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和平廣場
赫爾格趁着夜色蹲在水泥廠的高牆上俯瞰出去——這是整個城市地勢最平緩的一區,且面積廣大得超乎想象。在圍牆彼岸,幾乎從每個方向都能隐隐看見視野盡頭那泛着淺藍的穹頂罩,但從任何一個地方抵達城市邊緣,又都隔着相當可觀的距離。
“看到什麽了?”尼祿在牆根仰着脖子,“十區怎麽樣了?是不是也是硝煙戰火一片。”
赫爾格正想點頭稱是,忽然眼睛一咪,又不确定起來:“說不上來,有點怪。”
“什麽意思?”尼祿不明白。
由于供電不足,十區大部分地方都漆黑一片,只有星星點點閃爍的燭光,少量區域被小型發電機帶起來一小片燈火。唯有一處,那裏簡直燈火通明,在寂靜夜裏,鼎沸的人聲即使隔着老遠仍斷斷續續傳進赫爾格耳朵裏。
“有一塊很大的空地,中間是一個很高的雕塑,那是什麽地方?”赫爾格問。
“和平廣場吧,不确定,”尼祿伸長脖子,“讓我看看。”
赫爾格一把将尼祿也拉上牆頭,一陣夜風适時地吹起,尼祿險些失去平衡,後背又被穩穩地拖住了。他定睛一看,說:“是和平廣場沒錯,可是為什麽大晚上的,那裏那麽多人,是發生了什麽大規模沖突嗎?”
“不像,”赫爾格說,“你仔細聽。”
兩人同時安靜下來,不多時,有節奏的、帶着韻律的陣陣齊聲飄揚而過,尼祿驚訝地擡起眉毛:“這是在……唱歌?”
“好像是,”赫爾格說,“沒有什麽沖突,只是在集會……不,說起來,更像是一場派對。”
兩人面面相觑,都不太能理解。
“要去看看嗎?”赫爾格問。摿繇
尼祿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面露怔忪,望着那團人頭起伏搖擺的地方,随後搖了搖頭說:“人多眼雜,還是別靠近了。”
赫爾格觀察了他一會兒,又問:“你想去看看嗎?不好奇?”
“有點,”尼祿說,“看起來好像很熱鬧,城裏也有這種地方嗎。”
“去看看呗,怕什麽。”赫爾格說,“大夜裏的這麽多人,誰能關注到多出來的兩個。”
赫爾格率先跳下圍牆,朝着尼祿張開雙臂,尼祿蹲在牆頭上,低頭看着他的樣子,忽然情不自禁地笑了,然後一躍撲進他懷裏。
步入十區地界之後,赫爾格進一步證實了自己的想法——作為首當其沖被突入的邊境區,十區反而是受暴動影響最小的地方。放眼望去,這裏街道上照例滿是垃圾空瓶,店鋪大門緊閉,但除了卷簾門上被腳猛蹬出來的淺坑之外,就再無其他破壞痕跡了。
十區的建築是把土地利用率做到了極致,鱗次栉比、擠擠挨挨,且樓間距極近,灰蒙蒙的小窗像漫天失明的眼睛。建築外觀稀奇古怪,很明顯不是一個年代修建的,還在原有建築基礎上加蓋了很多自建的棚屋,盤根錯節,相融相生。公寓建築的外立面雖然破舊失修,卻也不像經歷過任何洗劫或爆炸,甚至連搭在樓間那些竹竿上的衣物都仍舊随着夜風飄揚起伏,頗有一種日常的安心氣息。
“記錄在檔的居民和黑戶加起來,十區大約聚集了整個城市的百分之五十人口。”尼祿說,“這裏本就是一個充斥着走私、非法交易和人口販賣的地方,幾乎所有在城裏悄然出生的暗人都被丢棄到了這裏。有一句話說,有錢在一區都辦不成的事情,在十區一定可以。”
“聽起來相當不錯嘛,這個地方,”赫爾格說,“我還以為城裏全是些道貌岸然的做派呢。”
“大概是這裏本來就足夠混亂,所謂暴亂和種族沖突早已是家常便飯,”尼祿說,“混亂和混亂對沖內化,反而極佳地融為一體。”
“歌聲更大了,”赫爾格豎起耳朵聽了半天,“這唱的是什麽,怎麽感覺有點耳熟。”
“不知道,似乎是什麽傳統……”
尼祿話還沒說完,忽然被赫爾格拽住了胳膊。“怎麽了?”尼祿小聲問。
“有人來了。”
赫爾格話音落後近五秒,果然有兩個人從街角拐了出來。
“今天廣場還是那麽熱鬧啊,”赫爾格聽見其中一人說,“聽說自衛隊在招募,你去嗎?”
“他們招募也只是招募獸人吧,管我什麽事。”另一個人說。
“不,聽說現在暗人和雅人也可以加入了。”
“啊?這麽缺人嗎?看來上城不好進啊。”另個人說,“不過我就算加入了也沒什麽好處吧,畢竟是那種獸人激進團體。”
“我不關心這個,我只關心頭頂這個破鍋蓋什麽時候碎掉。”
“你是傻子嗎?你以為穹頂只是為了智人呼吸的?外面的空氣有毒,又不會因為你不是智人就不毒你了。”
“你才是傻子,這種謠言現在還有人信,那只是騙來讓你不要逃出城的。”
兩名路人悠閑的語調由近及遠,又慢慢遠去,他倆的面孔在月光下露出片刻,是兩個雅人少年。
“反正這幾天工廠停業,我感覺水都好喝了一點。”
“說你是傻子你還不信,要是淨水廠沒了,以後就等着喝重金屬泡電池吧。”
“反正我是困死了,今天不陪他們鬧了。我要是再不回家,別等智人回來,我媽就得先殺了我。”
“我也是,我餓死了,你吃不吃夜宵?”
“夜宵?這個時候街上還有個屁的夜宵啊,店裏的食物和罐頭都被搶光了……”
二人說話間已經拐入下一個街口,不知是沒注意到赫爾格他們,還是注意到了也不在意。赫爾格和尼祿對視了一眼,雖然滿頭霧水,卻也稍微放松下來。
“十區……和我想的有點不太一樣。”尼祿遲疑地說。
赫爾格樂了:“這話我還想說呢,不愧是邊境,作風就是與衆不同。”
此時已快入夜,越是靠近和平廣場,路面上更是熱鬧。街頭巷尾随處可見三五成群不願歸家的人,大部分是雅人和暗人,無一例外長着年輕的臉。他們有的聚在一起高談闊論,有的兩兩依偎談情說愛,甚至還有的直接攤開床單就開始兜售贓物,十區俨然已經成為了一片無政府主義的熱土。
赫爾格和尼祿都滿眼驚奇,他們還從沒見過不同種族的人類如此和諧地共存于一個畫面,許是如今規則崩壞,在場各位都既非沖擊秩序的人,也非被沖擊的對象,反倒在混沌之中萌生出了一種狂歡的氣派。
抵達和平廣場,派對的熱烈達到高潮,這裏似乎正在舉行一場為期數日的盛大游行,整個廣場不知何時化身成為了一片巨大的營地,占滿了帳篷和床鋪。很多人把桌椅茶幾甚至沙發搬到了廣場上,不知在這裏住了幾天,空氣中彌漫着一股人和體味、食物、酒精和燭火夾雜的怪味兒。
“這是歷史的重要時刻,城市不只是他們的,也是我們每一個人的!”
“是!”
赫爾格擡頭望去,一個年輕人站在廣場正中央的雕塑基座上,手扶着一根旗杆——旗幟已被風卷成一團——正慷慨陳詞:“我們腳下的和平廣場,已經有幾百年沒有見過真正的和平了,所有被壓迫的階級都是同志,所有追求自由和平等的人、不論種族,都是盟友!”
那年輕人一頭白發十分顯眼,周圍站着的幾個大概也是獸人,但除了還保留着一點紅眼和膚色的特征之外,已經與雅人無異。其中一個對旁邊的雅人道:“你音樂小點聲!”
一群雅人年輕人就駐紮在雕塑的右腳下,他們圍坐一團,旁邊是熊熊燃燒的汽油桶篝火。
那雅人青年懷裏摟着一個女孩兒,不服氣地回嘴道:“憑什麽,許你們嚷嚷,不許我們聽歌?”
“你要聽歌上別處放去。這是革命,是戰争,不是過家家!”
“有完沒完,每天革命革命的,要革命你自己去,我還嫌你們每天演講吵得慌呢!”
“好了好了,少說兩句……”
“別和他廢話了……”
赫爾格和尼祿沒敢太往廣場中央去,只圍着人群的外圍走了一圈,乍眼一看,這裏什麽人都有,但獸人、雅人和暗人還是被無形的空氣牆隔成了不同的陣營。細聽下來,原來各種或溫和或激進的“反動派”在十區早就不是什麽新聞,其中很大一部分被自衛隊所吸納,也不乏理念不同的隊伍仍在四處活躍。如今趁着上城空虛,所有自诩抱負或者單純看熱鬧的人都走上街頭,在廣場上安營紮寨,發洩青春。
“什麽亂七八糟的,怎麽連朗誦詩歌的都有。”赫爾格貼在尼祿耳邊問:“你以前來過十區嗎,這裏以前就這麽帶勁嗎?”
尼祿點點頭,又搖搖頭:“坐車路過,以前只聽說邊境有些街區比較危險,不熟悉的就不要亂闖,可當時白天看着還是很正常的。”
“為什麽只看得到年輕人。”赫爾格擡頭打量了一圈周圍的居民樓,幾乎都是黑燈瞎火,“老年人都躲起來了嗎?”
“怕危險吧,這種态勢,一言不合打起來也是正常的。”尼祿說,“和平廣場距離最近的邊境點也只有三十來公裏,邊境大門夜間十點到早上六點之間是自動上鎖的,白天會有人查驗通關手續,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
“要不我給你支個舞臺,你也上去講吧,”赫爾格語帶戲谑,聲音卻放得很輕,“我看這地方挺有意思的,你也幫智人拉拉票。”
“別湊亂了,你答應過我什麽?”尼祿說,“而且,你沒見這裏一個重種都沒有嗎,已經好幾個人盯着你看了,如果發現一個智人,這裏立刻就會亂套。
“別這麽嚴肅嘛,小小年紀的。”赫爾格摸了摸尼祿帽子頂,“放心吧,我不惹事,但是在出城之前,得幫你湊齊幾樣東西才行。”
“什麽東西?”尼祿問。
“當時是防止曬傷你細嫩白皮的衣服帽子,以及能讓你喘得上氣兒的面罩啦。”赫爾格剛講了半句正經的,立刻又胡說起來:“我可不想你走到我家的時候只剩一口氣,別人見了還以為我虐待你,鄰居們看了要說閑話的。”
作者有話說:
上周在加油鼓勁寫簽名,所以更新有些落後了,讓我加油碼字寫寫寫!感謝大家的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