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家鄉

獸人被餓了三天之後,尼祿像是才想起他來,再次出現于底下倉庫裏。

他看起來依舊恹恹的,帶着一股潮濕病态的氣質。今天青年換了一身過于隆重的衣服,不知道是剛從什麽場合回來,獸人看着他就覺得熱。

“你叫什麽名字?”尼祿再次問。

獸人嘴巴發幹,背靠籠子坐在地上,張着腿,手肘搭在膝蓋上,眼皮都不想擡一下。

“你沒有名字嗎?那我給你起一個吧,”尼祿摸着下巴思所了片刻,“叫東湖怎麽樣。”

東湖是城市西南邊最大的一塊垃圾場的名字,那裏曾經也許是一口湖吧,如今只有滿坑滿谷、綿延不絕的垃圾山。取這樣一個名字,多少帶點羞辱的意味。

“你現在冷靜一點了嗎?東湖。”尼祿問。

獸人依舊不置可否,他已經三天沒有進食,只有少量水源,理應相當虛弱,但是角的斷面已經開始長出新的芽,被電傷的手心也長出了粉色的新肉。尼祿得出觀察結論,點了點頭道:“好像是的。”

“現在帶你去你房間,你是想坐在籠子裏被推過去,還是自己走過去?”他問。

獸人聞言終于分給他一個眼神:“我房間?”

“對。”

獸人略略皺眉,不知道是有了什麽聯想,露出了一絲厭惡的表情。思索良久,他說:“我自己走。”

尼祿定定看了他不長不短的幾秒鐘,走上前來,伸手摸上籠子的鎖。他的手腕已經暴露在獸人一旦暴起就能攻擊到的範圍,獸人瞧見他胳膊上蒼白的皮膚豎起了一層汗毛,皺了皺鼻子,只聞到一股微苦的藥味。但終究什麽也沒有發生,沉重的鎖頭砸在地上,尼祿打開籠門,往一側讓了讓,像是一個紳士。

獸人沒有多做猶豫,一低頭從籠子裏邁了出來。

他伸了個懶腰,渾身流暢的肌肉線條随之舒展,他朝前邁了半步,腳鏈叮叮當當地響。于是尼祿在他身邊蹲低身子,去解他腳腕上的鎖環。這個姿勢,仿佛是高貴的智人青年匍匐在了他的腳邊,青年細白的脖子暴露在他眼前,瘦弱的、毫無防備的、不堪一擊的,随便收攏手掌就能捏斷。

獸人低頭看着,喉結上下翻動,一股強烈的破壞的沖動在他腦中發酵。但他仍舊什麽都沒有做,直到尼祿解開鎖環,重新站直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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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雙眼只到他下巴高,獸人俯視着他。

“你不怕嗎?”獸人問。

尼祿随口問:“什麽?”

“我輕輕一捏就能殺了你。”獸人說。

“殺了我對你有什麽好處嗎?”

獸人定睛看着他——智人青年語氣和臉上都沒有他以為會看到的高傲和挑釁,他似乎只是單純在好奇。

獸人一時語塞。

尼祿已經了然地點了點頭:“是吧,相比起你,我的身體的确很脆弱,要是你對那個拍賣官的架勢沖我來一下,我人就沒了。”

獸人笑了:“從沒見過說自己弱還這麽理直氣壯的人,還是高高在上的智人。”

他把高高在上這四個字念得音調古怪。

“我很脆,但不弱。”尼祿說,

“走吧東湖。”尼祿鼻子動了動,說,“等會兒你得洗個澡。”

獸人跟在他身後保持着兩米的距離——倉庫是個梯形的房間,越到門口處越狹窄,天花板幾乎壓在他頭頂。拐過走道的轉角,在被抓捕至今的兩個月籠中生活後,視野終于第一次開朗了。

獸人發現他們身處在某棟建築的高層,這一整層似乎只有一戶,走廊直通盡頭——一側全是房間門,另一側是上下220度的全景玻璃。他小心翼翼地踩上去,生怕玻璃承載不了自己的重量,好像走在懸崖邊。

懸崖下方的景色是他此前在夢中也從未見過的畫面——這是“城市”的頂點,但肉眼看來,自己宛如站在一個鐵灰色火山的山口,或是一顆巨大的海螺的尖端,基座由一階一階下沉的鋼鐵梯田鑄成。

獸人不禁在落地窗前駐足,瞳孔中映射着這宏偉又怪異的城市巨人,每層梯田的最高建築之間相連着一根根鋼索,上面有長面包形狀裝着人的盒子在飛速滑動。密密麻麻的建築高低錯落于腳下,粗壯的管道像城市暴露在外的血管,于城市上空糾纏,越擰越粗,又開枝散葉。在每一層階梯的落差處,伫立着形似鍋爐煙囪一樣的8座巨大鐵塔,标示着從1到8八個數字。獸人數了數,最底層是8區,建築擠擠攘攘;自己站在1區,每一棟樓都又瘦又高,直插雲霄。

獸人迎着陽光擡起頭,看見籠罩在城市上空的巨大淺藍色透明穹頂,那是隔絕外部有毒空氣的防護層——從前他住在城市之外的時候,在天氣好的日子裏,即使隔着幾十公裏也能瞥見穹頂的藍光。

尼祿在一扇門前停下腳步轉過來,沉默地等他。獸人意識到那就是“他的房間”,不由得臉色陰沉下來——漆黑的、充斥着變态趣味的、挂滿了性虐玩具的房間,他無論如何想象腦中也只有這一種畫面。只是房門無聲滑開的時候,他所有荒唐的預判全部落空。氧氣負離子過剩的空氣迎面撲來,他滿眼望去盡是綠色。

獸人愣住了。

“我沒親眼見過,但資料片裏有,你家鄉的環境。”尼祿說,“不一定準确,也沒那麽大,但我盡量還原了。”

這竟然是一個專門為他打造的屋子,活生生将一個迷你生态園搬進了室內,并且以假亂真地還原成了雨林的模樣。一顆槟榔樹一般的喬木立在牆角,開枝散葉的大片綠葉,和一些從房頂垂落的藤條……這等重工重金簡直超乎想象,而且很難想象是一朝一夕能夠建成的。

眼前的小屋和記憶中的家鄉混亂地重疊了起來,但是同時,家鄉又被微妙地侮辱了。

獸人心情不可抑制地複雜了起來,他看着智人青年,對方平靜地回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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