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攤牌

李廣榆轉過頭看着蔣餘,眼裏寫着驚訝,而蔣餘堅定地看着他,又重複了一遍:“我愛他。”

李廣榆嘆了口氣,緩緩發動車,開到小區外的停車位上停好,熄火。他從車內的置物箱裏拿出一盒沒有開封的香煙,打開抽出一根,遞給蔣餘。

“謝謝。我不抽煙。”

李廣榆将煙放回原位,道:“本來今天,我不想和你提這件事的。”

蔣餘覺得夏彬說話時不愛看人的毛病絕對是遺傳自他的父親。李廣榆直視前方,像是在認真研究前面那輛車上的貼紙一般,慢慢地說道:“不管你們是怎麽在一起的,我都不應該去幹涉你的行為。”

“那麽就是說,您不反對了?”

“不,我當然反對。”

蔣餘沒想到李廣榆會這麽直截了當,愣住了。

“我只是不會要求你做什麽,我會回去和夏彬談,要求他和你保持距離。”

蔣餘坐直身體,看着始終沒看他一眼的李廣榆:“……也就是說,您準備拆散我們?”

“說拆散言之過重了吧……”

“有什麽區別嗎?說來說去,不還是想讓我們分手嗎?”

“……”

“李教授,您是有知識的人,您不會狹隘到無法接受同性戀愛吧?”

“我……”李廣榆停頓了一下,還是說:“……無法接受。”

“……那好,那麽對您來說,是夏彬的幸福重要,還是您的臉面重要?”

“這件事無關我的臉面。”

“那您為什麽反對?您知道我是怎麽認識夏彬的嗎?從我認識他的那天起,他每天每天都是逃課在外面,閑逛,抽煙,打架,玩游戲,那個時候你有管過嗎?真正與他生活息息相關的部分你都不管,那現在他和我在一起,你又為什麽來管?你又憑什麽去管?”

蔣餘有些激動,然而李廣榆平靜地聽完他的質問,只是輕輕嘆了口氣,道:“蔣先生,你覺得夏彬是一個同性戀者嗎?”

蔣餘沒想到李廣榆會這麽問,猶疑了片刻,很快堅定地回答:“也許不是,但至少,至少他願意接受我。我們接過吻,做過愛,夏彬從沒說過這有什麽問題。而且我保證,現在,以後,我都能比任何女人更好地照顧他。”

“可我不這麽認為。蔣先生,你剛才提到了幸福。我們都是人,人是社會動物,一個人的幸福永遠都不可能只建立在他和某個人的美滿愛情之上。假設你們以後很幸福,可是你們不可能永遠都生活在你們的二人世界裏。你有你的父母,夏彬還有他的姥姥姥爺爺爺奶奶,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你的父母,你們的祖輩,你覺得他們有幾個能接受這樣的現實?”

“……”

“你應該知道,夏彬小的時候他母親就去世了,她媽媽死的時候和我說,她別無所求,只希望夏彬能平安長大。我總不能在她祭日的時候告訴她,我把她唯一的兒子培養成了……培養成了一個同性戀……”

蔣餘沉默。

“這件事其實與你無關。感情這種事情又不能勉強,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夏彬和你戀愛,那說明他确實接受了你。只是既然你說起了,那作為一個父親,我還是希望你能夠離開夏彬。正如你說,我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我正在努力彌補。他還小,我們不應該拿他的未來開玩笑。”

“我從沒拿他的未來開玩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之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可是你……”蔣餘還想說什麽,李廣榆卻發動了車,放下手剎。

“談話到此為止,再見吧,蔣先生。”

夏彬在醫院焦慮的等李廣榆回來。

從李廣榆和蔣餘離開後,夏彬就陷入了無盡的焦慮和恐慌中。他從來沒這麽後悔過,早知道會被李廣榆看到,那麽他說什麽也不會讓蔣餘來。日頭西斜,他看着黃昏的落日在牆上打出的黃橙色的線,一點點移動,那是時間流逝的痕跡。直到整個房間都變成黃橙色時,李廣榆終于回來了。他手裏提着保溫飯盒,走進來,将飯盒放在床頭,道:“去你姥姥家的路上有些堵車,所以回來得有些遲。餓了吧?”

夏彬仔細看李廣榆的臉,想從他的神色中發現什麽,卻仍然一無所獲。李廣榆打開保溫飯盒,盛出一碗粥來,道:“你姥姥說你天天喝粥怕也厭煩,今天的粥加了一點點肉和雞蛋,是鹹口的,來嘗嘗看。”

他舀一勺粥,放到嘴邊試試溫度,然後遞到夏彬嘴邊。夏彬愣愣看着他的嘴,等粥沾濕了自己的嘴唇,才反應過來,連忙吞下。

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就算李廣榆沉默,他也會喋喋不休,而且理直氣壯,仿佛李廣榆什麽都欠他的。而現在,李廣榆一言不發地喂他喝粥,他竟然也就不敢開口,猶豫了很久,開口卻是:“……下午護士叫你……”

“有個藥單需要家屬簽字,所以叫我去了一趟。”

“哦……”

李廣榆看他一眼,道:“有什麽想說的,直接說吧。”

夏彬看看李廣榆,吸了一口氣,道:“我……我其實不喜歡他碰我,只是他後來總是這樣,我後來習慣了,就懶得每次都讓他松手啊什麽的……怪麻煩的……”

李廣榆緩緩攪動手裏的粥,不說話。

“……如果你想讓我和蔣餘撇清關系,我可以現在就打電話給他,讓他永遠不要來找我。”

李廣榆将端着粥碗的左手擱在膝上,看着夏彬。

“夏彬……”

他似乎思考了很久,才找到一個問題開頭:“你和蔣餘戀愛,是為了什麽?”

“我……”事到如今,也沒什麽不好啓齒的了。他看着李廣榆,道:“……我想體會一下你的心情。”

李廣榆擡頭看向窗外,眼神很複雜:“那你體會出什麽了嗎?”

“……我說不上來。”

李廣榆嘆氣:“不要因為和我賭氣,就總是拿自己的人生開玩笑。我擔不起。你現在這個樣子,我都不敢再去看你媽媽的遺像了。再這樣下去,到終老之年,我連去見你媽媽的勇氣都要沒了。”

夏彬忽然有些郁結:“……對你來說,和我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除了為了和我媽的承諾,還有別的嗎?”

李廣榆轉頭看夏彬,看了很久,卻沒有回答。夏彬突然覺得胸口很痛,不是因為傷,也不是因為受損的肺部,而是一種讓他有一瞬間窒息的難過。

“蔣餘說他是個攝影師的時候,我其實就有過猜測,你以前的那些人體寫真,應該就是出自他手。說來,其實你以前和我提起過,說你有個男朋友。”李廣榆低頭緩緩道:“那個時候……我還不能調整好對你的态度,确實對你失于管教。不過話說回來,在你姥姥她們面前沒法說出口,但是事實上我的管教對你來說,很早之前就已經不痛不癢了。”

“……”

“夏彬,本來今天回來,我是要建議你和蔣餘分手的。可是剛才我送他回去的時候,他跟我說,他愛你。”

夏彬忽然有些羞赧,他垂下眼睛。

“你喜歡他嗎?”

“不喜歡。”他回答得斬釘截鐵。李廣榆聽了,默默的舀了一勺粥,放進他嘴裏。

“你知道的,我也是個同性戀。”

他一邊一勺一勺喂着夏彬,一邊緩緩地說道。

“當我看到另一個我的同類,付出了那麽多,鼓起勇氣想要保護他那大概不存在的愛情的時候,我雖然不能幫他,卻也不想親手破壞它。”

“如果不是為了你母親,我反而更加希望,你能和他在一起。”

那一刻,夏彬擡起頭,終于在李廣榆眼中看到了情緒。在國外這半年,李廣榆真的平靜了很多,可這一刻,夏彬還是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悲傷。而那悲傷,夏彬明白,多半都是自己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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