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居民
就着夜色,背對着火光,兩人一頭紮進了第九區密密麻麻的建築群落裏。
比起一區筆直寬廣的路面和整齊參天的高樓,這裏的居民區呈現出了未經預先規劃而自然發展出來的樣貌,帶着混沌蓬勃的無序和生機盎然的野蠻,只不過今時今刻,剩下的全是無序和野蠻了。
兩人都剛睡醒過一覺,精神正好,腳程飛快,不出多時,那座熊熊燃燒的圖書館已只餘天邊一圈紅光。然而在路過第三棟被從裏到外燒焦的房屋後,赫爾格實在忍不住道:“是有什麽毛病嗎,還是某種儀式?屋裏的東西東西搶掉偷掉也就算了,非得把房子也燒掉。”
“我聽說縱火犯裏有很多是愉悅犯,”尼祿說,“不乏反社會人格障礙或者躁狂症患者,恐怕縱火才是發洩,搶劫只是順帶的。”
“啊……有這樣的人趁着暴亂混進來了啊,”赫爾格不無諷刺地說,“不,應該說這樣的人在城市裏憋悶久了,現在才終于找到了自己可以盡情發光發熱的舞臺。”
尼祿不置可否,只打量着前方一棟外觀較為完整的聯排公寓說:“這裏看着還行,要麽進去看看?”
赫爾格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點點頭,卻道:“這麽安靜,感覺有點蹊跷。我先進去看看,你在外面等着。”
“為什麽?”尼祿有點詫異,“不行。”
“什麽不行,”赫爾格說,“萬一有什麽危險呢?沒有問題我再叫你。”
尼祿不滿道:“怎麽就危險了,我雖然體格不如你,但也不是一點用處沒有。”
赫爾格有點好笑:“哦,這個時候不裝可弱小可憐啦。”
尼祿聞言愣了一下。
“我知道,以前你是身居高位、沒有人敢惹的一區智人,所以偶爾對我裝裝柔弱、撒撒嬌也無傷大雅。”赫爾格故意道,“可如今就不一樣了,身居下位的人總是急切地想證明自己不是廢物、不需要被他人保護,我懂的。”
他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尼祿肩膀:“你現在能理解我以前的感受了吧?”
尼祿眯起眼睛,赫爾格壞心眼地沖他咧了咧嘴,随即轉身一溜小步,來到公寓樓的側面。他隐身于樓道口的陰影處,支棱着耳朵觀察了片刻,然後貼着樓梯朝上走。尼祿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後,沒有遵從“留在外面”的指示。
公寓每層的樓梯口左右兩側俱是一條長長的開放式走廊,左手單號右手雙號,走廊燈沒剩幾盞還亮着,牆皮也有些剝落,顯得昏暗且破敗。赫爾格來到二樓,随便選了一條路走——這裏房間很多,每一戶挨着走廊大門的窗戶看進去都是廚房,擁擠窄小,擺滿了各類鍋碗瓢盆,或整潔或髒亂,總之充滿了生活氣息。
沒走幾步,半晌沒出聲的尼祿忽然說:“你這是在欺負我。”
赫爾格腳步一頓:“才不是。”
“那你就是在報複我以前欺負你。”尼祿說。
這次赫爾格不反駁了。
想了一會兒,尼祿又說:“算了,你欺負吧,我也要提前習慣習慣,以後你欺負我的日子還多了。”
赫爾格實在忍不住回頭敲了尼祿腦門一下:“你夠了。”
尼祿誇張地嘆了一口氣:“電影裏說的沒錯,男人都是壞家夥。”
赫爾格登時差點爆笑出聲,他順手從一扇敲碎的廚房窗戶裏拿出一塊巧克力糖,撥開糖紙,塞進尼祿嘴巴裏。
“好吃嗎?”赫爾格問。
尼祿嘴裏包着糖,費勁地咀嚼着,含含糊糊地說:“一般。”
“也是,估計不是什麽高級玩意兒。”赫爾格說,“只不過,這一戶怎麽會家都被砸了搶了,還剩下一罐子糖沒被帶走。”
“也許搶劫的人看漏了吧。”尼祿說。
“不對。”赫爾格試着推了一下公寓房門,很輕松地就打開了。客廳裏桌椅東倒西歪橫在門口,地上還散落着一些從櫃子裏被扒出來的兒童玩具以及衣物。仔細一看,東西雖然雜亂,但家具卻沒有經受太大破壞,赫爾格用腳尖頂開卧室門——厚實的窗簾緊緊拉着,裏頭幽深一片。
尼祿下意識要去開燈,赫爾格連忙握住他的指頭,搖了搖頭。然後他繞着床走了半圈,猛地拉開了衣櫃門,和裏面兩雙驚懼的眼睛面面相觑。
看見赫爾格的一剎那,雅人女性就繃不住掉下淚來,她懷裏死死摟着一個約摸八九歲的小男孩兒,把他的頭不住往自己懷裏塞。
“果然,”赫爾格說,“我就覺得不對勁,屋子已經被洗劫過的感覺太刻意了。”
他剛伸手要把櫃門給阖上,女人懷裏的小男孩兒卻忽然掙脫,猛地朝他撲上來。赫爾格毫無防備,忙擡手去擋,但匕首的刀尖還是刺入了他的大腿。
尼祿見狀臉色一變,迅速上前一腳踢在男孩兒肩膀上,将他踹翻在地。女人慘叫着沖上來以身體護住小孩,一邊嚎啕大哭,一邊語無倫次地求饒:“別殺我!別殺我的孩子!放過他!他還小!”
尼祿蹲下身查看赫爾格的傷勢——灰色的褲腿被鮮血染紅了一小塊,赫爾格低頭檢查了一下,說:“沒事,傷口不深。”
他剛才下意識握住了刀刃,手掌也劃破了幾道,尼祿狠狠“啧”了一聲,扭頭看向二人的眼中瞬間盛滿殺意。赫爾格一手拉着他胳膊,說:“小傷,這種程度很快就能好。”
女人緊張的情緒已完全崩潰,一邊哭一邊喊:“所有的吃的和錢,你們都拿走,別傷害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沒有做錯任何事!”
“吵死了!”尼祿低吼了一聲,“閉嘴!”
女人頓時吓得不敢再出聲,只死死摟着孩子默默流淚。她的胳膊之間,露出了小男孩兒那倔強且帶着恨意的眼神——這是個雅人和智人的混血,嚴格來說也算是暗人的一種。尼祿冷酷地俯視着他,大有下一秒就要殺人的架勢。男孩兒在對視中敗下陣來,不甘地落下一滴淚。
赫爾格有火沒處發,莫名其妙被紮了一刀,他将匕首的血跡蹭幹淨,捏着刀尖遞回去。小男孩兒警惕地瞪着他,沒有伸手來接。赫爾格随手将匕首扔在地上,揮揮手道:“算了算了。”
他越過二人頭頂,從衣櫃裏拽了一張枕套,撕開布料簡單包紮了傷口。
“走吧。”他對尼祿說,而後不再理會母子二人,轉身出門離去了。
原本還算輕松的逃亡氣氛在這一場插曲中低沉下來,兩人挨家挨戶地搜刮到了頂樓,只找到一把渾身黑斑的香蕉。赫爾格掰斷了通向天臺鐵門的鎖頭,赫然發現這裏還有一戶人家,看起來像是違規自建的棚屋。他撬開門鎖,大搖大擺走了進去。
棚屋的主人大概在暴亂初期就攜家帶口的跑了,屋內只是有些雜亂。兩人喝了些水,找到半袋幹面包、一盒麥片和一罐奶粉揣進包裏。尼祿靠在天臺的護欄旁,出神地凝視着濃厚的夜,肉眼可見地心情很差。赫爾格注意到他,語氣輕松地說:“至少傷的是我而不是你。”
尼祿轉過頭來瞪他:“你怎麽能這麽說。”
“當然了,我這傷,明天就好了,要換做是你可不得了,搞不好我還得背着你走。”赫爾格笑笑。
他又換了一副嚴肅的面孔:“所以如果以後遇到危險的情況,你要先跑,別想着救我,以保護自己不受傷為優先。”
尼祿像是不同意,喉結滾動了一圈,只說:“我不會受傷的。”
赫爾格哼了一聲:“你最好是。”
休息片刻,兩人決定繼續出發。路過二樓的時候,赫爾格似有所感,朝着走廊瞥了一眼,卻見方才雅人母子二人躲藏的房間門口有一灘新鮮的血跡。
赫爾格呼吸一滞,腳像是被黏在了地面上,喃喃自語:“喂,不會吧……”
尼祿也看見了,他掠過赫爾格跑到房門口,朝內剛看了一眼便剎住腳步,朝赫爾格投來十分不詳的眼神,并搖了搖頭。
赫爾格忙邁開腿趕到他身邊——短短半小時不到,這狼藉的小家已化身為殘忍的兇案現場。雅人母親蜷成一團跪倒在客廳地上,長發浸在鮮血中,地板上還有她掙紮的血手印。想必方才他倆前腳一走,後腳便有別人來過了。赫爾格将雅人母親翻成正面,女人的胳膊無力地落到地板上,胸口還插着先前傷了赫爾格的那把匕首,而她和被她護在懷裏的小孩都已沒了呼吸。
“是誰!”赫爾格跳起來跑到走廊上,然而大樓前的空地上已沒有其他人蹤影。
“屋子沒有被進一步翻動的痕跡,”尼祿說,“估計也不是為了搶資源,單純殺人為樂。”
“當然了……如果只是要錢要吃的,她一定會雙手主動奉上的。”赫爾格咬牙切齒道,他一拳砸在門上,怒不可遏:“手無縛雞之力的孤兒寡母罷了,根本沒有威脅,為什麽要殺這種人!”
“正是因為他們弱小、毫無反抗。”尼祿嘆了一口氣,“弱者的刀總是朝向更弱者,別看了,這裏也不安全,我們得盡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