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說你啊,難道還喜歡他
如果說在顧照灰暗的人生裏,爺爺是太陽,奶奶是月亮,那沈玦星,就是永不熄滅的北極星。
雖然沒有太陽那樣溫暖,沒有月亮那樣明亮,卻點亮了她貧瘠的夜空。在她失落的時候,在她疲憊的時候,在她的人生被烏雲遮蔽的時候,給予她一點點心靈的慰藉。
搖曳變換的車燈透過車窗映照在顧照臉上,她縮了縮身體,将自己往黑暗裏又藏了幾分。
好後悔。
她絞着手,緊張地偷看身旁安靜開車的沈玦星。男人專注地目視前方,濃長的眉毛輕輕簇着,唇角冷硬地向下,形成一個顧照再熟悉不過的表情——不耐。
好後悔。顧照心想,早知道就不去參加同學聚會了。
兩個月前,顧照的QQ突然跳出了楚袁沅的聊天信息。她平時工作都會用微信,QQ雖然也會後臺挂着,但因為已經許久沒有跳出過消息,幾乎被她遺忘。
畢業七年,不算被她屏蔽的班級群,這還是這個號第一次彈出消息。
“我們準備搞個同學聚會,慶祝下入學十周年,你來嗎?”
顧照盯着那行字看了許久,手指在鍵盤上猶猶豫豫,始終無法敲擊出答案。
“沈玦星也來的。”
注視着屏幕上新跳出的那行字,顧照蒼白的雙頰在冷色調的屏幕光照下莫名顯出一點奇異的嫣紅,最後她睫毛一顫,像是怕自己反悔一樣,飛快打下了一個字。
“來。”
楚袁沅在高中時擔任班長一職,組織能力一向很強,這些年大大小小的同學聚會也都是她在操辦。顧照在群裏看到過照片,少的七八人,多的也有十幾號,但沒有一次是有沈玦星的。
其實……她也不是單為沈玦星才參加同學聚會的,當年楚袁沅作為班長對她也算照顧有加,沒和別人一樣看不起她,對方親自來邀,她總不能不買面子。而且聽說李老師當天也會出席。李老師高中時對她也很好,這麽多年沒見,她肯定是要去見一見的。
少有的出門買了新衣服,配了新的隐形眼鏡,因為店員說美瞳可以讓人看起來更精神,一時聽信對方讒言買了一副黑色半年抛的。戴上之後,她一下子想到了電影《畫皮》裏的小唯,只不過對方是又仙又美的小狐妖,她單純像個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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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浪費這幾百塊錢,到了同學聚會當天,顧照還是硬着頭皮戴上了它。為了不顯得過分突兀,她披散開常年紮起的低馬尾,從抽屜角落翻找出一支同事送給她的口紅小樣,将自己泛白的唇色蓋成健康的紅潤。
本來她還想買一支粉底遮一下額頭上的胎記,又覺得只是用一次的話太浪費了,最後還是決定用劉海擋一下算了。
顧照額頭上的這塊鮮紅胎記,足有五毛硬幣大,是娘胎裏帶出來的。剛出生時,醫生讓觀察一段時間,說可能會自行消退。結果還沒等胎記消退,她父母就出了車禍。
八歲時,顧照爺爺帶她去首都專科醫院治療過一次,當時花了不少錢,胎記确實是消退不少,淡成了粉色,但一聽要多次治療才有效果,小顧照就怎樣也不肯繼續了。
小小年紀的她已經懂得自己家庭和別人家庭的不同,也知道爺爺奶奶的辛苦。如果讓她變漂亮的代價是爺爺奶奶加倍的辛苦幹活,那她情願不要漂亮。
四月的S市天氣陰晴不定,乍暖還寒,顧照逛商場時全都已經是夏天的陳列,她沒想那麽多,就買了條夏裙。化好妝,她穿上裙子出門轉了一圈,回來老老實實在外面加了件棉衣。
楚袁沅發來的聚餐地址在南江三角嘴,S市寸土寸金的地方,住在郊區的顧照別說逛街了,連路過那裏都很少。
住的附近沒有地鐵,怕遲到,顧照忍痛打了輛出租直達酒店。結果事與願違,越怕什麽越來什麽,隧道裏出交通事故,堵了她大半鐘頭,到酒店門口時,她已經遲到半小時了。最無語的是調出健康碼時,手機還卡住了,又耽擱了好幾分鐘。
等好不容易掃好碼進入室內,她一邊查看楚袁沅給到她的宴會廳信息一邊尋找電梯,由于難得穿有跟的鞋,不小心就崴了腳。
腳踝痛得像是斷了,她冒着冷汗半貓着身體原地歇了許久,因為奇怪的姿勢,還引起了保安的注意。
“小姐您沒事吧?”
顧照忍痛直起腰:“沒,沒事。”
她擺着手,連說自己沒有大礙,最後在保安的指引下,這才順利找到了聚會所在的宴會廳。
他們班一共三十幾個人,加上兩位老師湊了四桌,包了個中型宴會廳,一字排開。顧照到時,早已開席,并沒有人在等她。
她一瘸一拐地進門,努力在衆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中尋找出屬于楚袁沅的那張,卻不知是不是戴了不合适的隐形眼鏡的關系,半天無果。
尴尬地站在門口,後悔的情緒第一次萌生。顧照望着門裏穿着光鮮亮麗,談笑風生的舊日同學,好似回到了格格不入的高中時期,漸漸黯然下神情,她往後退去。
這一退,背後不是空蕩蕩的走廊,竟是一堵人牆。
吓了一跳,顧照回頭看去,就見被她撞上的那人正低頭看着她,俊朗的五官一如少年時,不……比高中那會兒更成熟,更硬朗了。脫了稚嫩的少年氣,已然是個真正的男人。
而且,好高。顧照仰着頭,脖子都有點酸。
“沈……玦星?”隔着口罩,顧照啞聲叫出對方的名字。
沈玦星盯着她,視線在她沒被口罩遮擋的雙眼上停留幾秒,也認出了她。
“顧照。”
背上像是竄上了細小的電流,一路竄進她的耳朵裏,電得她神思恍惚。
沈玦星半天不見她動,蹙了蹙眉:“傻站着做什麽?進去啊。”
“啊……不,不好意思!”顧照如夢初醒,慌忙去推門。
再次進到宴會廳,這次可能身邊有沈玦星的關系,大家很順利地注意到了她。
“沈玦星,你上個廁所怎麽這麽久……咦,你身邊這位是?”陸岐目光觸及到沈玦星身旁的顧照時,也是驚了驚。
對方臉上戴着遮住大半張臉的黑色口罩,長發雖然黑亮,但看起來亂糟糟的,似乎長久沒有打理過,劉海都遮眼睛了。身上穿着一件長及大腿的老舊咖啡色棉衣,款式像他奶奶才會穿的,從下擺支出綠色的裙擺,最奇葩的是樂福鞋裏竟然穿了雙紅襪子。
和高大挺拔,無時無刻不是人群焦點的沈玦星一對比,她簡直就像朵灰暗的大蘑菇,有毒的那種。
久遠的記憶被觸發覺醒,陸岐沒等沈玦星解答就脫口而出:“顧後靈?”
高中時,顧照的性格比現在還要內向不合群,總是陰沉沉的不說話,班級裏不知誰起的頭,開始叫她“背後靈”,後來發展到整個年級都知道她這個外號。至此,她的名字就從“顧照”變成了“顧後靈”。
七年沒有人這麽叫過她了,甫一聽到這個帶有羞辱性質的外號,還是覺得刺耳。顧照下意識垂下臉,将表情掩藏在長長的劉海下。
“門口正巧遇上的。”沈玦星從她面前走過,擋住了陸岐的視線。
顧照見他走了,蒙頭蒙腦也想跟着,這時,背後傳來爽朗女聲。
“顧照顧照,你總算來了,我剛還想打電話給你呢!”
顧照停住腳步,回頭就見一名留着幹練短發的清秀女孩朝她走來。
她認出那是楚袁沅,等對方走近了,便用細弱的聲音道:“對不起,我遲到了。”
楚袁沅拉着她去了沈玦星他們邊上那桌,笑道:“沒有沒有,來得正好,菜還沒上完呢。你坐這裏,和我一起,大家都是老同學,不要不好意思。”
顧照被拉着坐下,脫掉口罩後,拘謹地和桌上衆人打了個招呼。
楚袁沅不愧是從小做幹部的人,最會洞察人心,分桌分得讓人心服口服。顧照的這一桌,全是當年班級裏的邊緣人物,雖然彼此沒什麽交情,但聊起天也不會太尴尬。
沈玦星從學生時代起便各方面都很出挑,他那桌自然也是班級裏的核心人物。有跟他關系一直不錯的陸岐,有“級花”宋姣夢,班主任李老師也在那桌。
照理,楚袁沅應該也是那桌的,但或許是為了照顧他們這些小透明的心情,這才跟他們坐一起。
“顧照,你倒是沒怎麽變。”楚袁沅八面玲珑,每個人都不冷落,隔三差五地就抛出一個新話題。“你現在在哪裏工作?”
顧照停下筷子,見衆人将目光都投到她身上,緊張地聲音都發緊。
“在……在養老院裏做財務。”
雖然工資不高,但顧照很知足。同事們年紀都比她大,平日裏對她像對小輩一樣,都很和善。院裏的老人有的年事已高,老眼昏花,看到她還會誇她長得漂亮标致。
“財務啊,財務好啊,穩定,很适合你。你應該還沒男朋友呢吧?”楚袁沅又問。
顧照搖搖頭:“沒。”
礙于情面,同事介紹的人,她也有去相親過幾次,但全都只是一面之緣,對方跟她聊不下去,她也興致缺缺。
楚袁沅聞言伸出自己右手,朝衆人展示自己無名指上的璀璨鑽戒,一臉得意道:“有誰?還有誰?比我更早結婚的,站出來!”
“不好意思,還是有的。”
笑聲中,桌上陸陸續續又有三人舉手,其餘人驚嘆于他們早婚之餘,也紛紛送上祝福。
“我老公啊,很多兄弟的,姐妹們有需要私聊我,我給你們介紹。”楚袁沅半真半假地說笑。
顧照的位置只要稍稍偏頭,穿過楚袁沅的肩頭,就能看到對方身後的沈玦星。
他們那桌不知道在說什麽,沈玦星微垂着眼,唇邊啜着抹不鹹不淡的笑,表情看着有幾分厭倦。
“我說你啊,難道還喜歡他?”
顧照慌忙将視線從隔壁桌的沈玦星身上拉回來,對上楚袁沅似乎洞悉一切的雙眼。
“我……”顧照雙唇嗫嚅着,臉上火辣辣的。
楚袁沅的聲音很輕,兩人的對話完全隐沒在嘈雜的人聲中。
“你這樣不行啊。”她嘆氣,看着顧照的眼神變得有些憐憫,“我問過了,他剛回國,應該也是沒有女朋友的,但……”她将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是耳語的程度,“姣夢也對他有意思,兩人已經聊了一陣了。”
“宋姣夢?”顧照心頭一震,擡頭就要往鄰桌看,被楚袁沅急急叫住。
“你別!”
顧照的目光沒有引來關注,楚袁沅的這聲叫卻驚動了沈玦星。玻璃杯頓在唇前,他視線瞥過來,準确落在顧照臉上。
他明明什麽都沒說,但顧照就是能從他眼裏清晰地讀出了兩個字——好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