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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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觐回過頭,看她,“你看,沒騙你,傘真賣完了。”
一張臉委屈巴巴,寫滿了可憐勁兒。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顧夏再拒絕,就顯得有些不近人情。送人一段路,并不是什麽難事,更何況他剛才還幫了她。
她思量再三,終于在震耳的雨聲中松口:“那一起走吧。”
林子觐要去的地方,是市區的一家保齡球館,離便利店不算遠,步行大約十分鐘。
雨水鋪滿了整個街道,雲霧遮住陽光,昏昏如暮色。
紅色的傘,像一朵睡蓮,飄在朦胧的水汽裏。
傘不大,到底難以支撐這磅礴的雨。如注的雨水從傘沿落下來,滴在肩膀上,顧夏本能地朝林子觐的方向縮了縮。
她的個子不算矮。在南方,一米六九的女生已經算是高個子了。但遇到人高馬大的林子觐,撐傘還是費勁。
剛走了兩分鐘,她的手臂已經微微酸澀,不由得輕輕皺起了眉。
林子觐的眼睛有杆尺,立刻察覺到她的難處,握住傘柄,“我來撐吧。”
他接過去的時候,沖她輕輕笑了一下。
顧夏微微一怔,然後轉頭看遠處的雨。
她不是故意視而不見。只不過早已不是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她看得出每個笑容背後的深意。
一路上,林子觐沒怎麽說話。過紅燈時,他很随意地問了一句:“姐姐,你的花店開在哪兒啊?”
“靜臨東路上。”
他又問:“聽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你是不是北川的?或者在北川待過?”
開花店之前,顧夏曾在電視臺當過幾年記者,普通話字正腔圓,标準得堪比電視臺主播。不知林子觐為什麽會覺得她是北川人。
她搖頭,“我是臨奚本地人。”
林子觐笑,“真遺憾,還以為遇見個老鄉呢。”
雨勢太大,等兩人走到保齡球館時,褲腳濕了大半,濕噠噠地黏在腿上。鞋子亦濕透,每走一步,都在身後暈出一片水漬。
保齡球館裏人不算多,三三兩兩地站在門口,聊天的,玩手機的,打電話的……似乎都沒帶傘,在等雨停,或等車來。
他倆穿過這群人的時候,人群似乎安靜了幾秒,像是電影按了暫停鍵。
顧夏感覺到有目光落在他們身上。
她很确定,這些目光是沖着林子觐來的。
他這個人,一臉叫人垂涎的五官,确實有點紮眼。
然而林子觐,像是早已習慣了被人注目,完全沒在意。他熟門熟路地走進球館,喊了兩聲,“老鐘,老鐘!”
不一會兒,從櫃臺後的房間裏鑽出一名中年男人,想必便是這家保齡球館的老板了。
“哎喲,林爺!”
老鐘很熱情,迎上來時給了林子觐一個擁抱。
四五十歲的人了,見到林子觐比中了彩票還高興,嘴角快咧到耳根,兩顆金牙令人矚目。
“我前兩天問小韓您什麽時候來,她說還沒定。誰能想到今天人已經到了。什麽時候到的?也不說一聲,我好去接您。”
“早上剛到的。”
“沒跟那幫兔崽子說?”
“還沒來得及。”
“林爺您放心,這回您來了臨奚,那就是來了我老鐘的老巢。千萬別跟我見外,有什麽事您喊一聲,我随叫随到。”
林子觐笑了聲,“有你這句話就行。”
這老鐘的年齡少說也是林子觐的兩倍,一口一個“林爺”叫得格外親熱,看上去亦十分尊敬林子觐,顧夏不免好奇地多聽了幾句。
在這些支零破碎的對話裏,她模模糊糊地拼湊出林子觐來臨奚的原因——
林子觐是北川人,趕今兒最早的一趟航班來的臨奚。因為太早,保齡球館還沒開門,所以在咖啡館裏補了個覺。
聽語氣,往後像是要在臨奚常住。
只是想不到他人脈還挺廣,一會和便利店收銀員稱兄道弟,一會和保齡球館老板相談甚歡。
全然不像個初來乍到的學生。
如今人送到了,顧夏任務完成,也該走了。
她走到保齡球館門口,林子觐又追上來,“姐姐,加個微信吧,下次買花找你。”
“我不加陌生人。”
她本能地一聲拒絕,直到對上林子觐微微詫異的目光,才意識到自己太過直接。
于是立刻找補道:“我意思是,花店離這裏挺遠的,不用特意來買。”
她之所以拒絕,是感覺出林子觐對她過分的熱情。
這并非她自作多情。
只不過搭讪、借傘和索要微信,這一連串的行為難免讓人多想。
但她忘了,方才來保齡球館的路上,她分明說的是花店開在靜臨東路,離這裏只有三站地鐵的距離,壓根談不上遠。
林子觐仿佛知道她在撒謊,唇角似笑非笑,卻并未拆穿:“那姐姐,再見。”
顧夏回到花店時,小米正忙着制作花籃。
她經營這家花店的時間并不長,堪堪兩年時間。
花店門面不算大,也就百來平米。因為開在鬧市區,附近高檔餐廳和寫字樓不少,生意一直不錯。
小米見到她,立刻問:“夏姐姐,怎麽樣了?你這麽久沒回來,我還以為鄭百合又出什麽幺蛾子了。”
顧夏朝小米比了個“OK”的手勢,“都搞定了,鄭百合同意用我們的新方案。”
“同意了?”小米驚訝,隔了幾秒,反應過來,“诶,我們哪來的新方案?”
雨太大,顧夏衣褲都濕了。她去裏間換了身幹衣服,這才解釋:“我把白天鵝換成了紫天鵝。”
小米恍然,拍着腦袋叫絕,“我怎麽沒想到!”
“你今天再修改一下之前的方案,把主花改成風信子,花架用紫藤,然後發給鄭百合。”
“包在我身上。”小米給顧夏倒了杯水,“快喝點熱水,別感冒了。對了,胃還疼嗎?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她喝下熱水,笑道:“沒事,不疼了。”
接下來幾天,顧夏跑了好幾家花市,走訪了不同的供貨渠道,争取買到品相最好的風信子。
現在花市緊俏,前陣子又下了大雨,風信子受到嚴重影響。
她需求量大,要求也高,一路走下來,大部分供貨商都說做不了。後來還是她一直合作的供貨商黃老板說有渠道能在月底拿到貨。
黃老板說最近正好有人預定了一批風信子,讓她先過來看看符不符合要求。
因為量大,風信子直接從花農那送到顧客手裏。花農的種植園在外地,不方便前往,因此黃老板讓顧夏直接去顧客那等,地址是沿江附近的一棟樓。
那地兒顧夏知道,屬于沿江老城區。前幾年政府說要拆遷改造,後來因為建築保護的原因,老房子都留了下來。
翻新後,這裏變成了一片新興産業孵化基地,彙集了動漫、網絡主播、網絡小說等新興行業,許多人把工作室開在這裏。
顧夏按照地址,直接開車過去。
車牌沒有提前登記,門衛不讓她進去,她只能把車停在園區門口。
下車時,有個男孩踩着滑板從身側飛馳而過,差點同她相撞。她吓了一跳,手機沒拿穩,“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手機摔在柏油路上,屏幕轟然碎裂,甚至無法開機。顧夏再擡頭去尋,方才那玩滑板的男孩早已不見蹤影。
和黃老板約定的時間快到了,她沒空去追究男孩的責任,急着步子往裏走。
園區裏都是獨棟的三層小樓房,紅色磚牆的英式建築。
印象裏,地址好像是二十六棟。
走到跟前才發現,這棟樓大門緊閉。她透過玻璃窗朝裏看,裏面熄着燈,不像是有人的樣子。
顧夏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始終不見有人前來。
心裏有些着急,于是打算先借個手機聯系上黃老板。
她環顧四周,不遠處一個男人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男人站在灌木叢邊,背對着她,單手插兜,正在打電話。
就他了!
她顧不上太多,立刻快步跑過去。
跑到跟前,男人恰好挂了電話。顧夏站在他身後,禮貌地問:“先生您好,我手機剛才不小心摔壞了,請問能借你手機打個電話嗎?”
男人聞言轉過身。
像是森林裏忽然刮起了一陣風,他的臉穿過層層疊疊的濃霧,出現在視線裏。
林子觐還是那副眉眼,但不見了之前的那份随意,今兒個看,多了幾分嚴肅和認真。
見着她時,驚訝是大于驚喜的,像是很詫異她會出現在這裏。
顧夏眼神一滞,僵住。
真希望時間能倒退十秒,那她打死都不會跑過來找他借電話。
她手裏還舉着壞了的手機,是方才想要證明給他看,自己所言非虛,絕對不是騙子。如今看來,似乎沒有這個必要。
林子觐像是不記得她似的,盯着她看。
他不笑時,看人有種特別的氣勢,讓顧夏聯想到草原上伺機而動的獵豹,觑着人的。
幾秒後,林子觐薄唇輕啓,終于開口:“借手機啊?”
顧夏沒說話。
他又說:“我不借陌生人。”
顧夏:“……”
一瞬間,前幾天的場景在眼前閃過——
“姐姐,加個微信吧。”
“我不加陌生人。”
顧夏在心裏嘀咕一聲,沒想到這人還挺記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