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過去
赫爾格餓了一天,真到開飯的時候反而沒什麽食欲,他吃了一半,剩下的都被尼祿吃掉了。赫爾格着急回屋,吃好之後就很自覺地站起來,目光如炬地盯着尼祿,尼祿擡頭睜大眼,一臉困惑。
“為什麽要回去?”尼祿問,“不是剛睡醒嗎?我們來看電影吧。”
赫爾格左思右想,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也沒有拒絕的立場,只得重新坐了下來。尼祿興致勃勃地湊在整面牆的玻璃櫃前仔細挑選着,但赫爾格實在無法不去透過這面牆看到背後的房間,看到被懸挂在空中的獸人,無依無靠地隐身于黑暗的虛空之中,身體四分五裂,浸泡在令人作嘔的消毒液裏。赫爾格忍不住去猜想他生前被折磨了多久,死的時候又為何面對微笑;想他為什麽會落入尼祿手中,和尼祿有一段怎樣的過去,為何會被以這種姿态保存起來;想他的親人和朋友幾乎沒有任何渠道得知他的去向,只能對着一個空蕩蕩的墳頭悼念。
“你還好嗎?”尼祿忽然出聲打斷了他漫無邊際的思緒。
“啊?”赫爾格愕然擡頭。
“我和你說話,你一直在晃神,”尼祿尼祿晃了晃左右手的兩張玻璃片,說,“我問你這兩個,你想看哪一個。”
赫爾格根本沒聽到他的介紹,随手指到:“右手這個。”
“好吧,”尼祿看起來依舊興致高昂,“我也喜歡這個。”
關上燈,尼祿開始播放,赫爾格漫不經心地瞟了幾眼——這是一部關于各式各樣小鳥的影片,依舊是美麗的風景搭配沉穩的旁邊,沒有任何劇情,并不能算得上是什麽電影。不過看了一會兒之後,赫爾格就能明白為什麽會有人喜歡這個——雄鳥在求偶時的樣貌和動作——羽扇開合、舞蹈翻飛、築巢獻禮……滑稽又賣力,實在令人忍俊不禁,
尼祿看着看着,開始不老實地往他身邊靠——尼祿大概已經看過很多遍這部影片,注意力全集中在觀察赫爾格的表情上。
“你幹嘛……”赫爾格努力仰着頭,“你這樣我怎麽看。”
屋裏暗得很,黑暗中亮着的只有熒幕和尼祿的眼珠子,他趴在赫爾格胸膛,下巴擱在手背上,說:“怎麽還沒摘?”
赫爾格低頭一看,尼祿指的是他脖子上的狗牌——昨天到今天一片兵荒馬亂,哪裏有空關注這個,于是揚手一摘,說:“忘了。”
尼祿卻按住他的手:“忘了就算了吧,戴着吧。”
“戴着有什麽用,你不是說權限只有一天嗎?”赫爾格說。
“好看。”尼祿手指在沾染着人類體溫的鏈子上纏來繞去,“你別管我,繼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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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樣怎麽繼續看……赫爾格心裏把尼祿罵了一個遍,努力将視線投回到屏幕上。尼祿就這麽靠在他懷裏,一會兒玩玩兒他耳環,一會兒拽拽他頭發,赫爾格感覺自己好像抱着一條不聽話的蛇,冰棱滑膩,狡猾邪惡,他渾身不舒坦。
“為什麽不看我?”尼祿忽然又問,他半張臉埋在赫爾格胸口,說話的聲音嘟嘟囔囔的:“怎麽不理我。”
赫爾格頓時無奈了:“你不是讓我看電影的嗎?”
尼祿開心地彎起眼睛,低低地笑了:“我開玩笑的,你繼續看,別管我。”
又來了,又是別管我,別管你不要趴在我臉上啊。
果然,不出五分鐘,尼祿開始扒拉他的領口,探頭探腦地瞧來瞧去,柔軟光滑的發絲蹭在赫爾格下巴上。他實在忍無可忍,擡手将黑幕關掉,說:“不看了。”
尼祿将作亂的手指收回,蜷成拳頭捏住:“你看吧,我不搗亂了。”
“不,看,了。”赫爾格一字一頓。
尼祿将手指豎起,乖巧地保證道:“我真不搗亂了。”
“聊聊天吧。”赫爾格學着尼祿的語氣說,“随便聊聊。”
“好啊。”尼祿好像很感興趣,一咕嚕爬起來,在一旁盤腿坐好,宛如一個認真聽講的好學生。
“就聊聊你呗,”赫爾格絞盡腦汁組織着詞彙,“你過去的事情……呃,比如你上學的時候。”
尼祿歪了歪頭,不太理解:“你想知道什麽?”
“比如,你在學校都學些什麽,怎麽會去研究室打工……”
“是實習,”尼祿糾正他,“沒有工資的,只有每個月一點點往返一區的車馬費。”
“這麽黑,”赫爾格啧了兩聲,“找義務白工呗。”
尼祿笑了笑,說:“當時營養劑還沒有面世,去研究室實習的工作機會也不是那麽多人搶,以我的成績,很容易就申請到了。現在就不一樣了,每年都有上百份簡歷送進來,只招兩到三個學生。”
“現在賺翻了吧,”赫爾格皮笑肉不笑,“營養劑是每個智人、每個智人家庭的固定開支,而且不管你們推出什麽新的東西,都一定會有一大票人争着買單。”
“是,”尼祿臉色看起來凝重了些,“所以不以最謹慎的态度對待,就很容易出問題。權利太大了。”
赫爾格略想了片刻,問:“你說昨天發生的事?”
“嗯,”尼祿點點頭,“不過會解決的,新藥。”
“不解決也不行,多少雙眼睛盯着呢。”赫爾格有點幸災樂禍——新藥要是遲遲推出不了,原來的營養劑又一直有更多人産生耐藥性,所有智人最後會骨瘦如柴地暴曬在日光下,腦袋上插着電腦線,每呼吸一口空氣都被毒得連連咳嗽,死光光。
“推出不了就走老路呗,”赫爾格手指在臂彎處劃了一道,說:“吃原生态補藥,真香,兩下把獸人吃滅絕了得了,也不用再東躲西藏地遭罪,沒個盡頭。”
尼祿不贊同地皺起眉:“不會的。”
他頓了片刻,又重複了一遍:“不會的,新藥一定會成功。”
赫爾格冷笑道:“這麽有自信,不愧是傳說中最年輕的特級啊。”
尼祿卻搖了搖頭:“不會讓別人吃掉你的,新藥一定會成功。我14歲的時候就作為實習生參與研發了0號營養劑的合成,之後的每一代藥都有我的署名,營養劑還有很多調試的空間,也很清楚它能做到什麽地步。”
赫爾格微微詫異地揚起眉毛。
“智人可以不用依賴進食獸人而存活發展,這是我從小就堅信不疑的真相。”尼祿說,“你別害怕,有我在,不會讓別人把你擺上餐桌的。”
“我不是怕這……算了,”赫爾格忽然抓住了他話語中的一個漏洞:“‘別人’?那你呢?”
“我也不吃你,我舍不得,你太漂亮了,你是完美的。”尼祿薄薄的嘴唇間依舊毫無猶豫地吐露出這些直白到肉麻的誇贊,但如果最初的赫爾格只是不适不解,前陣子的赫爾格或許略感羞臊,今天的他,便覺得尼祿虛僞至極。
尼祿像是想起了他之前饞赫爾格鮮血的樣子,又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就吃一點點。”
赫爾格不搭理他的話茬,又道:“說得自己很厲害似的,還不是被實驗體逃走還綁架了。”
尼祿“啊”了一聲,說:“是,當時誰也沒想到。”
他目光落到一旁,回憶着:“那個實驗體,和你一樣,是個雄性強重種獸人,是被研究所從交易所買回來的。”
赫爾格不動聲色地繃緊了身體,他幾乎是一瞬間就知道尼祿指的是誰。
“我進入研究室的時候,他已經被關了很久,每天綁在實驗臺上,取樣、抽血、做各種藥物實驗。強重種本就稀少,他的研究價值無可代替,所以在他身上做實驗強度也格外大。”尼祿聲音放得很輕,“研究所的老師說,那個獸人剛被抓進來的時候,力氣可大了,好幾次差點逃走,還打傷了研究室的人。而且就算角被鋸掉,幾周時間就能全部恢複,生命力旺盛得驚人。可是……”
“可是?”赫爾格急切地反問。
“可是在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很瘦、很虛弱了,每天基本沒幾個小時清醒着,新陳代謝也變得很慢,新長出來的角也又細又脆,到最後幾乎完全用不了。”
“所以……所以你們就把他扔掉了……”赫爾格音調微微顫抖,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嗯,”尼祿緩緩地點頭,“處理的決策不是我做的,畢竟我彼時還是個連工資都沒有的實習學生,也不知道他在哪天會被處理掉。那一天,我在進研究所大樓的時候,正巧碰上他被送出去。那個獸人已經奄奄一息了很長日子,像是一具屍體般,被半擡半架地往外帶。”
“誰都沒想到,誰也沒有警惕,那個獸人會突然暴起。”尼祿比劃了一下,“路過的我,就被他當做人質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