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失控
幾名獸人原本将信将疑,但見赫爾格說到做到,果然沒再管他們在做什麽,便開始放開手腳、四處翻找有用或值錢的東西。由于大樓權限解鎖,所有房間的門也都打開了,赫爾格剛費勁從卧室爬到廚房來,完全是無用功。
不過他剛才就沒怎麽吃飽,于是又翻出了些堅果和零食,一邊慢條斯理地吃着,一邊悠閑地看着他們大肆洗劫。
直到現在他還沒有什麽實感——獸人竟然一夕之間湧入了城市,進入了一區,還開始搶劫智人了。那麽其他智人呢?就這麽跑了,任由他們破壞城市嗎?
雖然對此自己是沒什麽意見,赫爾格面無表情地咀嚼着,他只是略微有點擔心尼祿那個小身板兒,別不是首當其沖被抓起來給揍了一頓吧。
這一次所謂的“起義”,赫爾格難以想象會如何收場,他相當懷疑智人肯定還憋着什麽壞,更覺得這一次暴動也并不能得到所謂“人種的平等和和諧共存”,只會換來日後更為嚴酷的鎮壓。
沒多久,尼祿向來整潔無垢的家就被糟蹋得不能看了——抽屜裏、櫃子裏所有東西都被翻出來丢到地上,裏面能吃的、能賣錢的全被卷走。赫爾格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連忙丢下手裏的東西來到尼祿辦公室。他剛邁出一步,便感覺腳下硌着什麽硬物發出了“咔噠”一聲脆響,挪開腳一看,一張電影碟片碎裂的屍身靜靜躺在他鞋底。
赫爾格擡起頭來,原本相當壯觀的整面電影碟片牆如今已摔了一地,他蹲下身子,撿起一張看了看——他正巧認得這一部電影。當時他一心想要潛入密室,随手挑了一個系列曲的第二部 開始看,尼祿還奇怪來着,而現在手裏的碎片,正是該系列的第一部。真倒黴,看來是沒機會看了。
赫爾格擡頭瞧着依舊嚴絲合縫的黑牆,所幸那群人沒有發現黑牆背後的密室,略微放下心來。他在衆人遺漏的物品裏翻翻找找——尼祿工作用的頭盔還在,電腦估計太大件也不好拿走,赫爾格掃視了一圈,總覺得好像還少了點什麽。
他順着記憶将胳膊伸進辦公桌抽屜裏摸索了一圈,果然裏面還有一個暗格,赫爾格掏出一個銀色的金屬小盒子,瞬間就明白了這是什麽。
盒蓋打開之後,赫爾格先是一眼認出了那把尼祿用來給他紋身的特殊小槍,以及尼祿失心瘋買來給他打扮的各種昂貴飾品,包括那個尼祿戴上實在過大的項圈,一對紅寶石的耳環,以及一把帶血槽的小刀……一大堆價值不菲的零碎全都好好收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盒子裏。
赫爾格将盒子放在腿上,手指一樣一樣地撫摸過這些閃閃發光的小東西,一時間五味雜陳。
不是說不想再見到我了嗎?赫爾格無聲嘆氣,這些東西還留着幹什麽。
紮馬尾的重種獸人忽然自房門口探出腦袋,狐疑地問:“你手上的是什麽,銀的?還是鉑金?”
這奇怪的問法叫赫爾格實在苦笑不得,“是狗鏈,”他往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你想要嗎?”
重種獸人本要走過來細看,見狀立刻止住腳步,“嗤”了一聲,像是看見什麽晦氣的玩意兒,扭頭走了。
外面有人叫他:“好像沒有什麽其他的了。”
“虛拟貨幣真他媽煩,”重種獸人說,“這麽大一個家,連個值錢玩意兒都沒有。”
赫爾格心想:如果他們知道自己是尼祿花一個億買的,該當露出何等滑稽的表情。
那名女性獸人緊随其後,看見房間內獨自坐着的赫爾格,忍不住問:“你真的不走?現在其他人還沒有進到一區來,你最好還是趕緊離開。不然到時候只會很混亂,搞不好會變成之前三區那樣。”
赫爾格眉頭一皺,問:“三區怎麽了?”
女性獸人嘆了一口氣,說:“X之前的據點就在三區,所以上城區的主要滲透點也是三區,幾個月前,有兩名同志行動被發現了,當時情況緊急,錯手殺了人,搞得三區情況一度十分緊張,陷入了戒嚴,導致之後工作十分不好開展。”
赫爾格聽過這事,問:“所以你們就幹脆揭竿而起了嗎?”
“還有些其他的原因,但其實也就是遲早的事。近年來,城裏城外的情況都越來越糟,态勢本來就已經很緊張,一觸即發。以前最底層的是暗人,過得豬狗不如。獸人就不用說了,一度幾乎被虐殺殆盡,只剩下一些收做寵物和血袋的。雅人沒有什麽一技之長也不好過,上城區的政策又高壓。如今,因為城市嚴苛的考試标準,甚至連很多先天不算突出的智人都混不上好日子,八區以下都是怨聲載道。總而言之,除了一區這些智人之外,世界上其他地方,每處每刻都在受苦。”
這些情況赫爾格倒是完全沒有接觸過,他以前住在離城市根本挨不着的地方,進來之後只見過一區和三區,他打心眼裏也的确不怎麽關心其他智人過得舒不舒服。更重要的事,他并不覺得自己需要別人來告訴他“你的命運有多不幸”。
重種男獸人冷笑了一聲:“這破穹頂早該掀了,再等下去要等到什麽時候,現在動手就是最好的時機。”
女獸人接着說:“如果說在邊境十區,那裏本就人種成分複雜,什麽人都有,什麽人都免不了接觸,平時大家也差不多習慣了。那麽越是到上城區,智人和獸人之間的沖突就越激烈,矛盾就是越是不可調和。三區是這樣,一區更會是這樣。幾天前,我們從地下潛入三區,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街上相當空曠。本來按計劃,我們應該要到關哨處,從內部打開四區上來的門關,結果沒想到遇上一大隊額外排版的巡邏,起了正面沖突。這一打起來,全區都醒了,還有好多未撤離的學生也卷入其中,死了好多人。”
重種獸人插嘴道:“你和他說這些幹什麽,你沒看他當智人的狗當得可滋潤了,你就別管他了。”
“你這叫什麽話,”女獸人不滿道:“萬一出什麽事兒呢,他好歹也是獸人,他最開始也不是自願留在這的,他也是受害者。”
雖然這個馬尾男最招人煩,但赫爾格忽然也有點嫌棄這個女獸人——她雖然嘴上一直在幫着自己說話,但內容全是臆測,憑想象把他們劃歸同一陣營,關鍵還沒有一件事是猜對了的。
好在重種獸人強行将她拉走:“別和他廢話了,我們再不離開,等會如果真亂起來也很危險,你沒聽說有逃出去的智人找別的城市借軍隊去了嗎。”
女獸人又看了赫爾格一眼,無奈走了。幾人魚貫而出,留下滿地殘骸。赫爾格坐在黑暗中,心中擔憂更甚——外面的情況聽起來比想象中嚴重很多,尼祿不會那麽倒黴,剛好這幾天去三區了吧。
他這麽久沒有回來過,難道不是忘了自己,而是受傷了?還是……死了?
赫爾格站到玻璃走廊上,朝窗外眺望,然而他站得太高,三區的情況根本看不清楚,只有滾滾濃煙從各個起火點不斷冒出。原本橫在各個區之間标着數字的巨大鐵門現在都是敞開狀态,無數小黑點在街上狂奔,不知是在追趕還是逃亡、是在獵殺還是在游玩。
在他的眼前,所有獸人都必然恨之入骨的城市如今滿目瘡痍、一片破敗,赫爾格竟然沒有感受到多少快感,反而覺得有一絲悲涼。
他不願意承認,大樓門禁都解鎖了自己還磨磨蹭蹭地不肯走,有一絲原因是想等尼祿回來。如果他就這樣走了,以後再也見不到尼祿,尼祿對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将是“我不想看到你的臉”。
好煩,煩死了!
赫爾格一拳捶在玻璃上,怒火被反彈回來,只有空氣微微振動了一下。他大步回到辦公室,拎起辦公椅高高舉起,發洩般地怒吼一聲,将椅子砸在了黑牆上。
黑牆牢固不破,赫爾格像一頭狂躁的野獸,在屋內橫沖直撞,拿這面平滑的牆壁無可奈何。正當此時,電梯門忽然又響了。
赫爾格一頓,心道那群人怎麽又回來了。
他聽見隔壁自己卧室被打開的聲音,只覺得好笑——那裏可更是什麽都沒有。很快,一道纖長的陰影失真地映射在走廊的玻璃上,赫爾格還沒反應過來,尼祿的臉便出現在房間門口。
赫爾格“騰”地一下跳起來,大叫道:“你跑哪去了!”
與此同時,尼祿兩步沖進房內,脫口而出:“你沒事吧!”
兩人在距離彼此還有一米遠時剎住腳步,雙雙俱是呆了一下。
尼祿率先反應過來:“我剛去你房間找你,結果你不在,家裏還被翻成這樣,我吓壞了!”
他跑得又急又喘,蒼白的臉頰泛起一絲血色,簡直是肉眼可見的驚慌失措。赫爾格瞧見他這幅表情,焦躁的心情頓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平和的寬慰,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甚至忍不住有點想笑——原本單方面因擔心無措而煩躁的自己,竟然才是更被擔心的那一個人,明明無論怎麽看,他都不該是那個最需要被保護的對象。
然而尼祿還在着急:“我擔心死了!剛走到大樓底下,就看見幾個拿着武器的自衛隊從樓裏走出來,我還想着千萬別有什麽事,結果一打開家門,跟被轟炸過一樣……”
尼祿說不下去了,赫爾格已經一把伸手抱住了他。
因為着急跑動,尼祿常年偏低的體溫此刻熱烘烘的,赫爾格用手背擦了一下他額頭的汗,尼祿終于醒過神來,緊緊回摟住赫爾格,小聲說:“沒,沒事就好。”
赫爾格腦子裏有無數問題亟待解決,一時之間竟不知從何問起,于是他挑了一個最簡單的問題:“自衛隊是什麽?”
“是一夥獸人和暗人為主的武裝部隊,雖說是烏合之衆,但人數也不少,并且有人給他們提供了精良的武器。他們對城市內部的各種設施和安保都非常熟悉,關鍵是,自衛隊的人普遍激進殘暴,幾乎見智人就殺。”
“什麽?”赫爾格吓了一跳,他後知後覺尼祿幸虧晚了一點回來,要不然和那四個人迎頭撞上,那可就不只是一通洗腦式的說教這麽簡單了。
“是道奇嗎?”赫爾格問。
“嗯,”尼祿沉重地點了點頭,“他一直在做外頭的內應,城市建設規劃藍圖、各個哨點的具體情況等等所有信息都是他傳遞出去的。他在三區幾十年,暗中培養了不少各行各業的學生,又通過各種方式接觸了很多獸人和暗人,城市裏外四處都是他的人。”
“因為上次研究所的事,道奇的身份敗露了,所以他才孤注一擲吧,不然或許他不會這麽倉促動手的。”赫爾格說,“現在你信了嗎?那個藥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都是死老頭坑我。”
尼祿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說:“研究所那邊我本是想再拖一陣子的,但無奈動靜太大,實在瞞不過去,很快上面既都知道了。道奇上月底從三區逃離,至今不知去向,但應該還在暗中指揮着一切。”
“他的智人滅種大計都要破産了,現在幹脆懶得裝了,直接一步快進到大屠殺?”赫爾格實在匪夷所思,“不就是陽痿嗎,至于扭曲成這樣嗎?”
尼祿似乎對自己昔日尊敬的老師得到這種評價,還是難以附和,他又說:“這些天以來,有大量獸人和暗人湧入了城市,一步步攻破了每個區的關口。一區是最後受到波及的,就在48小時以前,我們還以為事态絕不會擴大到這種地步,所以我想着等事情解決好了再趕緊回來。”
赫爾格點了點頭,他對這件事已經完全沒所謂了,半開玩笑地說:“餓死我了。”
尼祿聽了頓時很內疚,他難過地說:“對不起,我之前明明答應過你,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赫爾格撸了一把他的頭發,又問:“所以現在你回來了,意思是事情解決了?”
不料尼祿搖了搖頭:“不,是完全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