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打壞了算我的

赫爾格從未想過自己泡個溫泉能泡得如此身心俱疲,尼祿一口一個“哥哥”,“冷”,搞得赫爾格無可奈何,只能把他先帶到水池邊,幫他消毒了傷口,好半天才止了血,再提溜回溫水池裏。

尼祿肩膀被啃了幾個洞,失血過多,冷得牙齒打架,看起來可憐極了。赫爾格心有不忍,多看了兩眼,突然察覺出違和的地方——對方嘴唇紅潤有光澤,氣色也從純然的蒼白透出了一層暖色,明顯不像虛弱的樣子,不禁狐疑道:“你還難受嗎?”

尼祿琥珀色的眼珠轉了轉,半天才輕輕“嗯”了一聲。

“騙子!”赫爾格從他的猶豫中已經識破了他的演技,“喝了我一堆血,現在身體可好了吧!”

尼祿被戳穿,收回挂在他脖子上的胳膊,悻悻地玩着溫泉水。

赫爾格氣不打一處來,忽的又想到一件事:他們現在是泡在最下層的溫泉池,那麽也就是說,剛才被污染了的水豈非全部順流而下……

赫爾格猛地從池中站起,火速爬了出去。

尼祿不解地擡起頭:“怎麽了?”

赫爾格飛快說:“不泡了,你也出來。”

尼祿仍然有點困惑,但也還是配合道:“好吧,我也有點餓了。”

擦幹身體穿好衣服後,赫爾格深呼吸了一口山野空氣,感覺渾身舒爽,但精神上仍十分別扭。光天化日之下,他被一個比自己小那麽多歲的小鬼牽着鼻子一頓捉弄,還跟傻子似的擔心這病秧子沒留神給淹死了,晃過神後,赫爾格懊惱的眉頭間還夾雜着一絲難堪。

好在除了尼祿之外也沒別人看到,而自己在尼祿面前早已談不上丢不丢人。

反觀尼祿,走路的步伐沉穩有力,背脊筆直,絲毫也沒有他之前裝出來的可憐弱小又無助,赫爾格心裏不由得更加來氣,惡狠狠地想——把我當補藥是吧,吃不死你。

此時中央公園內已經有機器人在巡邏,用各種語言廣播着還有半小時閉園、請大家盡快離開的通知。拱形的天空一側紅彤彤,一側已經變成墨藍,馬路上街燈依次亮起,店鋪的招牌串成一條五彩斑斓的光帶。

“現在要回家了嗎?”赫爾格問。

尼祿牽了牽嘴角,說:“先吃飯,我訂好位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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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兩人步行穿過商業街,來到一幢雙子塔高樓前,尼祿輕車熟路地将電梯按到頂樓,上面寫着“藍胡子空中餐廳”。

不至于吧……赫爾格心裏騰起不詳的預感。

果然,電梯門一打開,赫爾格回頭就想跑。餐廳看起來規格不凡,和自己格格不入,連門口的接待都是智人。接待穿着合身的禮服,禮貌地朝二人微笑,只是當目光落到赫爾格身上時微微一頓。

“請問先生有訂位嗎?本商場規定,獸人需要牽繩。您可以把他交給我,我帶到專門的休息室去,您用餐結束再接走。”

“不必。”尼祿果斷拒絕了他。

“呃,”接待有點尴尬,但微笑不褪,又問:“請問是幾人用餐。”

“兩位,”尼祿手指在自己和赫爾格之間來回一點,“一,二,兩位。訂在厄爾森名下。”

那接待還想說什麽,對上尼祿冷漠的眼神,又看見他領口的徽章,選擇閉上了嘴。

走進餐廳之後,裏面不出意料滿坐着全是智人,一水兒淺金色到栗棕色的腦袋,齊刷刷地扭過來,在朦胧的燈光中發射出炙熱的視線。赫爾格被無數目光鎖定,在肚子裏罵髒話,把智人和尼祿都罵了個遍。

尼祿訂的座位靠窗——這裏是雙子塔的頂樓,坐擁将近一百八十度的俯瞰景觀。景色固然壯麗,四面八方實在目光灼灼,原本安靜的餐廳充斥着交頭接耳的窸窸窣窣。大量微妙地情緒毫不避諱地傳遞了過來,裏面鮮有善意的好奇。

赫爾格面上不爽,帶着生人勿進的兇悍氣息,但心裏其實沒什麽起伏——經過一整天的圍觀,他也有點習慣了。并且,他莫名就是覺得尼祿并非把他遛到這種地方來專程羞辱他,只是單純地為所欲為——以他對尼祿的了解,這孩子要麽是缺心眼,要麽就是完全地不在乎。

雙子塔倚着三區的邊緣建造,正下方是懸崖,也是六區和七區的交界處。無數公共面包車沿着軌道在夜空中穿梭——去下城的車廂裏俱是滿員,去上城的車廂中卻寥寥無幾。赫爾格注意到,每當車廂穿過寫着“7”的巨大煙囪上空時,就會有一道網狀的藍光掃過整輛車廂,估計就是之前羅勒說的ID掃描。

說實話,夜間的城市比白日看起來漂亮了不少,這種好像把暖光的銀河踩在腳下,帶着一股子工業添加的浪漫。赫爾格總算舒展了眉頭,悠閑地靠着窗玻璃,尼祿不說話,他也懶得開口,默默等飯。

“先生,先生您好,首先歡迎您來本餐廳用餐。”一名雅人侍應生走上來,破壞了這股寧靜。他低聲對尼祿道:“是這樣的,有客人朝我們反應……希望您能不要把獸人帶進來……”

“憑什麽?”尼祿指着門口玻璃上的标識,“餐廳明明是可以帶的。”

“是可以攜帶入場沒錯,但是……”侍應生小聲解釋:“一般情況下,是需要将寵物和獸人等寄存到專門的休息室,等到用餐完畢再取走。我們在休息室內也會提供零食和水的,并且一直有人照看的。”

侍應生欲言又止:“在同一個餐桌上用餐,這實在……”

尼祿此前在溫泉被赫爾格丢進水池裏,耳朵有點進水,他心不在焉,用小指蹭了蹭耳蝸,随口道:“我沒聽過這種規定。”

不料他話音未落,旁桌的一人便将餐刀往桌上一甩,發出清脆的響聲,這下子,連原本沒興趣的客人都全部側目過來,盯着這兩桌人。

“這事兒不處理好,這飯沒法吃了!”那客人大聲道。

赫爾格皺起眉,酒紅色的雙眼危險地眯起。

侍應生連忙朝他道歉:“不好意思,我們正在溝通,請您耐心。”

客人卻不依不饒地站起來,走到他們桌前發難道:“牲畜用過的餐具,難不成還要我們接着再用嗎?”

赫爾格聞言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跳起來:“你說什麽?”

對方只到赫爾格肩膀高,但絲毫不懼——區區一個獸人,在城市裏能做什麽?對方脖子上還挂着狗牌,且他的主人就坐在旁邊,手上戴着配對的指環,要制服野獸不消一秒。

智人客人粗魯地揮了揮手:“把他趕走,不然以後我再也不來這家吃飯了!誰要用狗吃飯的盆吃飯?”

赫爾格一步跨過座位,瞬間便來到了那人跟前,他單手揪住智人的衣領,幾乎把他拽離地面,只有腳尖堪堪點着。

智人大叫起來:“你瘋了!你敢對我動手?你!”

他沒能說完句子,驚恐地發現赫爾格右手裏不知何時已經握住了自己丢下的牛排刀,鋒利的刀尖正低着自己喉嚨。

饒是訓練有素的侍應生也慌亂起來,連聲道歉:“對不起,不好意思,請不要動手。”他求助地看向尼祿:“先生,麻煩您……”

尼祿端起水杯抿了一口,開口道:“不要用刀,衣服弄上血不好洗。”

智人客人雙目睜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尼祿,神情中帶着一絲困惑,試圖理解他到底什麽意思。

“哦。”赫爾格無所謂地将刀丢在地上,立刻就被一個侍應生連滾帶爬地撿走了。

“你主人發話了,你還不放開我!”智人客人粗聲粗氣地說。

赫爾格也順着他的目光回頭看了尼祿一眼,尼祿慢條斯理地放下了水杯,溫馨的暖燈映在他側臉,好像正在發生的一切都于他無關。

智人客人嘴裏還在罵罵咧咧:“你這不知禮數的野獸,我回頭必要你好看!看我整不死你……把你大卸八塊熬了炖湯,喂給野狗吃。”

他的話越說越難聽,尼祿忽然打斷了他,話卻是對赫爾格說的:“打壞了算我的。”

客人愕然:“什……”

赫爾格咧開嘴嘿嘿一笑,尖銳的犬齒閃過寒光,拳頭捏得咔咔響。

智人客人再次拼命掙紮起來,越過赫爾格朝尼祿大吼道:“你叫什麽!我要曝光你!”

餐廳經理也沖了上來,雙手拽住赫爾格的胳膊:“對不起先生,先生冷靜,不要動手!請不要在餐廳內動手……”

只是雅人用盡全身力氣也并不能撼動他分毫,經理忙道:“對不起先生,請不要生氣,稍微冷靜一下,之後請交給我們處理。”

赫爾格微微垂下目光,看着雅人稱呼自己為“先生”并卑微乞求的模樣,忽然覺得一陣索然無味,失了興致。他手一松,智人客人跌坐到地上,立刻被他的女性同伴扶走了。那名女性智人一邊檢查他有沒有受傷,一邊低聲勸說:“你少說兩句,算了算了……”

赫爾格聽見她說:“那是一區的,別惹事了。”

“回來坐,”尼祿指節輕輕敲了敲桌子,大發慈悲道:“快上菜,我餓了。”

經理和侍應生一邊鞠躬致謝,一邊和餐廳內的其他客人小聲道歉。旁桌鬧事的客人被免費換去了包間,身旁跟着餐廳員工一路賠禮道歉,赫爾格和尼祿仍然坐在原處,但沒有人再敢說什麽,餐廳恢複了表面的秩序。

“你嘗嘗這個。”尼祿倒了一點餐前酒,遞到赫爾格面前。

赫爾格表情相當豐富地轉了幾個來回,忍不住好奇地問:“如果我剛真的動手了會怎麽樣?”

“對方會鬧着賠錢吧,說不定還會上新聞,然後要求處理你什麽的。”尼祿一臉無聊地說。

“啊?”赫爾格擡起眉毛,“那你還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因為……上新聞鬧大什麽的,我根本不在乎,讓我出名有什麽好處?我的生活不可能因為他們而改變。”尼祿對着赫爾格倒是沒有那副惜字如金的冷漠态度,“其次,我不可能讓任何人處理你,你是我的,只有我能動。賠錢就更無所謂了,我有的是錢。”

赫爾格愣了一下。

“噗——哈哈哈哈哈哈!”他捧腹大笑,尼祿愕然地看着他。

“看不出來你這人,還挺有意思的嘛!”赫爾格樂不可支。

直到夜幕深沉,赫爾格重新坐在回一區的接駁車上時,他仍然感覺這一天過的非常不真實。公園、溫泉、高檔餐廳、高空纜車……他心中升起了一股荒唐的念頭,不禁要懷疑這是他的斷頭飯,尼祿這是準備給他洗幹淨,再喂上美食,回頭就要把他送入刑場。

赫爾格想來想去,不明白尼祿做這一切的意義是什麽,總感覺提心吊膽的。

熙熙攘攘的人聲在接駁車升空之後快速褪盡,世界回歸一片寂寥。

赫爾格忽然想,尼祿以前買過的那些獸人,也會帶他們下山玩兒,再一起吃飯嗎?也曾經有其他人陪他看這些風景嗎?他又是為什麽厭倦了那些人,不要他們了呢?

每次他從喧鬧中獨自抽離的時候,心裏又在想些什麽呢?

他辦公室的牆上有那麽多碟片,尼祿全部看完了嗎?看了幾遍,看了多久?

他也會想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并把他培養成一個特級學生嗎?亦或他會因為反感自己父母的做法,而變成一個寵溺的父親。

赫爾格瞧着窗外的景色發呆,尼祿以為是舍不得回家,輕聲說:“你要是喜歡,我們以後還可以經常出來玩。還有八個區沒去過呢。”

赫爾格回頭看他,手撐在下巴上,白色的發絲因為背光顯得毛茸茸,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照這麽說,應該至少要過段時間再把我宰來吃了吧,赫爾格心裏天馬行空地亂琢磨。

尼祿微微牽起嘴角,摸了摸他的頭。

“別把我當小狗摸。”赫爾格躲了一下,沒躲開。

“小狗沒有你可愛。”尼祿說。

“哼。”赫爾格把臉轉回去,臉重新對着窗戶,他從玻璃的反射中看尼祿。年輕人似乎有些疲憊,閉上雙眼,将頭靠在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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