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展品

尼祿前腳一走,赫爾格立刻困意全無,他低頭撩開上衣,指甲在前胸上刮了刮,而後撕下一層薄薄的膚感膜。

這層膜被松松地撚在指尖,他怕使點勁就給它弄壞了。赫爾格稍一呼吸,蟬翼般的薄膜就随着氣流輕輕揚起,再緩緩落回,這一小片東西幾乎沒有重量,也沒有厚度,唯有特定的角度才會反射一點燈光。

赫爾格雙手抻着薄膜的兩端,小心翼翼地站起來,走到黑牆面前,将之盡量平整地貼在牆面的正中間。

黑牆沒有任何反應,赫爾格皺着眉,謹慎地挪動了一下薄膜的位置,又細細地把邊角捋平。忽然,綠色的識別燈亮起,黑牆從中間裂開縫隙,朝兩側分開,赫爾格連忙摘下薄膜攥成一團捏在手心。

密室被照亮的只有門口一處,看起來是個雙向通行的玄關,黑黢黢的。赫爾格貼着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靠裏側的”牆“其實是一排頂天立地的格子櫃,每一格中都擺着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赫爾格好奇地湊近些看,把視線高度的一個瓶子轉了轉方向,裏面泡着一團形狀奇特的東西。他仔細瞧了半天,鼻尖都要碰上瓶子,這才看清裏頭漂浮的東西——那竟然是一只斷手。

什麽玩意兒!赫爾格吃了一驚,一陣反胃。

赫爾格晦氣地隔開一點距離,貼着牆走到櫃子盡頭,轉過彎來,櫃子背後的空間似乎驟然開闊了不少,比他想象得還大。

赫爾格再一邁步,感應燈應聲亮起——先是天花板吊頂環繞着的一整圈白色燈帶,再是牆壁內置的藍色背光,最後是踢腳線的輔助燈帶,将空間瞬間照亮。

赫爾格眯了眯眼,片刻便适應了光線,然後猛地震住了。

房間正中央懸挂着一具殘破的屍體。

準确地說,那是一部分屍體的碎片。正中間最大的膠囊艙中泡着一具沒有四肢的軀幹,保存狀況很好,肌肉紋理分明,但透着一股子死氣沉沉的灰白。在軀幹兩側的細長條玻璃艙裏,泡着兩條健壯的手臂,卻只到手腕的部分,沒有手掌,只能隐約看見腕部有一道道經年的傷疤。軀幹下方,懸挂着缺失足部的雙腿,雖然修長,卻好像很長時間沒有活動過,薄薄的一層肌肉貼在腿骨上。

總之,這具屍體少了不少器官和部件,支離破碎,宛如一個生拼硬湊的的大玩具,說是惡趣味都不足以形容,更像是某種邪惡儀式的祭品。而在最高處,射燈光線交彙之處,挂着一顆泡在耐腐液裏的,獸人的頭。

赫爾格顫抖着後退了幾步,背部不留神撞在展示櫃上,一個玻璃瓶應聲落地,玻璃渣飛濺,防腐液漏了一地,還沾了幾滴到他腿上,一顆眼球咕嚕嚕地滾到他腳邊。

“操,操!”赫爾格連聲大罵髒話。

他再次将目光轉回到屋子正中央的屍體身上。頂部罐子裏的獸人頭顱保存狀況最為完好,簡直稱得上栩栩如生,皮膚紅潤有光澤,神色安詳,好像只是閉着眼睡着了。成年,雄性,大約不到四十的年紀,活着的時候大概消瘦且英俊,臉頰略有些凹陷。獸人的獸角生長畸形——根部很粗壯,卻只長出了細細短短的一截角,大概是被切斷過太多次而沒能好好發育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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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格在步入這間密室之前,試想過或許會在這裏發現尼祿收藏的珠寶財富,運氣好的話能偷到營養劑的秘密配方,甚至是一些原藥試劑,但他萬萬沒想到,等待着自己的是這樣一件古怪又瘆人的陳設。

就是這個人,赫爾格看到對方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是這個人的替代品。

不外乎尼祿瞧他滿意無比,即使是赫爾格自己來看,他和面前這顆頭顱的主人長得也實在像極了。從臉型到鼻梁,從眉骨的弧度到下颌的線條,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只除了一點,死去獸人頭顱面帶微笑,嘴角平滑地上揚。赫爾格知道,自己笑起來的時候會習慣性地一邊嘴角的幅度大過另一側,看着有些壞——小時候他幹壞事的時候,媽媽總說這個淘氣的笑就暴露了他。

“你還是不笑比較好看。”赫爾格想起來初見時尼祿的話。

當然,因為我笑起來的時候,就沒那麽像這個人了。

密閉的空間裏,散發着幽幽藍藍的光線,空中懸浮着一顆微笑的頭,透着一股子森然的氣氛,令人毛骨悚然,汗毛倒立。但赫爾格面若冰霜,寸步不移。

他知道自己要趕快去找更有用的東西,比如E型營養劑的什麽機密,能夠幫助自己盡快擺脫這種困境的玩意兒。比如他剛才打破了一個罐子,還沒來得及收拾,如果尼祿回來看見了,後果不堪設想。但他就是無法從獸人頭顱上挪開目光。

“他總會買長這樣的獸人,所以我們才選中你合作。”羅勒曾經這樣說。

那麽眼前的這具屍體,無疑就是原主、是正版了,是尼祿執迷不忘的人。

這獸人是為什麽會死亡,又被視若珍寶地保存起來,他的身體為什麽缺失了這麽多部分?

赫爾格心亂如麻,插着腰原地踱步,忽然發覺屋內還擺放着一大排長方形的水箱,之前都被他忽略了。走近一看,赫爾格差點沒叫出來。

箱子裏躺着的,全是獸人的屍體,少說有十幾具。

這些屍體并非屋中展示着的那種缺胳膊少腿型,而是根本畸形發育、好像經歷過什麽恐怖實驗改造後的産物。

這些獸人屍體有的缺少左胸,肋骨下幹癟着;有的腹部鼓脹成一個圓球,四肢好像蜘蛛一樣纖細;有個獸人長着三只眼,均沒有眼皮,在防腐液裏不瞑目地圓睜着;有的獸人的彎角過長,長着竟然插入了自己臉頰裏面……

太獵奇、太惡心了,這個密室裏滿是驅散不去的黑暗,濃稠且黏膩,赫爾格快要呼吸不上來。

他強忍着惡心,躬身打量了一番——這些獸人不大像是自然發育成畸形的模樣,要麽經過了生化改造,要麽……

“尼祿買下長相相似的獸人,卻從不會帶出來,過段時間那些獸人消失了,他又會出現在拍賣場。”

赫爾格已經完全明白了,這是尼祿的玩具屋,是他用以滿足自己最隐秘癖好的實驗室,是他最念念不忘又最惺惺作态的悼念。他在這裏拆卸無辜獸人,只為拼湊記憶的碎片——如果找到了相似的部件,就替換過來,沒有滿意的身體部位就暫時從缺。

怪不得尼祿總想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跡,未能成功便滿臉遺憾——沒有痕跡就不夠相似了,而不夠相似,展品離完成就又遠了一步。

不知道為了湊這麽一具零零落落的屍身,花費了多少條獸人的命。只是這可憐的獸人,連死後也不得安息,連靈魂也被囚禁在防腐液裏,被當做藝術品般懸挂展示,觀衆只有一個扭曲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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