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教育
赫爾格當然知道他在說誰,他腦中瞬間劃過一個畫面,是羅勒屢次踮起腳來,像逗弄一般觸碰他的角和臉。但問題來了,尼祿是怎麽知道的?
果然還是在監視我嗎?一股怒氣直沖頭頂,赫爾格不由自主提高了音量:“什麽誰,誰來過你不知道?跟我演什麽呢,這門的權限不是你說了算嗎?”
“到底是誰!”尼祿直起身子,猛地一拍桌子,桌上金光閃爍的珠寶被掃了一地,叮叮當當滾得到處都是。尼祿厲聲道:“你是我的東西,別人不可以碰!”
赫爾格火大之餘感到一絲震驚——尼祿現在的狀态非常可怖,他好像氣壞了,白皙的膚色中透着紅色的血管,淺色的瞳孔睜得老大,薄唇微微顫抖,好像立刻就要撲上來撓花他的臉。
要不是知道對方是個身體孱弱的小孩,他可能真的會被尼祿這幅模樣吓到一秒。
但此刻,憤怒和屈辱占了上風:“什麽叫你的東西?我告訴你,獸人是人,不是什麽物品和牲畜!我被你囚禁圈養在這裏還不夠?連一點隐私和尊嚴也不配擁有嗎?浴室的玻璃是全透明的,連房間裏也要安監控?”
尼祿胸口一起一伏,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在理解消化他的話,總算語氣稍微平靜了一點,反問道:“監控?”
“不然你是怎麽知道……”
赫爾格話音未落,尼祿立刻睜大雙眼,語氣又激動起來:“所以的确有人碰過你,是什麽人,是我的員工?是哪一個?”
赫爾格狐疑地頓住了——尼祿似乎并不知道來者是個外人,只糾結于“觸碰”這一個點。但如果他在進房之前就看過監控,沒道理最開始還和和樂樂地要給自己送什麽禮物。
赫爾格的遲疑沉默徹底激怒了尼祿:“為什麽,你包庇他?是誰?為什麽要為了這個人對我撒謊。”
他在原地轉了一圈,好像一頭困頓的小狼,嘴裏喃喃道:“你是我的,不準別人碰。為什麽背着我和別人接觸,不是關起來了嗎?要去哪裏,是不是想要逃走?不可以,別想離開我。”
赫爾格看着他神經質地自言自語,覺得眼前這人好像瘋了。他自然不可能說羅勒的名字,也不能提及幫羅勒行了方便的雅人管家,那只會讓他未來的對外接觸更加困難。只希望羅勒手腳足夠幹淨,把頂班空氣過濾芯廠員工的整件事全部抹掉。赫爾格不敢冒險去編說辭,只是冷冷道:“不管你的事,我也不是你的東西。”
尼祿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臉來看着他,赫爾格恍惚間竟然從他眼中讀出一絲受傷……和委屈。
赫爾格深吸了一口氣,好言道:“好了,本來就沒有……”
可尼祿飛快打斷了他:“是,要讓你清楚地知道,要讓別人也都知道才行。可是普通的傷口留不下痕跡,要更重的……”
Advertisement
赫爾格聽到後幾句話,腦中警鈴大做,身體先一步反應過來。他雙腿肌肉一發力,幾乎是瞬間就沖到了尼祿面前,帶起一陣風,揚起尼祿額邊的發絲,露出對方微顯詫異的雙眼。
一眨眼的功夫,他的手臂已經揮到尼祿臉上,手指即将圈住對方脆弱的喉嚨,一絲理智才遲鈍地爬上赫爾格神經——不能殺他,不能。
可他的生存本能又在瘋狂叫嚣——不殺了他,他會傷害我,就像所有智人對所有獸人所做的那樣,當做娛樂,當做消遣,當做發洩,當做垃圾。
就在他猶豫的這不到一秒鐘裏,一股劇痛驟然鑽進他的太陽穴。
他這輩子沒有體會過這樣劇烈且殘酷的痛。
赫爾格痛到失聲失神,只覺眼前閃過一道白光,世界都消失掉,唯一的感知來自他抽痛的大腦。
“啊啊啊啊——”他大叫出聲,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這疼痛持續了十秒,一小時,或是更久,褪去時餘波未平,他頭皮的筋仍緊繃着。生理性的眼淚淌了出來,赫爾格茫然地擡起頭,朦胧地順着眼前的雙腿朝上看——尼祿俯視着他,手裏的指環上一抹紅光恰好熄滅。
赫爾格嘗試了好幾次,都無法組織出完整的句子,尼祿蹲下來,視線和他齊平:“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的話嗎?”
“什……什麽……”
“你是我的。”尼祿說。
這話他講過很多遍,但這次,赫爾格似乎從中聽出了一點不一樣的意思。但他還來不及思考,又一陣劇痛襲擊了他。
“啊啊啊————啊——!”赫爾格手掌摁着頭再次摔倒在地,好像一頭被電擊的公牛,健壯的身體蜷縮成一團,渾身肌肉都在抽搐,脆弱不堪。
他想要撬開頭蓋骨,裏面的大腦在沸騰。
赫爾格慘叫到聲音嘶啞,舌頭被咬出了血卻渾然不覺:“啊啊啊啊——啊!停,停下……”
尼祿停下了。
赫爾格側卧在恒溫的地板上,只覺得滾燙不已。他渾身冷汗,大口喘着粗氣,一時間甚至沒有力氣再站起來。
他長大的過程中,受傷乃是家常便飯,甚至之前被交易所在未完全麻痹的情況下試圖鋸斷獸角時,都不曾感受過如此清晰、真切、尖銳到超負荷的痛。這種痛感紮根他的神經、他大腦皮層的每一處溝壑,他柔軟的腦子被反複拉扯踩踏,攆成碎塊,又粗暴裏扔回到了頭顱裏。
尼祿面無表情地蹲在他面前:“你是我的,因為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你沒有身份,沒有ID卡,只有一張隸屬于我的芯片認證。你沒有家,你住在我為你建造的籠子裏,吃我喂給你的食物。你并不擁有自己的身體,我可以随意打扮它,不管是用珠寶,還是用傷口。你也不擁有你的精神,只要我輕輕轉動這個。”
他舉起手,摸了摸那枚銀色的指環:“我可以讓你疼痛難忍,我可以讓你欲火焚身,我可以讓你生不如死。”
赫爾格癱在地板上,身體還在發抖——他完全無法控制,一方面是神經痛的後遺症,一方面是對于劇痛何時會再次襲來的恐懼。
“哈,哈哈……”赫爾格斷斷續續地笑了,又咳嗽起來,尼祿微微皺眉看他。
“你覺得你很快,你很強壯對嗎?有我的思想快嗎?”尼祿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我甚至不需要手動操作,這戒指只是為了方便,你的芯片連的是我的腦子。”
智人的大腦運行速度本就快于常人數倍,這也是他們過去為什麽會被直接連上電腦做人肉處理器。赫爾格見過尼祿工作的樣子不止一次——意識接入數據系統之後,經由特殊的神經元刺激,一呼一吸的功夫,他就可以過濾數十份文件和上百次計算。
尼祿冰涼的手握住他的斷角:“這裏,和我的精神力相連,是你隸屬于我的烙印。”
太可笑了,赫爾格簡直要大笑出聲。
在十分鐘之前,他還對自己真實的處境一無所知,他無所畏懼,自覺自己沒有什麽可再失去的了。可他那自以為是的自尊竟然如此脆弱,對方可以在一念之間,将他變成一個虛弱的小醜,一個發情的野獸,亦或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他之前只是選擇沒那麽做而已。
“那你,那你為什麽要和我搞什麽……互不傷害的可笑條款。”赫爾格咬着牙,總算撐起半邊身子。“看我信以為真的樣子,取悅到你了嗎?”
他現在倒寧願尼祿是他幻想中的那種虐待犯或色情狂,而不是頂着一張近乎天真的臉,披着虛僞禮貌的皮,讓自己放松警惕,主動縱容對方的親近。
他直到現在才發現,所謂控制權,從頭到尾都不曾握在自己手上,他才知道之前對眼前這個人的同情和共情簡直是穹頂下最大的笑話——尼祿不是象牙塔裏孤單寂寞的小孩,只是這畸形帝國中的又一位暴君罷了。他此前面對的完全是一個假象,因為當權威不被挑戰的時候,人很難覺察出權威的力量和醜陋。
“可笑嗎?”尼祿眼神中帶着一絲高傲的悲憫,“可如果你遵守約定,不試圖對我動手的話,也不必遭受這些,不是嗎。”
“人為什麽總得吃了苦頭才能學到最簡單的道理。”尼祿嘆了口氣:“沒辦法,這是教育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