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除外

“你怎麽了?”尼祿沉悶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赫爾格頭皮發麻,這遲疑的一秒鐘被無限拉長。他完全不敢動,甚至不敢大聲呼吸,生怕被看出端倪。

斷頭、泡在罐子裏的髒器、三只眼的畸形屍體、鑽入腦仁的神經幻痛、揮之不去的防腐液氣味……

赫爾格閉上眼,暗暗咬緊了後槽牙,複又緩緩睜開,音調已經完全平靜了。

“沒睡醒,”他擡起頭,淡定地說:“你吓我一跳。”

赫爾格撿起勺子,正要重新放入碗中,卻被尼祿一把奪走。

赫爾格愕然擡頭,尼祿神态自若,只是輕飄飄地說:“髒了,換一把。”

在等待桑克斯重新送來勺子的過程中,赫爾格默不作聲地盤腿坐着,尼祿也一言不發,靜靜看着他。

原本已經習慣了的凝視,如今又叫赫爾格如坐針氈。

“什麽味道?”尼祿動了動鼻子,赫爾格心頭一緊,也皺了皺鼻子——防腐液的氣味一直殘留在鼻腔,他一度還以為是錯覺。

尼祿四下打量了一圈,擡起頭環顧這間簡潔到近乎光禿禿的屋子,最終将視線定格在通風口的蓋板上。赫爾格的呼吸瞬間停止了,緊張地看着尼祿的背影。

“不是不久前才換過過濾芯嗎?”他聽見尼祿疑惑的咕哝,“不應該啊。”

赫爾格開始認真地回想——浴巾吸收的防腐液他應該全部擠回了玻璃艙裏,雖然對裏面躺着的獸人有些抱歉,但他畢竟已經死了,應該不那麽在乎衛生的問題。在濕漉漉的浴巾之外,他還包裹了一條幹燥的浴巾,以為至少可以等到他回房間之後再處理掉的。

“有嗎?”赫爾格摸了摸鼻尖,好在他肚子配合地叫了一聲,吸引了尼祿的注意。

“今天實在太忙了,一直沒有歇口氣,因為要趕時間線。我想起來之後,就立刻回來了。”尼祿複又蹲下身,抱着膝蓋看着他。

“嗯。”赫爾格根本沒怎麽注意他在說什麽,随口問,“幾點了?”

“快七點了。”尼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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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點?”赫爾格吃了一驚,他居然睡了這麽久?

尼祿點點頭,湊近了些,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昨天出去吹冷風了?昨晚沒睡好?餓太久了?”

赫爾格聽他這一連串擔憂,忽然覺得心裏很難受,這種感覺十分複雜,夾雜着生理上和心理上的雙重惡心,但又有一絲傷心。

他怎麽能這樣,赫爾格不明白,一個人怎麽能夠同時露出如此真摯的表情,又做出如此令人發指的事情。他如果是一個視獸人如草芥、如牲畜的家夥,又怎麽願意屈尊到和我同等的高度上,和我同桌進食、同床就寝呢?這太矛盾了不是嗎?

有沒有一種可能,赫爾格甚至想,這孩子是精神分裂,屋裏那些東西是他的一個變态人格搞出來的,眼前這個是小甜心人格,睡一覺就會切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赫爾格自嘲地笑了笑——我是被洗腦了嗎?怎麽還在幫智人找這種荒謬的借口。

可是……

就只是……

他注視着我的雙眼中一絲雜質也沒有,幹淨透亮,清澈見底,他騙我有什麽好處呢?是笨蛋獸人的肉吃起來更香嗎?赫爾格想不通。

尼祿再次探出手,摸了摸獸人白茸茸的頭頂,這次赫爾格沒有躲,反而如同往日般勾起一邊嘴角,笑了笑說:“我身體哪有那麽弱,你以為是你。”

尼祿見狀放下心來,學他盤腿坐在地上,伸手直接從他的餐盤裏撿走一根蘆筍嚼吧嚼吧吃了。

“你幹嘛。”赫爾格瞪着他。

“午飯随便扒拉了兩口,有點餓了。”尼祿說着又抓了一顆西藍花,吃得津津有味。

“要吃你自己讓廚房準備一份去啊,”赫爾格實屬無奈,“而且就是因為光吃菜,你才這麽瘦。”

尼祿抿了抿嘴,顯出高興的樣子:“你不生氣了?”

赫爾格納悶道:“生什麽氣?”

“我把你一個人丢在家裏,忘記給飯吃。”尼祿還在糾結這件事。

“沒有……”赫爾格說,心道——別再騙我了,別再演戲了,就讓我好好恨你吧。

尼祿偏着腦袋,好奇地盯着他頭頂,又用拇指腹撚了撚他新長出來的角芽:“長出來了不少。”

赫爾格實在沒忍住,避開腦袋,抖了抖頭發說:“癢。”

“敏感?”尼祿問。

“是癢!”赫爾格提高音量。

“這麽敏感,”尼祿自說自話,“被切掉的時候一定很疼吧。”

赫爾格正要說些什麽,忽然發覺尼祿的眼神并沒有對焦在自己身上,而是顯得有些恍惚。他一下就明白了——又來了,他又在透過自己看着別的人。

只是如今他已經知道了那人是誰,甚至有了立體的具象——泡在缸子裏的、角被切斷過無數次乃至于不能再健全複生的、和他長相極為相似的、已經死去多時的獸人。

“角被鋸斷的時候,我還清醒着。”赫爾格忽然說。

尼祿一下回神,有些驚訝地看着他。

“手術麻醉劑量不夠,我一下給痛醒了。”赫爾格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告訴尼祿這些,但又十分迫切地想要觀察他的反應,“太痛了,截肢一樣。見我醒了之後,他們沒有重新麻醉,反正綁着我呢,就直接繼續鋸。”

他用手指比劃了一個刻度:“飛速轉動的電鋸,一下就切進去這麽長一截。當然了,我看不見,只是感覺到的。”

尼祿緊緊地皺起眉頭,露出很不贊同的樣子。看到他這個态度,赫爾格說不清自己是滿意了還是更加不悅。

“結果沒想到,綁帶不夠結實,被我給掙脫了。”赫爾格露出一個邪氣森森的笑容,“然後我把那一屋子智人醫生和護士全給殺了,血糊了一整間手術室,踩上去都打滑。”

尼祿卻微微松了一口氣,問:“然後呢?”

“當然是被一槍強效麻醉針給放倒了,昏昏沉沉低睡了兩三天,清醒來之後手術已經做完,就是這裏……”赫爾格摸了摸角的根部,“一直幻痛,到現在偶爾還會。”

尼祿點了點頭,評價道:“該殺。”

赫爾格聞言大為詫異——即使是最為激進的智人左派分子,也不會說出這種話來。不過是小白鼠在籠子裏掙紮得激烈了些,損失了重要的智人醫生,哪有“該殺”一說。

“怎麽了,”尼祿瞧他表情許是過于精彩,竟然笑了出來,“好像吞了個雞蛋。”

赫爾格徹底不明白了。

“以後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幫你收拾他們。”尼祿說,“我除外。”

“什麽你除外?”赫爾格呆呆地反問。

尼祿說:“我欺負你除外。”

作者有話說:

昨天長佩五周年,發了很多海星,有沒有可能,能送我兩個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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