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礦山
赫爾格将所有物資打包分裝,塞了滿滿兩個包,他掂來掂去,把所有重的東西都放到了自己包裏,又臨時做了一條工具腰帶,把使用的器具全都綁在了腰上。塔賓在一旁看着,說:“你黑包裏鼓鼓囊囊塞着什麽呢,這時候就別帶沒用的東西了。”
“你懂什麽,”赫爾格說,也沒給他解釋,“我看你就是迫不及待想趕我們走。”
尼祿還在研究那份地圖,赫爾格遞給他那個小一號的包,說:“這是你負責的行李。”
“嗯。”尼祿心不在焉地接過,抱在胸前。
“怎麽了?”赫爾格湊過去問,“有什麽問題。”
“說不上來,只覺得前路未知,有點心裏沒底。”尼祿說。
赫爾格理解地點點頭,說:“沒事,我們一起呢。”
“喏,這是指南儀,那個小手電也送你們了,還有這個是冷光棒,一共只有五個,省着點用。”塔賓低頭看見尼祿手裏捏着一個鐵絲小人,在無意識地轉來轉去,哼笑道:“你還挺客氣。”
尼祿愣了一下,意識到對方在說自己,舉起鐵絲小人問:“這是你做的嗎?”
塔賓表情有些複雜,半晌才說:“不是,你拿去吧。”
塔賓看似還有話說,滿臉糾結,嘴巴徒勞地張張合合。他這張臉如今已完全不顯怪異兇惡,反而透着一絲親切。
赫爾格往後躲了躲:“你要是打不出噴嚏就盯着燈看。”
“閉嘴。”塔賓沒好氣道,而後他清了清嗓子,說:“要是看着情況不對也不要硬闖,出城也不急于一時,實在不行就先回頭……你們倆這表情是要幹嘛?”
尼祿和赫爾格齊齊看着他,赫爾格感動道:“媽媽……”
塔賓深吸了一口氣,怒吼道:“滾!”
“你呢?”尼祿問,“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塔賓笑了笑——他的笑中有一絲無奈,也有一絲坦然:“不了,我說了,我的家在這裏。”
“有人的地方才有家,這裏只是一個地下室,也沒有其他人和你一起住了,還守着這裏,你是在等誰嗎?”尼祿問。
“等誰?我沒有等誰。”塔賓看着有些恍惚,“我年紀大了,怕折騰,又念舊,就算是對這個滿是破爛的地下室也舍不得。”
“好吧,”尼祿也沒有多勉強他,“有緣的話希望能在陽光下再見。”
“再也不見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塔賓說。
夜色剛蒙蒙籠在城市上空,人類的所有秘密都在這夜色中緩緩下沉,風聲呼嘯,雞零狗碎散了一地。
其貌不揚的廢棄大樓腳邊,一扇地門從裏被掀開,兩個漆黑的身影無聲地鑽了出來。
這裏離礦山還有個近十公裏距離,即使按照塔賓指示的近路,抵達時大約也要夜裏十一點左右。臨行前,兩人在塔賓家裏吃飽喝足,終于清空了地下室最後一點糧食的庫存。赫爾格本還有點不好意思,塔賓卻揮揮手表現出煩得要死:“還操心我呢,就憑你倆,能不能活到下周都難說。”把兩人轟走了。
即使選擇了較為僻靜的路線,一路上也正如塔賓所說,出現了不少獸人活動的身影。但他們大多行色匆匆,神色緊張,并未太注意他倆。中途三次短暫地休息之後,兩人終于順利抵達了礦山附近。
巨大的露天礦場像是地表張開的怪獸巨口,呈漏鬥狀下沉,內有整齊的階梯紋理,最中心處深不可測,好像是把這個城市倒置過來了。礦坑最外沿的平臺上搭建着幾座廠房,其中一座小樓的一二樓亮着燈,窗邊透光處隐隐看得見人在走動。
“不是說人都出去了嗎。”赫爾格皺着眉觀察,“怎麽大本營還有人留守。”
“是那個吧。”尼祿說。
順着尼祿指去的方向,赫爾格一眼便鎖定了礦坑最外沿的一棟樓——白色的四方形建築靜靜伫立,四角噴塗着熒光材質的黃漆,底端連着一根粗大的藍色管道,管道的另一端隐于漆黑的地平線,隔着一層穹頂看不清晰。
“嗯,洗礦廠,應該沒錯。”赫爾格說。
兩人于暗處觀察了一會兒,也不見小樓有人進出,便大着膽子溜到洗礦車間的正門。鐵門的不鏽鋼門環上挂着一把環狀的金屬鎖,鎖孔出滲出一層鐵鏽,但被磨損出一絲光潔的印記,明顯近期有人打開過。赫爾格使勁掰了掰,把鎖舌給撅彎了也沒能破壞掉。
“這玩兒還挺結實,”赫爾格說,“難不成要回去偷鑰匙。”
“都被你掰成這樣,有鑰匙也打不開了。”尼祿說,“那個窗戶,能爬上去嗎?”
赫爾格擡頭一看,在三樓高度左右的地方有一扇小窗,也是整棟樓唯一的窗戶,如同一只黑漆漆的單眼。離窗戶不遠處有一條自上而下的塑料管,應當是用于排放房頂雨水的,每隔一米只用一根Ω型塑料條固定着。赫爾格測試性地拉拽了一下這塑料管,中空的管道搖搖晃晃,顯出不太穩固的樣子。他試着單腳踩在一個固定點上,向上一蹬,塑料條立刻被壓彎了一點,發出吱呀的呻吟聲。
“小心點,你包太沉。”尼祿說。
“嗯。”
赫爾格手腳并用,非常靈巧,很快爬到了小窗邊。他一手攀着塑料管,一手攏在眼前貼近玻璃朝內看,确認樓裏沒人後,低下頭對尼祿揮手。
尼祿好奇地湊近了點,仰着頭問:“怎麽?”
“不是讓你過來,”赫爾格用氣音喊,“讓你躲開點。”
“哦哦。”尼祿朝後退了幾步,靠在牆角。赫爾格曲起胳膊将窗戶砸碎,這動靜并不大,于靜溢的夜晚和空曠的礦山中卻異常突兀,赫爾格沒敢多停留,一閃身翻了進去。
窗內的屋子大概是個控制室,各式各樣的面板、電箱和機械按鈕布滿了所有空間,但目前都是未啓用狀态。控制盤上落了一層灰,散落着新鮮的玻璃渣。他正想下樓去給尼祿開門,忽然想到——既然是物理鎖的話,他從裏面不也一樣打不開?
赫爾格一下覺得腦子有點暈,從窗口探出身子問:“所以你要怎麽進來。”
不料他低頭一看,大吃一驚,尼祿竟然也在有樣學樣的爬管子,頓時吓得魂飛魄散。尼祿擡起頭來問:“怎麽了?”
“你……你你……小心點,”赫爾格語無倫次道,“你稍等下,我找個繩子,你捆腰上。”
“哦。”尼祿剛爬了兩步,抱着管子老實不動了。
赫爾格在黑包裏翻了兩下,忽然眼尖看見控制室大門背後有個消火栓箱,連忙打開從中取出水帶卷盤,抖落出來十米左右的長度,抱着卷帶栓頭朝窗邊去。
然而他剛準備好,尼祿已從窗口冒出頭來,赫爾格再次吓了一跳:“你怎麽上來了。”
“我厲害嗎?”尼祿平靜地說。
尼祿雖是順杆爬了上來,但面對滿是尖銳玻璃殘片的破窗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使力,他松開一只手朝赫爾格伸過來,赫爾格幾乎是本能地立刻丢了消防水帶,一把上前拉住他胳膊,将他整個人摟了進來。
“嘿嘿。”尼祿貼在他耳邊偷笑。
赫爾格氣不打一處來,推開尼祿瞪着他,尼祿張開雙臂原地轉了一圈,一副很是驕傲的樣子。
“你還挺高興?下次……你要是下次再敢……”
赫爾格教訓的話還沒說清楚,尼祿已被他身後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直接越過他走了過去。
“喂,我還沒批評完你。”赫爾格要伸手揪他臉,尼祿卻道:“手電,看這裏。”
赫爾格咬着牙嘆了口氣,亮起塔賓丢給他們的小手電照亮消防栓箱的背板,發現上面赫然畫着一張詳細的大樓消防通道路線圖。
“我看看……所以我們這裏是控制機房,出門直走是中央機房,”尼祿的手指順着消防圖比劃起來,赫爾格也只能暫時咽下一口氣。
“啊,這裏有立面圖。那麽豎着的這個是抽水渦輪,底下橫着的這一條是水管,所以我們要順着渦輪的扇葉之間下去。”尼祿很快弄懂了水泵的構造,“看圖示扇葉是雙層的,靠近地底那一層為螺旋狀,不知道有什麽作用,不過兩個渦輪高低落差有大約……”他用手掌做比例尺試了試:“五米左右,不知道在不抽水的情況下,管道裏有沒有留一層儲水,不然摔下去可不得了。”
赫爾格靜靜聽着。
“最好是能找到檢修口,然後進入水道,赫爾格,你在聽嗎?”尼祿看着他。
“我在聽,”赫爾格蹙眉凝神,“你有沒有聽到什麽其他的聲音。”
“什麽聲音?”
話音未落,尼祿也聽見了,沉寂黑夜中隐隐響起一陣嗡鳴,讓人一時分不清是來自頭頂還是來自腳下。
“這邊!”一道陌生的人聲宛如平地驚雷,炸得赫爾格渾身毛豎起來。
伴随這陌生嗓音的,還有從門縫下射入的一道光,兩人同時後退了一步,驚疑不定地盯着控制室的大門。
有人來了?!
赫爾格迅速環顧四周,這控制室根本沒什麽能躲的地方,他果斷打開一個雜貨櫃将尼祿塞了進去,自己守在門口。
尼祿打開儲物櫃探頭探腦,被赫爾格一個眼神瞪了回去。他手伸到腰後摸出手槍,細細判斷門外是多少個人的腳步聲,子彈要怎麽用才能夠。
密密麻麻的腳步聲紛至沓來,赫爾格精神緊繃到極致,只待對方開門。
門外有人說話的聲音響起:“現在幾點?”
“11點40,比預計到達時間早一點。”另一個人說。
“那誰來開門?”
從聲音判斷,這群人竟是從中央機房的方向來的。
赫爾格忽然一下子明白了——塔賓說今日自衛隊在城裏加緊招兵買馬,游說暗人和雅人加入組織,那麽作為自衛隊主力軍的獸人族自然也不能放過。他們這大概是碰到剛送城外進來的獸人自衛隊員了!
這也太倒黴了,赫爾格緊張之中不忘翻了個白眼,聽腳步聲至少有七八個人,硬碰硬沒有任何機會,只期待對方不要發現他們,順順當當地出去。
這時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鎖頭被他破壞了,開門的人一旦抵達,就會發現有其他人先一步到了這裏!
“還開什麽門,”第三個陌生的聲音說,“直接一槍把門轟爛得了,反正我們應該是最後一批了吧。”
很好,非常好,赫爾格在心中拼命贊同,我支持你暴力破壞門鎖,然後頭也別回地離開。
“等等,什麽聲音?”
“什麽?啊,什麽聲音嗡嗡的。”
赫爾格豎起耳朵,那種嗡鳴再次響起了,混在風聲之中——難道這動靜不是這群人發出的?
下一刻,幾道細微的聲響劃過耳畔,好像煙花綻開前升空時拖拽的尾巴。
窗外的黑暗忽然透出一層血紅的光,赫爾格來沒來得及反應那是什麽,只聽“轟!”的一聲巨響,霎時間天搖地動,整棟洗礦廠大樓都劇烈地搖晃了起來!
一股熱浪從破掉的窗口撲了進來,赫爾格下意識回身用胳膊遮住了臉,他額前耳側的銀發被風浪帶起,大樓又是一陣震顫,走廊上也亂作一團。
“怎麽回事!”
“什麽東西炸了!”
“他媽的快走,什麽地方遇襲了?”
“智人回來了?!”
赫爾格把掙紮着打開儲物櫃門的尼祿一把推了回去,說時遲那時快,頭頂正巧砸落下一整塊牆皮,掉在櫃子頂上,碎了赫爾格一身。
兩人對視了一眼,俱是茫然又震驚,赫爾格掠到窗口朝外一望,不遠的一處地方正冒着滾滾濃煙,接連又是幾聲爆炸,十區一時間火光沖天。
“那是邊境口。”尼祿說,他不知何時已來到赫爾格身邊,“然後旁邊的配電站跟着也炸了。”
赫爾格聽見人聲叫嚷,低頭一看,發現方才隔壁廠房裏駐守的自衛隊也全跑了出來站到廣場上。
“他們在說什麽?”尼祿問。
“聽不清,太吵了,他們擡頭在指什麽……”
下一刻,赫爾格也看見了,穹頂上空掠過了三架高速機,宛如夜空中的幽靈。
“那是……”赫爾格半張着嘴。
“嗯。”尼祿沉聲說。
“智人瘋了?把城市全炸了他們自己住什麽?”赫爾格不可置信道。
“不是城市要把全炸了,而是把聚集自衛隊和叛軍的地方先暴力解決,削減有生力量,再逐步擊破。比如第十區本來就沒住什麽智人,邊境現在又是鐵定被自衛隊控制的,再比如……”
三家高速機自遠方畫了個弧度,機頭調轉,朝着他們飛速接近。
尼祿瞬間睜大眼,“他們也一定知道自衛隊是怎麽進城的了,下一個炸的就是我們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