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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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近, 呼吸交錯,顧夏甚至能看清林子觐根根分明的睫毛。睫毛下是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像清晨林間的小鹿,至純至欲。
她心跳漏了半拍, 忘了掙脫, 只是不自在地垂下眼眸,像是成心與他作對似的, “不然呢?你還想值1800?”
林子觐松開手, “這什麽世道, 顏值都不是第一生産力了嗎?”
顧夏心跳終于恢複正常, “你不是賣給我了嗎?怎麽還出賣自己的臉,你這損害的是我的利益。”
“姐姐, 別這麽小氣嘛。”他笑起來, 指了指碗裏的紅糖水, “最後靠臉換來的利益, 不還是你喝了嗎?”
兩人插科打诨了一會兒, 大概是因為例假的關系, 顧夏感覺有些困倦, 早早地睡下了。林子觐幫她蓋上薄毯, 就出了卧房。
這一覺睡得安穩, 沒有做夢,醒來時才夜裏三點。
八點多睡到這個點, 她再睡不着,伸手去摸床頭的手機。結果“咚”地一聲, 手機掉在地上。
卧室的門幾乎在下一秒就被打開, 林子觐出現在房門口,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擔憂, “姐姐,怎麽了?”
顧夏有些疑惑,他怎麽能這麽快就出現,仿佛踩了風火輪。這人會瞬移嗎?
“沒事,手機掉地上了。”
林子觐幫她撿起手機,又問:“感覺好些了嗎?”
“嗯。”她點頭,“能不能扶我起來?我想去客廳裏透透氣。”
林子觐扶着顧夏向外走,剛走到主卧門口,她猛地愣住了。
薄薄一層床單鋪在地上,緊貼着房門,床單上放了個枕頭,像是他的安睡之地。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你晚上,就睡在這裏?”
林子觐笑笑:“擔心姐姐晚上叫我,隔太遠了聽不到。”
難怪剛才他能這麽快地出現在她的房間裏。
猶記得這些天早上,似乎看見林子觐時常搓揉脖頸。她以為是他沒休息好,就沒放在心上。也難怪,在這麽硬的地板上睡上幾夜,怎麽會舒服呢。
原來他這幾天,一直在守着她。
顧夏只在小時候發燒時,爸爸這樣徹夜照顧過她。長大後,從未有人這樣待過她。
有什麽東西在心底碎裂了一角,她望着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被我感動了?”林子觐笑得一臉邪性,“要不,你以身相許?”
“呸,誰要對你以身相許。”
顧夏罵完,又忍不住笑起來,這個人真是太讨厭了。
林子觐湊近,故意壓低了聲音,“姐姐,那就是承認感動了?”
她擡手,推開他的腦袋,“你怎麽這麽煩啊。”
走到客廳,顧夏發現染了血跡的沙發套已經被拆下來,洗幹淨晾在了陽臺上。
一陣天旋地轉的尴尬,裹挾着絲絲感動的複雜情緒席卷了她。
“那個,謝謝……”
林子觐完全沒放在心上,拿了件T恤鋪在沙發上,“姐姐,坐吧。”
說是透氣,其實是煙瘾上來了。
顧夏煙瘾不重,只不過偶爾犯了瘾,心癢難耐。她點上一支煙,輕輕吸了一口,頓時像浸沒在溫泉裏,通體舒暢。
林子觐見她一副□□的模樣,翹起唇角,從煙盒裏摸出一支煙,放在鼻尖嗅了嗅。
“姐姐,你煙齡幾年了?”
她撥開臉上的長發,“忘了,反正是個老煙槍。”
林子觐知道她不願說,便沒多問。
細長的煙在他指間把玩,林子觐趁她吸煙的時候,叼着煙,忽然湊上來。
顧夏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不動聲色地,将嘴裏的煙頭對上了她的。
橙色的火忽明忽滅,像電流,從這頭傳到那頭。
兩人的身影落在牆上,像一對戀人在親吻。
顧夏看他垂落的眼睫,有片刻的失神,一口煙含在嘴裏,忘了呼吸。
時間被拉得很長,每分每秒都像是牆上的苔藓,鮮翠的濕稠。
不知過了多久,林子觐終于擡眸看她一眼,然後退回到安全的距離。
他懶散地坐在她身側,單手架在沙發靠背上,緩緩吐出一口煙,在白色的煙霧裏,看着她壞笑。
顧夏一口煙上不去下不來,嗆在喉嚨裏,劇烈地咳嗽起來。
林子觐拍着她的背幫她順氣兒,不把方才的撩撥當回事兒,“姐姐,還說自己是老煙槍?”
她緩過來,“你怎麽會抽煙?”
“以前跟別人學的。”
那年腿受傷後,林子觐心情不佳,整日整夜地睡不着,就靠抽煙喝酒麻痹自己,緩解心頭的苦悶。那時他才知道,在煙酒的世界裏,是真的可以醉生夢死的。
後來他從夢裏蘇醒,重新振作,花了好大力氣才戒掉煙。
他又吸了一口,瞧見桌上的風信子。幾天過去,風信子花期已至,花瓣邊緣卷着邊兒,幾近枯萎。
第一次見到顧夏時,她送給他的就是風信子,如今家裏也終日擺着風信子。這花,就像是她的圖騰,刻在與她的每一段回憶裏。
“姐姐,你很喜歡風信子?”
“嗯。”顧夏眼中流露出溫柔的神色,“這是我最喜歡的花。”
“為什麽?”
“你不覺得它看上去很像一團燃燒的火焰嗎?蓬勃、充滿朝氣、不死不滅,就好像生命一樣,每天都在熱烈燃燒。”
“那姐姐你呢?燃燒過嗎?”林子觐問。
顧夏臉上有一閃而過的笑容,“曾經有過。”
“曾經?”
“嗯,當記者的時候。”
她緩緩吐出一口煙,“我還記得剛上大學的時候,老師跟我們說過一句話:‘當記者,就要像書裏寫的那樣,首先要善良,其次是正直,最後是永不相忘。’”
林子觐:“《卡拉馬佐夫兄弟》的結尾。”
她點頭,“那時我才十八歲,被這句話深深感染。這就是我當記者的初衷。保持善良的心,不忘正直的義,用自己的力量去揭露社會的黑暗和真相,幫助更多的人,讓他們見到光明。”
她自嘲般地笑了,“很傻是不是?但這就是我當時的想法。那時候滿懷理想,充滿熱情,甚至自認為是行俠仗義的俠客。”
“那後來怎麽不做俠客了?”
一支煙燃到盡頭,顧夏滅了煙。
“後來發現,是我太天真了。什麽行俠仗義,匡扶正義,都是我的幻想罷了。事實上,我壓根沒這麽偉大。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誰都幫不了,甚至連我自己都幫不了。
“所以不做俠客了。現在這樣挺好的,開間花店,無憂無慮,醉生夢死,過一天算一天。”
林子觐笑笑,問:“姐姐,你知道我為什麽學滑板嗎?”
顧夏搖頭,“不知道。”
“我從小就調皮,屬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那種。四歲那年,我媽實在管不住我,就把我送到師父那裏,讓我跟着他學滑板,其實是想讓師父管管我。
“師父這人,兇得很,我不聽話就拿藤條打我。小時候沒少挨他揍。他沒讀過什麽書,說不出什麽大道理,但有一句話,我一直記到現在。他說做人做事,貴在無愧于人,無愧于心。人是對外,心是對內。
“我就是因為他這句話,才堅持練習滑板。這件事,是我想做的,對得起自己的本心。”
林子觐看向顧夏,“所以姐姐,當俠客也好,開花店也罷,只要對得起你的本心,都是正确的決定。”
聽完林子觐的話,顧夏沉默,陷入沉思。
那年放棄當記者,真的是她的本心嗎?
如果是的話,這兩年,為什麽常常想起過去,想起那個充滿理想、滿懷熱血的自己?
如果當初沒有放棄,現在又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自己會不會活得更像一個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醉生夢死,得過且過?
如果重來一次,她還會做這個決定嗎?
可惜生活啊,從來沒有如果……
一周後,顧夏的腰傷徹底康複。她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想着送林子觐一個禮物,感謝他這些天的照顧。
林子觐看上去什麽都缺,畢竟他沒錢,衣服都沒幾件。可他看上去又什麽都不缺,整天樂呵呵地,絲毫不為自己的貧窮擔憂。
買便宜的禮物,沒什麽意義;買貴的禮物,又怕傷他自尊。
究竟買什麽好呢?
顧夏思來想去,忽然想起林子觐曾說自己不能住酒店,是因為半夜被一個藍頭發的壯漢吓醒。
她曾在一本書上看到過,說要直面內心的恐懼,才能戰勝它。如果把林子觐的頭發染成藍色的,如此一來,他總不能自己害怕自己吧?
顧夏是個實幹家,立刻從網上買了染發劑,然後跟林子觐講述了自己的想法。
林子觐第一反應不是質疑她的辦法有沒有用,而是一副惋惜的模樣,“姐姐,我照顧你這麽多天,你就給我染個頭?我還以為你起碼要請我吃個法式大餐,八千八一人的那種。”
顧夏輕嗤:“你想得美。”
他拿過她手中的染發劑,看了看全是英文的包裝盒,皺眉問:“姐姐,你确定這真有用?”
顧夏自信滿滿,“當然,以毒攻毒聽說過沒有?”
“這不會影響我帥氣的臉吧?”
顧夏忍着翻白眼的沖動,順着他,“說不定能讓你更帥氣。又帥,病又治好了,一石二鳥。”
他半信半疑,抱着赴死的決心,“行,那就試試。”
屋內很安靜,只有些許空調的聲音。
林子觐坐在椅子上,顧夏把垃圾袋剪了個洞,從他的脖頸上套進去。這一刻,她忽然有了種自己是專業美發師的感覺,渾身洋溢着Tony的氣息。
林子觐瞅了瞅胸口随風飄揚的垃圾袋,蹙眉,“姐姐,我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別怕。”顧夏戴上手套,像哄小孩般,“我們這是治病呢,是有科學依據的,馬上你的酒店恐懼症就能痊愈了。你要相信科學。”
對方沒了聲。
顧夏三下五除二,擠出染發膏,抹在了林子觐的頭發上。
頭皮上傳來陣陣涼意,林子觐不安地問:“Tony顧,我能問個問題嗎?”
“你說。”
“你以前給別人染過頭發嗎?”
“沒有。”
“……”林子觐表情僵住,心生退意,“姐姐,要不還是算了吧。這個病我不治了,行嗎?”
顧夏正染得起勁,運籌帷幄,大展身手之際,就像是做*愛做到一半,怎麽可能停得下來。
她輕柔地安撫他:“弟弟啊,你別擔心,姐姐肯定給你染得好好的,你還不相信姐姐嗎?”
“……”
她一邊說一邊在林子觐的頭皮上按了幾下,得意地問:“看我手法專業吧?”
“……”
林子觐莫名覺得,他今天大概要交代在這裏了。
其實他頂讨厭別人碰他的頭,更別說染發了。平時就連理發,都是自己拿着剃刀剃的。
只因為對方是顧夏,他才破例同意。他完完全全地信任她,甚至允許她對自己做讨厭的事情。
二十分鐘後,染發順利完成,顧夏給林子觐洗了個頭。
洗完頭,顧夏盯着他的頭發左看右看,然後抿唇,憋笑。到底是沒忍住,大笑起來。
太荒唐了,這到底是什麽染發劑啊?
明明寫的是淺藍色染發劑,結果染出來,變成了深藍色,還帶點熒光,簡直就是巴拉巴拉小魔仙轉世,像是十年前的非主流。
林子觐頓覺不妙,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時,一時呆住。
他本以為自己能成為臨奚街上最靓的崽,殊不知其實是夜晚最閃亮的殺馬特。
他從浴室裏走出來時,一臉喪氣。顧夏又同情又內疚,然而更多的是覺得好笑。
林子觐斜睨她,抱怨道:“姐姐,你有沒有同情心?我都這副模樣了,你還笑得出來?”
顧夏立刻抿唇收笑,轉瞬瞪大眼睛,驚呼道:“你不怕藍頭發的人了?”
他指着自己的頭發,“這是熒光色。”
“啊?是嗎?”顧夏皺了皺眉,随口胡謅,“我是紅綠色盲,看不出來。”
“……???”
林子觐差點信以為真。思索片刻,猛地想起顧夏考了駕照呢,怎麽可能是紅綠色盲。
他睨她,“姐姐,你少騙我,紅綠色盲還能開車?而且,這是藍色。”
“好吧好吧,雖然顏色是有那麽一點點不對,”顧夏佯裝愧疚,心虛地說,“但也沒有那麽糟糕吧?你不覺得自己現在挺拉風的嗎?”
“拉風沒覺得,拉垮倒是真的。這好像還加了熒光。”林子觐揪着一小撮頭發,嫌棄地皺眉,“姐姐,我晚上不會發光吧?”
夜黑風高,一個藍色熒光頭在夜裏來回移動。
顧夏腦補那個荒誕的場景,嘴唇惡劣地上揚起弧度,實在是滑稽。
一轉眼,對上林子觐審視的目光,她清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年輕人就是要特立獨行。你頂着這一頭藍頭發,往街上一站,誰的目光能不被你吸引?帥死了好嗎!現在女孩子都喜歡這種,絕對被你迷得七葷八素。”
“是嗎?”他問。
“當……”
她的笑容還沒淡去,忽然被林子觐抓住手腕,向前一帶。顧夏一個猛紮,差點撞在他懷裏。她擡眼,對上他視線,笑容停在臉上。
猶如滾燙的火山熔漿與海水交彙,束縛的繭在彈跳,有什麽東西撲棱着翅膀,想要破土而出。
林子觐用下目線盯着她,唇邊揚起一抹壞笑,“那姐姐也被弟弟迷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