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兩個人的春節

買完李廣榆交代的東西,夏彬提着塑料袋從超市出來,過了天橋,只見路旁邊一家店門口圍了許多人,熱鬧得很。夏彬朝那邊看了幾眼,原來是一個煙花爆竹零售點。這種逢年過節才出現在眼前的喜慶之物,夏彬好多年都沒有玩過了,他一時興起,也擠了過去,買了一個四十響的大煙花,抱了回去。

好似這喜慶的東西真的給了他快樂的能量,夏彬一路連跑帶跳,很快到了家門口,忽然發現家門口站着一個人,他連忙站住,不自覺向後退了幾步。

是蔣餘。

蔣餘在他家門口踱來踱去,看來已經來了好一會兒。他走了幾個來回,又上前按了一次門鈴。

夏彬無聲地後退,抱着煙花躲到樓下的松樹後。

一直陰冷的天開始飄雪,蔣餘站在夏彬家門口,一直不肯離去,而夏彬也就一直躲着不出來。縫了針的手雖然包裹得很厚,這會兒也疼了起來,他把煙花放到地上,坐在上面。

不知為什麽,下雪的時候,天地會格外安靜。校外喧鬧的車流聲、人聲都漸漸變小,這小小的天地間,似乎只剩了一個等待的蔣餘,和一個不願被等待的夏彬。

夏彬坐在煙花上,突然想起幾年前,他毆打蔣餘的那個夜晚,也是個雪天。那時的他信誓旦旦說自己最讨厭的就是同性戀,現在的自己,卻已經和兩個男人發生了關系。人的未來,是多麽難以捉摸的事情啊。

蔣餘站了很久,直到肩膀上都落滿了雪,而另一邊的夏彬,因為頭頂沒有任何遮擋,簡直都快成了雪人。蔣餘從包裏掏出便簽紙和筆,寫了些什麽貼在他家門上,這才走下臺階,又回頭看了一眼,不甘心地離去。

夏彬從樹後出來,看着蔣餘越走越遠的背影。他拍掉身上的落雪,回到家門口,揭下那張小小的便簽紙。

“夏彬:

我是蔣餘,看到了請聯系我。我的手機號15XXXXXXXXX。”

不知道蔣餘為什麽知道他家的地址,不過不論如何,他現在不想見蔣餘,更何況李廣榆也在家。

他把便簽塞進口袋,打開門。李廣榆站在客廳,看他進來,道:“剛才有人敲門了。”

“哦,是嗎。”

“你沒碰到他嗎?”

“……沒有。”

李廣榆沉默了片刻,又道:“我看了下貓眼,不是我認識的人,但是他敲門敲了很久,應該不是敲錯門了。”

夏彬脫掉鞋,看着他:“你想說什麽?”

李廣榆看着他,道:“……我只是想說,那個人應該是來找你的。”

夏彬不說話,他走到廚房,把買回來的東西放下。剛才他躲在樓下樹後的場景,李廣榆應該是看到了,但他只是無所謂說了句:“這不關你的事。”

十幾年喪妻的生活,讓李廣榆變成了一個很好的廚師。在夏彬的印象中,媽媽身體一直不好,家裏做飯的人一直都是李廣榆。別人年幼時的所謂“母親的味道”,在他這裏,變成了“李廣榆的味道”,而李廣榆做的年夜飯,自媽媽去世後這還是第一次。大年三十晚,李廣榆做了各種夏彬喜歡的菜和吃食,兩人守着桌子安靜地吃飯,夏彬吃得很是過瘾,吃着吃着,突然想起了什麽,笑道:“我媽去世後,這還是咱倆第一次在家裏過年。”

李廣榆撥拉着碗裏的飯,道:“這是你姥姥的意思,怕你在家裏想你媽媽。”

“很多記憶早就淡了。”夏彬看着天花板,“十歲以前的過年是什麽樣子的,我早忘了。和媽媽一起過年是什麽感覺,也早忘了。”

這頓飯之後吃得很沉默。吃完飯,李廣榆默默收拾桌子去洗碗,外面已經到處都是煙花鞭炮的哔啵響聲,夏彬看着他的背影,道:“洗完去看晚會吧,新聞完了就快開始了。”

其實到了夏彬這個年齡,還會覺得春晚有趣的人恐怕不多,只是沿襲着一種習慣而已。而且這樣的節日,不看電視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麽。兩人坐在沙發上,看主持人都穿得喜氣洋洋,念着一貫的吉祥話。夏彬拉過身邊的李廣榆,把手腳都攀到他身上。李廣榆只得一動不動,任他像章魚一樣挂着。這樣好的氣氛,夏彬難得地不想對李廣榆上下其手,只是這樣一直抱着,看着電視裏喧鬧的表演。不知過了多久,每年春晚上的老臉又出來演小品,但是實在是太無聊,夏彬看着看着,上下眼皮打起了架,便把頭擱在李廣榆肩膀上。李廣榆道:“困了的話,就回房間去睡吧。”

他拒絕:“這才幾點,怎麽會困。”

然而困意越來越濃,實在撐不住,他放開李廣榆,側過身,躺到他腿上,道:“敲新年鐘聲的時候叫醒我。”

“嗯。”

等他再睜開眼的時候,李廣榆的臉垂在他面前,雙眼緊閉,眼鏡都已經滑到了鼻尖,顯然是坐着睡着了。外面的鞭炮聲已經響成一片,他正好聽見電視裏的人們正在倒計時:“十,九,八,七……”。夏彬連忙坐起來,猛搖李廣榆的肩膀,“快醒醒!”

李廣榆被驚醒,一臉迷糊的看着他,扶了扶眼鏡。就在這時,新年鐘聲敲響了。煙花爆竹的響聲在這時達到了頂點,耳朵裏全是轟鳴的巨響,夏彬忽然有一瞬的沖動,他俯下身,對李廣榆說:“新年快樂。”

然後吻了他。

夏彬很少會吻李廣榆,李廣榆對他的吻很抗拒,而夏彬也因為之前舌頭被咬心有餘悸,可這一瞬間,連他自己都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想也不想就吻了上去。李廣榆似乎也愣住了,許久才使勁推他,倒也沒有再咬他一口。夏彬放開李廣榆,微微喘息着,心跳得很快,連他自己都不明白,這種心悸的感覺是為什麽,他看着李廣榆,急切地問:“今年,我們也會在一起吧?”

在一起,是什麽意思,連他自己都搞不明白。李廣榆扭過頭,沒有說話。夏彬停了一會兒,才有些回過勁來,郁卒地道:“我們出去放煙花吧。”

他打開門,去抱煙花箱子,李廣榆攔住他,道:“你手不好,我來吧。”

出來放除夕鞭炮的人還不少,鄰居們好久不見李廣榆,都來打招呼,李廣榆笑着一一回應。他們把煙花放在門前點燃。彩色的禮花彈呼嘯着直沖雲霄,在天際開出各種顏色的花朵,照亮了所有人的臉。

這是自那次以來,李廣榆第一次跨出家門。夏彬看他的臉,看不出他有什麽特別的表情,自然也看不出他的心情。四十響的煙花燃燒了很久,放完後,夏彬又堅持放了一串鞭炮,這才回到屋中,全身幾乎要凍僵了。

兩人出去時都沒有加衣服,半夜的空氣又冰涼異常,夏彬幾乎要開始發抖,李廣榆也凍得差不多,卻看着他的臉,問道:“手沒凍着吧?”

“沒事。”夏彬用好着的右手使勁搓自己凍木的耳朵,突發奇想,道:“我想喝生姜炖可樂!”

“……啊?”

“就是小時候常喝的那個,姜和可樂一塊煮的那個,覺得冷的時候不就該喝那個嗎?”

李廣榆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小孩子氣的要求,愣了愣,倒也依言去給他煮。好在生姜和可樂都是現成的,很快炖好,李廣榆盛了一杯出來,卻見夏彬躺在沙發上,早已困得不成樣子,呼呼睡去。

李廣榆放下杯子,找了塊厚毛毯,将夏彬嚴嚴實實裹好。他在夏彬身邊坐了會兒,臉上的表情複雜地變幻,最後伸出手揉揉他的頭發。

“新年快樂,夏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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