄭百合冷言冷語地說她不懂藝術,是封建迷信。
開門做生意的,自然以客戶的喜好為先。
于是顧夏和小米二人,日夜颠倒地忙了幾天,終于在今天淩晨三點,敲定了最終的方案——用白牡丹打造一只白天鵝,取純潔高貴之意。
大約是巧合。
兩小時後,早上五點,鄭百合忽然打電話過來,說要看最終的壽宴方案。
顧夏因為胃痛,無法前往,小米便獨自拿了方案趕過去。
誰知卻是這樣的結果。
眼下,顧夏回憶着當初,“我記得是她主動提出用白色的……”
小米憤憤不平,“是啊,你還提醒她了白色不吉利。但她現在非說不是她,說我們在咒她媽媽,還說……”
後面的話,小米沒說下去,亦不必多問。
可以想見,鄭百合一定是說了非常難聽的話,才會讓小米如此氣憤。
猶記得當初她還困惑,鄭百合明明出價不菲,各大公司應該争搶着合作,最後為什麽偏偏找到她這樣的小店。
現在看來,恐怕是這位甲方太難伺候,逼走了一個又一個乙方。
小米的聲音将她的思緒拉回,“她說如果今天交不出方案,就要找律師告我們,向我們索賠,完全不講道理。一天時間,我們去哪裏找一個新方案?現做也來不及了。夏姐姐,現在該怎麽辦?”
鄭百合和花店簽了合同,白紙黑字寫的方案截止日期是今天。如果沒有交出滿意的方案,違約金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不管當初是不是鄭百合提出來的白色方案,如今他們沒有錄音,沒有證據,即便打官司也沒有勝算。
認栽嗎?
當然不。
誰會跟錢過不去。
胃裏像是裝了一臺攪拌機,顧夏皺皺眉,深吸一口氣,問:“你現在還在咖啡館嗎?”
“在的。”
“你拖住她,我馬上過來。”
小米怔了一下:“可是……”
“別可是了。”顧夏打斷她,“交給我吧。”
挂了電話,顧夏才發現手心濡了一層汗,整個人都在發虛。她抵着胃,喝了幾口熱水,試圖消解胃裏的不适。
火燒眉毛了,她沒空顧影自憐,腦袋轉飛快,想着應對辦法。
為什麽鄭百合會忽然改口?她應該不至于拿母親的壽宴開玩笑。
是不是忽略了什麽細節……
過往在腦海中一遍一遍地過,顧夏猛地想起,曾隐約聽過一些關于鄭百合母親的傳聞——
舞蹈家,結過三次婚,生了四個孩子。
如今孩子們大多事業有成,而鄭百合,似乎是最不起眼的那個……
最不起眼的那個……
她眼前一亮,忽然有了想法。
鄭百合約見面的地方是城西的一家咖啡館,二十四小時營業。
正值早高峰,顧夏怕堵車,便沒開車,直接坐地鐵趕過去。
早高峰的地鐵人擠人,空氣不流通。等下了地鐵,她的臉上早已沒了血色。
她忍着翻攪的疼痛,又吞下兩顆胃藥,然後塗上口紅,掩蓋糟糕的氣色。
咖啡館門口,小米迎上來,“夏姐姐,你的胃好點了嗎?”
“嗯。”顧夏不多言,朝咖啡館裏望了一眼,“鄭百合還在裏面嗎?”
小米點頭。
“你先回去吧。”
“夏姐姐……”
小米還在猶豫,顧夏拍拍她的肩,“沒事的,去吧。”
八點多的咖啡館,不算熱鬧。能看到收銀臺前有寥寥幾人排隊,應該是附近的上班族,趕在進公司前買一杯咖啡。
而真正坐下來喝咖啡的,只有鄭百合和她隔壁桌的男人。
鄭百合像是剛從夜店出來,一臉大濃妝,身着金色亮片裙,正對着鏡子補妝。而那男人則一身黑衣,雙臂交疊,臉上蓋了張鴨舌帽,似乎正在睡覺。
兩相對比,熱鬧與冷寂,一覽無餘。
顧夏走近,一股濃重的酒味立刻撲面而來。
胃忍不住抽了兩下,她咬牙忍下來,迎上去,“鄭小姐,您好!”
聽到聲音,鄭百合并不理會。
等到嘴唇敷上一層完整的顏色,她才慢悠悠地蓋上口紅蓋,塞進包裏,掀起眼皮看她。
“顧老板,我這是壽宴。你手下的人拿一個白色的方案給我是什麽意思?成心給我添堵?”
進門前,顧夏就知道不會太順利。如今這樣不善的語氣,亦在預料之中。
她立刻道歉:“很抱歉,小米她拿錯了方案,給您看的是初稿。這是我們的疏忽,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鄭百合這人,身上有點富家大小姐的脾氣,但其實沒什麽心眼。說得難聽點,就是無腦作。
如今顧夏這樣乖順的态度,讓她很滿意。她眯着眼睛,臉上的怒氣有些許緩和。
“小米跟你告狀了吧?”
顧夏賠笑,“是我們沒做好。”
三言兩語間,顧夏已經打開pad,送到鄭百合面前。
“我帶了終版方案過來。鄭小姐,您看看。”
鄭百合臉上劃過一抹詫異。
短短時間,就拿出了新方案?
她半信半疑,嘲諷道:“別又是個半成品。”
顧夏卻是篤定,“您先聽聽看。如果不滿意,我們按合同賠您。”
鄭百合沒了脾氣,端起咖啡,“你說吧。”
“這次壽宴,它不是一個普通的生日宴,更是您的孝心體現,是您對母親深切的愛和祝福。”
顧夏一邊說,一邊觀察鄭百合的臉色。
只見對方的表情明顯地松緩下來,她便知道猜中了鄭百合的心思。
這是她方才忽然想通的。
這并不是個單純的壽宴,而是鄭百合讨好母親的手段。
一開始,鄭百合提出用白色,完全是無腦地迎合母親的喜好。而白色壽宴看起來實在像是喪宴,所以她才會在看到最終的效果圖後反悔。
“您的母親是舞蹈家,所以我們選擇了天鵝作為壽宴的圖騰。天鵝,常常與優雅高貴挂鈎,非常符合您母親的氣質。
“在傳統故事裏,一般都是黑天鵝或白天鵝。但您也知道,壽宴這樣喜慶的場合,用這兩種顏色不合适。因此我們為什麽不大膽嘗試一下別的顏色?比如紫色。”
鄭百合揚眉,“紫天鵝?”
顧夏指着pad中的圖片,“您看這個,是我們以前用風信子和紫藤做的效果圖。”
“但沒有人做過紫天鵝。”
顧夏:“正因為沒有人做過,反而更能凸顯它的特別。紫色代表優雅、神秘,同時也代表珍貴、稀有。到時候在壽宴現場放上紫天鵝,選紫氣東來之意,是很好的生日祝福。”
“我知道,這是您第一次給母親辦壽宴,想給她留下難忘的回憶。您看,這種紫色很素雅,不會太過豔麗,符合您母親喜歡簡單的調性。紫天鵝,優雅大氣,足夠特別,又不出格,一定會讓她印象深刻。”
鄭百合不說話,似乎在猶豫。
顧夏趁機補充道:“人人都知道您孝順,這才把母親的喜好都放在了壽宴的細節裏。”
顧夏說的每一句話,都準确踩中了鄭百合的心思,她适才笑了。
“顧老板,當初朋友把你推給我的時候,就說你一定會讓我滿意。”
直到這一刻,顧夏才敢完完全全地松下一口氣。
她知道,這方案,算是成了。
“那鄭小姐,我們就按這個方案去準備了。”
鄭百合點頭,打了個哈欠,抱怨道:“你不知道,準備這個壽宴快累死了,我覺得自己老了十歲。我早上從夜店出來,都沒來得及回家,就來看你們的方案……”
難怪五點就把小米叫過來,還一身酒氣。
顧夏附和:“您辛苦了。”
“你不要覺得我要求高。我媽壽宴後要立遺囑,我是真的沒辦法了。我那幾個哥哥姐姐,都是名校畢業,如今不是公司高管就是藝術家。我會什麽?我只會逛街美容泡夜店。這次壽宴交到我手上,要是沒辦好,遺産就沒我的份了……”
鄭百合絮絮叨叨,開始說自己家族的恩怨情仇。
顧夏對鄭百合說的這些不感興趣,忍着不适聽了會,便開始神游。
在藥物的作用下,胃裏的疼痛漸漸消散開來,取而代之的不适感湧上來,無法言說。
她偏頭,看向窗外陰沉的天。
随即視線一頓,停住。
她忘了,窗邊還坐着那個一身黑衣的男人。
他似乎是剛睡醒,摘了臉上的鴨舌帽。
因為天氣的原因,光線暗得像暮色四合時分。她逆着光,看到男人側顏的輪廓,有高挺的鼻梁和流暢的下颔線。
只見他揉揉頭發,然後拿起桌上的鴨舌帽,解開背扣,別在腰間。
很普通的動作,偏偏充滿少年氣韻。
咖啡館裏有淺淺的輕音樂,混着咖啡的香氣,連鄭百合的聲音都變成了背景音。
顧夏看得久了,那男人像是感應到什麽似的,忽然偏過頭,抓住了她的視線。
或許只是好奇他的長相,又或許胃裏的不适讓她的反應慢了幾分,她沒有躲開,就那麽同他對視幾秒。
可惜光線昏暗,她始終沒能看清他的模樣。
顧夏收回視線時,鄭百合已經說到了自己的新一任繼父。
她想,鄭百合或許是孤獨太久了,才會在她表露出幾分理解後,立刻抓住她這根傾訴的稻草。
顧夏忽然有些同情她了。
她聽着鄭百合的絮叨,低頭看了眼時間,轉眼已經快十點了。
再擡頭時,餘光裏,窗邊的男人站起來,似乎朝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高大的身影逐漸靠近,一步,兩步,三步……
然後,在她的桌邊停了下來。
顧夏下意識地擡頭,冷不丁地撞進一雙湖水般的眼睛。
那是很複雜的一雙眸,裏面既有少年的澄澈,還有成年的深邃。
她有片刻的怔忪,長睫下難掩困惑。
這個人,不會是來找她的吧?
不等她理清思緒,下一秒,男人已經開了口:“顧老板,有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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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時隔一年多,終于開新文啦。
這次是很不一樣的題材,準備了很久,希望大家喜歡。讓我們一起輕松快樂地過夏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