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夜色很好, 彎月挂在枝頭,照亮一樹潔白。
顧夏站在樹下,聞着手中的玉蘭,想起老唐說的話。
有錢能使鬼推磨, 可林子觐哪來的錢?
“你哪來的錢?”她問。
“嗯?”
“讓他們開口……”
林子觐反問:“誰說是用錢讓他們開口的?”
顧夏愣住, “不是嗎?”
“姐姐,你也不想想, 我哪來的錢?”
顧夏默了片刻, 确實如此。他一個窮學生, 哪裏能出得起錢, 讓這些人開口。
“那都是對外的托詞。”林子觐繼續道。
“那你用了什麽方法?”
他笑,“想知道?”
顧夏點頭。
“那你求我, 我就告訴你。”
林子觐滿臉寫着狡黠, 似乎篤定了顧夏說不出口。他喜歡看顧夏應接不暇的模樣, 帶着幾分薄怒的嗔怪, 怪可愛的。
但這回, 他失算了。
他沒想到, 顧夏會忽然低聲道:“那我求你。”
很軟的語氣, 和平日的她大相徑庭。
林子觐頓時被哄住了, 解釋:“是人就有弱點。只要抓住他們的弱點, 就會乖乖聽話。”
這倒是實情。
“趙辛娟的母親,當年覺得在你身上能訛到錢, 所以聽了別人教唆,專門攻擊你。這都是有證據的。如今, 我不過是用這些證據讓她站出來說話。”
這其實是謊話。
對趙辛娟母親這樣的人來說, 臉皮、尊嚴、他人的看法是什麽?她才不在乎。她只在乎錢。
這樣的人,其實最容易說服。
只要錢到位, 沒有她不能說的話。
但這些,林子觐不能告訴顧夏。
顧夏聽完,不說話了。
她看着林子觐,忽然覺得這個人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樣。
說到底,這件事并不容易。饒是一個成年人,也需要足夠多的精力和能力才能辦成,更何況他只是名大學生。
可他偏偏就是辦成了,不僅辦成了,還辦得漂漂亮亮。
在她心裏,一直認為他是個單純的大學生。可如今這副心思缜密的樣子,着實夠不上單純。
“你從哪學會的這些?”
林子觐得意:“英雄不問出處,方法不問來路。別管哪裏學的,好用就行。”
顧夏彎唇,這個人實在是不簡單。
很多時候,她都覺得林子觐壓根不是象牙塔裏的學生,而是一個成熟、睿智、能辦大事的男人。
這個男人,免她苦,免她憂。
她偏頭,從這個角度看他的側臉,格外溫柔。
“林子觐……”顧夏忽然叫他。
他偏頭,“嗯?”
她醞釀了片刻,把心底的感激一股腦兒地抛給他:“那件事發生以後,我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澄清的機會,所有的負擔和罵名一輩子就刻在身上了。但是沒想到,有一天,我還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這裏,告訴所有人我沒有錯,我對得起記者的身份。謝謝你,給了我這樣一個機會。”
顧夏從來沒對他說過這樣發自肺腑的話。
她看着他,眼神堅定,話裏話外都是軟綿綿的。
林子觐那張浮浪不驚的臉,露出很開懷的笑。
他知道,顧夏是真心謝謝他,也是真的高興。她高興了,他就高興。
只是他沒想到,顧夏的感謝還沒完。她頓了頓,又說:“謝謝你,弟弟。”
這陣子,顧夏向來對他是直呼其名,“林子觐”來“林子觐”去,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弟弟”二字,像是最深最濃的情話,直直擊中了他的心。
林子觐骨頭都酥了,抿着唇,要笑不笑的模樣。
從沒想過有一天,厚臉皮的他竟然會被顧夏撩到,頓時有些不會了。
他忍住心底蔓延的喜悅,想到了什麽,說:“姐姐,看在我幫你的份兒上,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兒嗎?”
“好,你說。”
他斂起吊兒郎當的表情,認真地說:“如果有一天我做錯事了,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原諒我嗎?”
顧夏沒問什麽事,也沒猶豫,直接答應:“好。”
林子觐放下心來,重新染上笑容,又說:“姐姐,幫我把頭發染回來吧。看,都已經長長了。”
他低下頭,像是要讓顧夏看得更真切。
顧夏望過去,發根處已經長出了新發,黑色的一截,和上頭的藍色泾渭分明。
她擡手,摸了上去,猶如在摸一只溫順的大狗。
毛茸茸的毛發落在手心,像是心尖的一抹顫。
她說:“過兩天我去買染發膏。”
林子觐擡眸,用上目線看着她。就着夜色,猶如隐晦的撩撥。
“回家吧。”顧夏收了手,轉身向樓棟走去。
他站在原地,頭上似乎還有她手心的溫度,讓人莫名舒暢。
他追上去,“姐姐,等等我,一起回家啊。”
那天晚上,顧夏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趙辛娟站在面前,幹幹淨淨的,健健康康的,身上沒有血也沒有傷痕。
她問:“你還好嗎?”
趙辛娟笑着點頭,“我是來向你道別的。”
“你要走?去哪?”
“麻煩你太久了,現在要去我該去的地方了。”趙辛娟頓了頓,又說,“一直有句話想跟你說,真的謝謝你,一直在幫我,讓我勇敢面對,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
顧夏抿唇,半晌才問:“你會怪我嗎?”
趙辛娟搖頭,“當然不會。沒有你,我可能永遠都學不會反抗。”
顧夏笑了,趙辛娟也笑了。
然後,她看着趙辛娟的身影變得越來越透明,像是陽光下的氣泡,逐漸消失不見。
但顧夏好高興。
她知道,趙辛娟一定是去了想去的地方。那裏沒有家暴,沒有徐強,只有自由。
而她,仿佛也沖破枷鎖,重獲新生。
猶如幹枯的柳條,在冬去春來的時候,煥發新綠。
顧夏在更深露濃裏醒過來,心裏很平靜,不再有愧疚和遺憾。所有的過往幻化成眼中的濕痕,讓所有的不堪一一沉澱。
夜很靜,她下意識向窗外看。
那是很幽深的一片藍,像《泰坦尼克號》裏那顆珍貴的海洋之心,望一眼就能望到宇宙蒼穹。
過去的她怎麽沒有發現,原來天并不總是黑色的。
這件事并沒有因為她的清白而結束,網上依舊在持續發酵。
當年事情發生後,網上有個罵得最兇的網友,名字叫“按時吃藥7462”。這個人在所有相關報道和微博的下面都有出現,像個正義的衛道士,對顧夏極盡辱罵之言。
按照當時的輿論風向,這個人用激進的言語,收獲了一大批擁趸。
如今事情反轉,網友順藤摸瓜,扒出“按時吃藥7462”就是劉穎的小號。
而7462正是她在電視臺的工號。
網上頓時一片嘩然。
沒人想到,本該是最清楚事情真相的人,會戴着惡毒的面具,在網上颠倒是非。
于是劉穎迎接的,是新一輪鋪天蓋地的咒罵——
【我靠,這也太不要臉了吧?】
【這種人配當記者嗎?因為嫉妒同事,就故意在背後帶節奏,潑同事髒水】
【人至賤則無敵啊】
【天啊,這也罵得太髒了。平時電視裏看她清純漂亮,沒想到這麽惡毒。】
【太惡心了,我呸!】
【滾粗!】
這回大家沒罵錯人,劉穎幹的的确不是人事兒。
網上的風浪聲太大,臺裏緊急叫停了劉穎做的幾檔節目,讓她回家休息一陣子。
臺長說得委婉,照顧她是老員工的面子,事實上就等同于無限期停職了。
劉穎怎麽都想不到,這太平日子會在朝夕之間打破,甚至沒有一丁點兒征兆。
昨日她還是臺裏的知名記者,今日就變成了人人喊打的賤胚子。
她積累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爬到這個位置,自然不會輕易認輸。
這事鬧得滿城風雨,倘若她離開松月電視臺,也不會有別的媒體敢聘用她。她基本上被媒體行業軟封殺了。
她死乞白賴地不肯走,在臺裏一會兒聲淚俱下扮可憐,一會兒大吵大鬧要上吊,還揚言要曝光電視臺的黑幕,砸了不少東西。
可她做的那些事實在是上不了臺面,臺長不會慣着她,最後還是給了她停職的處分。
眼見好日子分崩離析,無力回天,劉穎在看衆人看笑話的目光中,灰溜溜地離開電視臺。
像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當年顧夏遭受的所有事情,如今都悉數回報在了劉穎身上。
顧夏聽說這件事時,已經是兩天後,是老唐告訴她的。
她聽完,心裏并沒有高興,只是覺得有些唏噓。
本來,劉穎可以有一個更光明的未來的,偏偏要做這種龌龊事。
但是人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承擔結果。
事情終于塵埃落定,顧夏想着要好好感謝林子觐。
午後剛過,她就準備提前回家。
走之前,她找了個借口,告訴小米:“我媽媽找我有事,要回趟家。今晚你關店。”
小米拍拍胸脯,“放心吧。”
顧夏去超市買了染發膏,又去市場裏買了食材,打算親自下廚給他做一頓大餐。
顧夏想起林子觐愛她煲的湯,走到賣大骨頭的攤位,猶豫了幾秒,又拐了個彎,去了隔壁的攤位。
她回家洗洗弄弄,把所有菜都切好,然後給林子觐發消息:【今晚要訓練嗎?】
林子觐:【想約我?】
顧夏:【……】
【我下廚做菜,回來吃嗎?】
林子觐:【姐姐下廚,當然要回來】
傍晚,林子觐回到家,顧夏立刻說:“我買了染發膏,現在染?”
林子觐問:“不會變成黑色發光體吧?”
她彎唇,“當然不會,我特意買了最貴的染發膏。”
這一回顧夏沒有失手。
林子觐頂着滿頭黑發,對着鏡子看,“姐姐,行啊,這手藝是越來越精湛了。明天就開一家理發店,Tony顧名震江湖。”
“什麽叫越來越?是一直很精湛。”
“那還不是得益于我這張帥臉。”林子觐挑眉,“姐姐,你之前當記者,見了那麽多人,有見過比我長得帥的嗎?”
顧夏有樣學樣,也挑眉,“有啊,還不少。”
“吹牛。過了這麽久,那些人你還記得?”
“我過目不忘,見過的人都記得。”
林子觐沉吟片刻,像是想到了什麽,“那你印象裏,有沒有遇到過拄拐的人?”
“拄拐?”顧夏想了想,搖頭,“好像沒有。怎麽了?為什麽這麽問?”
“你見的人多嘛,随便問問。”
林子觐在心底嘆了口氣。
她如果真的過目不忘,為什麽偏偏不記得他呢?
顧夏收拾起染發的工具,讓林子觐去沙發上坐一會,自己下廚做飯。
她在廚房裏忙活了近一個小時,把所有菜端到餐桌上,又喊:“吃飯啦!”
半天沒回音。
她走到客廳一看,林子觐竟然睡着了。
他側着身子,左臂搭在沙發背椅上,頭枕在左臂上,乖巧得像個高中生。
顧夏悄聲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打量他的眉眼。
其實她撒了謊。
她不是過目不忘,但這麽些年,也确實沒有見過比林子觐長得更帥的。他确實帥到了難以讓人忽視的地步,就算放在人群裏,也能一眼看見。
顧夏覺得自己是鬼迷心竅,不知道為什麽就忽然擡手,摸了摸他的臉。
林子觐在這時忽然睜開了眼睛,顧夏一愣,還沒來得及逃,已經被他抓到了視線。
他的眼睛完全沒有剛睡醒的惺忪,像是捕捉到獵物的獵人,透着清明的犀利。
兩人就這麽對視着,像春日雨後牆壁上長出的苔藓,鮮萃粘稠。
一秒,兩秒,三秒……
直到他輕輕開口:“姐姐,我好看嗎?”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逃,而是回答他:“好看。”
“有多好看?”林子觐問。
這次,顧夏不回答了。
她站起來,“吃飯吧,我都做好了。”
林子觐是第一次真正品嘗到顧夏的手藝。之前吃過她煮的面、煲的湯、做的三明治,如今吃到她做的菜,贊不絕口。
飯後,她把碗筷都放進了洗碗機裏,然後打開電飯煲,裝了滿滿一碗湯。
林子觐正坐在沙發上發消息,擡頭看見顧夏端了一碗湯過來,眼底滿是欣喜:“姐姐,這是給我的?”
“就當是飯後甜點。”顧夏送到他的面前,“你喝喝看,我煲了好幾個小時呢。”
湯碗裏,飄着蔥花、枸杞和紅棗。
林子觐興奮道:“這回大骨湯食材挺豐富啊。”
“這不是大骨湯。”
他喝了一口,“那是什麽?還挺好喝的。”
顧夏一本正經地說:“牛鞭湯。你上次不是說要去醫院看病嗎?我查了,這個對你的病有好處。”
林子觐:“……”
林子觐一口湯差點噴出來,最後一不小心,還是滑進了胃裏。他指着湯,半天沒能說出話。
弄了半天,顧夏不是以為他得了痔瘡,而是不舉啊!
這簡直比痔瘡還可怕,還不如痔瘡呢!
他眼裏閃過一絲荒唐:“姐姐,你覺得我不舉?”
顧夏看他滿臉寫着抗拒,以為他是不好意思,安撫道:“沒事的,你還年輕,只要認真治療,很快就會好的。大不了以後我每天給你煲湯,好不好?”
“……”
林子觐終于氣笑了,抻着脖子解釋:“我是腿受了點兒小傷,不是不舉。”
顧夏眨了眨眼睛,好半晌才消化這個消息,試探着問:“不是不舉?”
“當然不是!”
“……”
如果只是腿受傷了,那有什麽不能說的,為什麽還要言辭閃爍?
“那你腿怎麽了?”
“玩滑板,總會受點兒傷,不礙事的。”他有些無奈,“我是怕你擔心,所以才不讓千裏說的。沒想到你竟然以為我不舉。”
顧夏依舊不太相信,再次确認:“真的不是?”
這話刺激到林子觐了,他說:“要不姐姐試試?”
顧夏徹底懵了,林子觐沒有不舉,可她給他煲了牛鞭湯,這也太傷自尊了。
她讪笑,“那沒關系,你就當普通的湯喝,反正喝不壞。你剛不也說挺好喝的嗎?”
林子觐:“……”
林子觐沒再說話,遲疑了兩秒,然後端起湯碗,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顧夏驚了,“你……”
他放下碗,看向她,輕佻地揚眉:“你給我喝這個湯,就不怕我獸性大發?”
顧夏也不知道為什麽,最近好像越來越招架不住林子觐了。從前還能若無其事地推開他,但現在卻只想落荒而逃。
她顫着睫毛,在他快要碰着她的時候,推開他,“不正經!”
她起身要走,林子觐扣住她手腕。
顧夏本就走得急,被他這麽一拉,頓時沒站穩,向後一倒,直接摔進了林子觐的懷裏。
等她反應過來,林子觐已經圈着她,倒在了沙發裏。
她貼在林子觐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衣衫,甚至能聽到他的心跳聲。
顧夏想起那天晚上,林子觐也是想要抱她,她逃得特別快。事後想想,竟然覺得遺憾。
今天,這胸膛,她到底是靠上去了。
她耳朵臉頰皆是緋紅,不到一秒就掙紮着要站起來。
林子觐沒讓。
他低沉又危險的嗓音從頭頂傳來——
“別動,抱會兒。”
--------------------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