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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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夏背貼門板, 林子觐的氣息就在眼前。

他比她高出一個頭,正好擋住洗手間裏頭頂的燈。燈光在他四周暈染出一道光圈,襯得他的眉眼愈發柔和帥氣。

洗手間空間狹小,她甚至沒有辦法, 找到比他更有存在感的東西轉移視線。

顧夏沒說話, 林子觐也不說話,兩人就這麽對視着, 像是要在彼此的眼睛裏, 尋找對方落敗的痕跡。

恍然間, 她腦海中忽然出現一個模糊的身影, 和眼前的他有些許重合,像是灰土掩埋的記憶, 莫名其妙地探了頭。

然而不等她看清楚腦海中那個影子, 林子觐再次靠了過來。

更近了, 氣息熱得受不了, 顧夏感覺自己身處桑拿房。她伸手推開他, 留下一句“別鬧了”, 轉身拉開門, 走了出去。

她盡量讓自己的步伐輕盈, 顯得淡定。但那一刻的轉身, 落在林子觐眼裏,還是落荒而逃。

顧夏回到房間, 坐進單人沙發裏,才發現自己心跳得厲害。怦怦怦地, 撞擊着胸口。

桌上還有昨天剩下的半瓶水, 她拿起來,灌下去。

該死!

剛才, 竟然被一個小孩給唬住了。

她本該游刃有餘的。

可剛剛,腦袋卻僵硬得無法思考……

顧夏洗了澡,讓自己冷靜下來。

看了眼時間,十一點半。外面安安靜靜的,想必林子觐已經睡了,她這才走到廚房去拿牛奶。

她睡眠質量向來不是很好,習慣了睡前喝一杯牛奶助眠。

冰箱門開了又關,短短幾秒,林子觐抱臂出現在冰箱邊。

她吓了一跳,見到是他,驚慌神色還未散去,“你怎麽不出聲?”

林子觐笑,指了指她手中的牛奶,“姐姐,有我的份嗎?”

顧夏取了玻璃杯,倒了杯牛奶,遞給林子觐。

他伸手去接,她卻同他鬧着玩似的,手一擡,躲開了。

林子觐的手撲了個空,停在空中。

他愣了半秒,失笑,“怎麽了?”

顧夏還對方才洗手間裏的事耿耿于懷,這人逗她,她也能逗回去。她看着他,眼神裏充滿挑釁,自顧自地喝下半杯牛奶。

随後朝他挑眉,頗有種大仇得報的得意。

“我的牛奶,沒你的份,想喝自己去買。”

林子觐本來打算自己倒杯牛奶,可看見顧夏這挑釁的眼神,忽然改了主意。

于是擡手,抓住了顧夏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幾乎能包住顧夏的手。

感受到手背的溫度,顧夏只覺得玻璃杯都像個燙手的山芋。

她有短暫的失神,不知道他要做什麽。片刻後,回過神,她想要掙脫,然而只是徒勞,眼前的男人壓根就不放。

這動作無論誰看,都帶着暧昧和霸道。

顧夏有些局促,卻不想讓他看出來,幹脆放棄掙紮,任由他這麽握着,掩飾慌張。

林子觐攥着她的手,送到口邊。

他看着她,眼睛裏有起伏的波紋,如小鹿般天真,又帶着獵豹的危險,勾引她似的,喝完剩下的半杯牛奶。

他的唇邊沾着白色的牛奶,顧夏垂眼,又聽到他說:“姐姐,你偷看我洗澡,我喝你半杯牛奶,不過分吧?”

腦海中自動播放林子觐半裸的上身,胸肌、腹肌、人魚線……

顧夏情不自禁地,又有點耳熱。

她再看向他,反駁:“誰偷看你洗澡了!”

林子觐放開她的手,像是沒聽到她說話,安撫她:“可以理解。我身材這麽好,偷看也正常。”

“……”

他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仿佛她真幹了偷看的勾當,卻被他大度地包容。

顧夏偏不讓他如意,輕笑,“就你那身材?得了吧。”

林子觐眉梢一揚,忽然笑了。

顧夏有些莫名,“你笑什麽?”

“姐姐,你這是承認看到了?”

顧夏:“……”

壞家夥,又被他上套了。

許是被林子觐這麽一氣,顧夏回房間後,躺在床上,睜着眼睛,半天沒能睡着。

思緒絲絲線線,腦海中又想起下午老唐的話。

那些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她封塵已久的夢想。

心裏有些東西在蠢蠢欲動,她難道真的可以重新當記者嗎?

回想過去,那些為了采訪不眠不休的日子,那些為了采訪廢寝忘食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

她睡不着,起床打開櫃子。

櫃子最下方放着一個大紙盒,紙盒邊緣已經有了時間的痕跡,離開電視臺後,就再也沒打開。

盒子裏裝着許多照片、記者證和采訪許可證,每一張都是她過去的印記。

她随手拿起一張記者證看,上面印着“第三十屆全國大學生運動會”的字樣。

她還記得那次大運會是在北川舉辦的,那時她剛加入電視臺不久。

這樣的盛世,全國的媒體都去了,松月電視臺自然也不例外。臺裏指定老唐帶隊,挑選了三名實習記者一同前往,她便是其中之一。

到了現場才發現,冠軍的采訪都被更知名的媒體包攬了,壓根輪不上他們。

想要出頭,只能另辟蹊徑。

顧夏提出采訪一些沒有獲得名次的選手,做了一個“冠軍之下”的節目選題。老唐當即拍板,同意了。

她廢寝忘食地跟拍了大半個月。本是冒險之舉,沒想到節目播出後,大受好評,收視率取得了同時段第一。

從此,她在電視臺嶄露頭角。

顧夏翻看着過去,一不小心打翻了紙盒,盒子裏的東西噼裏啪啦地落了一地。

她看着散落一地的回憶,才恍然意識到,已經三年過去了。

三年了,什麽都變了。

如今的她,滿身狼藉,哪還能回去!

她早已失去了當記者的資格。

最後,她把散落一地的證件、照片一件一件地撿起來,放回盒中,重新封在了櫃子裏。

顧夏一整夜沒怎麽睡,早上起來時,發現屋裏沒動靜。

前幾天林子觐都起得很早,甚至會下樓跑上幾圈,然後帶一堆早餐回來。

她走到玄關,看見他的鞋子還在,确認他今天還沒起床。

顧夏沒有叫醒林子觐,先回了趟家。

昨天終于收到了給爸爸網購的衣服,她一大早送回家去。

到了家,媽媽正在廚房擇菜,爸爸在陽臺上喂鳥。

父母已經退休,這兩年在家頤養天年,生活很是輕松自在。

顧夏把衣服放在沙發上,“媽,這是你上回給爸的衣服,我後來給你也買了幾件。”

方英來擦了擦手走出來,“你又亂花錢,我還有好多衣服呢。”

“買都買了,你就試試。”

方英來坐到顧夏身邊,邊看衣服邊問:“你門鎖修好了沒有?”

顧夏嗯嗯啊啊地應付了幾句,然後叮囑:“媽,你下次去我那的時候提前跟我說一聲。”

方英來問:“怎麽了?你家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還不讓我去?”

顧夏一緊張,笑得有點僵,“媽你說什麽呢!我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這不是怕遇上上回一樣的突發情況,讓你白跑一趟嘛。”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方英來把衣服疊起來,又說,“小時候我們家隔壁的李阿姨,你還記得嗎?”

“記得啊,她怎麽了?”

“她兒子最近從美國回來了,還單身。挺好的一小夥,學金融的,最近好像在什麽銀行工作,高高帥帥的……”

這幾年,顧夏的婚姻成了方英來的頭等大事,抓着機會就要給女兒介紹。

顧夏知道母親的好心,但暫時沒這個心思,只好假裝沒聽見,“诶,我爸呢?”她跑到陽臺上,“爸,今天沒去公園遛彎啊……”

方英來搖搖頭,“這孩子,我話還沒說完呢!”

顧長新沖客廳看一眼,“你媽又給你介紹對象了?”

顧夏點頭,“說是什麽李阿姨的兒子。”

顧長新笑,“你找不到對象,她着急,半夜都睡不着。”

“誰說我找不到了?我就是懶得找。”

顧長新沖她豎起大拇指,“我想也是。”

林子觐這一覺睡得格外踏實。

他是被門外的動靜吵醒的。

客廳裏似乎有人正在拖地,時不時傳來挪動椅子的聲音。

他睜開惺忪的眼睛,摸到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快下午一點了。

他驚訝自己睡了這麽久,又疑惑顧夏今天怎麽到這個點了還沒去花店,竟然在家打掃衛生。

林子觐穿戴整齊,剛走出房間,和拖地的人撞了個正着。

“姐姐,你怎……”

對面的人擡起頭,滿臉寫着驚詫。

他的話在口裏繞了個圈,咽了回去。

他這才看清楚,眼前的女人壓根不是顧夏。她穿着樸素,年紀大約五十上下,鬓角能看到藏不住的銀絲。

林子觐登時愣住了,腦中有個不好的預感在發酵。

這人,不會是顧夏的媽媽吧?

電視劇的情節上演,第一天合租就被家長撞上了?

這是什麽運氣!

別人知不知道他住在顧夏家,林子觐壓根無所謂,也完全不在乎他人的眼光。

他唯一擔心的,是給顧夏帶來麻煩。畢竟,她是個女孩子,和男孩子合租似乎有點兒解釋不清。更何況眼前這人還是顧夏的母親。

林子觐喉嚨一澀,開口喊了一聲“阿姨”。

阿姨臉上的驚詫隐去,問:“诶,小夥子,你現在住這裏啊?”

林子觐遲疑地點頭。

阿姨道:“我今天過來打掃,不知道家裏有人。不好意思啊,吵到你了吧?”

她邊說邊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一個證件遞給他。

林子觐接過一瞧,輕輕松一口氣,原來是家政公司的保潔吳阿姨。

吳阿姨在顧夏家工作好幾年了,從沒見過其他人,難免好奇:“你是顧小姐親戚?以後都住在這裏嗎?”

林子觐不想解釋太多,含糊道:“我是她弟弟。”

吳阿姨聞言笑了,上下打量他,臉上有種丈母娘看女婿的喜悅,“哦喲,小夥子又高又帥的,還在上大學吧?”

林子觐點頭,“是啊。”

吳阿姨嘆口氣,暗自嘟囔:“真是別人家的孩子。姐姐漂亮,弟弟帥氣,基因好就是不一樣。”

吳阿姨沒再多問,只同林子觐說自己來顧小姐家工作四年了。

她說顧小姐是她見過最好的業主,待人和氣,不會吹毛求疵,人還長得漂亮,是個特別好的孩子。

林子觐聽得心滿意足,悠閑地去洗手間洗漱,然後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給顧夏發消息:【姐姐,早啊[可愛][可愛]】

顧夏:【已經下午了[白眼][白眼]】

林子觐:【我剛起】

【伸懶腰.jpg】

【保潔阿姨來了】

顧夏:【忘和你說了,吳阿姨一周來一次】

在他洗漱、發微信的短短時間內,吳阿姨已經打掃好了顧夏的房間。

她走出來,遞了個東西給林子觐,“小夥子,這個掉在了房間地上,不知道顧小姐還要不要。我不敢亂扔,你回頭交給她吧。”

林子觐謝過吳阿姨,垂眸,盯着手中的東西看。

只一眼,他便覺呼吸一頓,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剎那沖上了大腦。

手裏是一張薄薄的卡片,“記者證”三個藍色大字異常醒目。證件最上方,是一圈紅色楷體小字——“第三十屆全國大學生運動會”。

第三十屆全國大學生運動會,舉辦時間是六年前,舉辦地點是北川大學。

那一年,他是北川大學大四的學生。

那一年,他身心俱疲,腿傷嚴重,幾乎殘廢,事業重創。

那一年,顧夏胸口挂着記者證,微笑着叫他“同學”。

一瞬間,所有清晰又模糊的回憶猶如兜頭而下的雨,澆了林子觐一身。

顧夏胸前的記者證,顧夏的眉眼,顧夏的笑容,顧夏的聲音……久遠的記憶從水下浮起,泛起光澤,長出翅膀,撲棱着向他襲來。

雖然很早就知道顧夏就是他要找的人,可百分百确認的這一刻,林子觐胸口依舊湧起一股滔天巨浪,幾乎要将他淹沒。

他找了她這麽多年,想了她這麽多年。

甚至虔誠地叩求神明,用自己的永世孤寂,換和她的今生再遇。

或許是他的深情和執念感動了神明,她就這樣意外地,命中注定地,用這種方式,連上了他的心心念念。

他幹枯的靈魂,被血液重新填滿。仿佛有雨,頃刻浸潤了他的眼睛。

他笑起來,喃喃自語:“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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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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