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起睡吧
茶水壺裏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顧照看了眼在外頭露臺打電話的沈玦星,往茶杯裏到了點茶葉。倒完才想起來,這都要淩晨了,喝茶對睡眠好像不太好。于是她将茶葉重新倒回茶罐裏,最後只是倒了杯白水端到茶幾上。
商銘遠接到沈玦星電話的時候,已經在床上躺着了,差一點就要進入夢鄉。他以為沈玦星大半夜打電話給他是因為工作上的事,不敢耽擱,想也沒想接了起來,結果對方在片刻的靜默後,竟是委托他去家裏拿換洗衣物。
“什麽,你被封在別人小區了?”商銘遠覺得離奇又好笑,“誰的小區啊,客戶的嗎?”
商銘遠不知道沈玦星今天有同學聚會,只以為對方跟往常一樣,深夜還在盯方案盯施工。
“不是,是我一個……朋友。”沈玦星撫着額,不經意看向室內。
顧照雙膝并攏,雙手擱在膝頭,安靜地坐在單人沙發上,正盯着眼前的一杯白水發呆。
沈玦星下意識地嘆了口長氣,道:“我等會兒把我家電子鎖的密碼發給你,你幫我随便拿兩套換洗衣服,再幫我把電腦拿過來。行李箱在櫃子裏,密碼是三個零,對,牙刷毛巾也幫我拿上……”
顧照她家的陽臺外有一大塊平臺,是樓下商戶的屋頂,也是她家的露臺。看得出來,露臺以前也曾繁榮過,角落裏堆着不少花盆,沿牆還築了水泥花槽。但可能近年來缺乏打理的關系,花盆空蕩蕩的,花槽裏也全是野草。
沈玦星在外頭抽了根煙才回到室內,回來時就看到顧照還維持着原狀,跟入定了似的。
“你在想什麽?”沈玦星挑着眉,語氣帶上絲疲憊。
顧照擡頭看向他,說:“我家只有一床冬被。”
沈玦星還未來得及落下的眉毛直接抽了抽:“沒事,給我床毯子,我直接在沙發上湊活兩晚。”
顧照站起來,看了看他高大的身軀,又看了看自家那破舊塌陷的沙發……
這沙發從顧照有意識以來就在她家服役了,少說也是二十歲高齡,躺一個她還沒問題,若是用它脆弱的骨架承載沈玦星那一米八幾的大高個,也太為難它了。
“不然你睡床,我睡沙發吧。”顧照提議。
“我睡沙發,你睡你的床。”沈玦星毫無商量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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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國創業,一切從零做起,習慣了做最後拍板的那個人,也已經能熟練在第一時間分析事件走向,快速給到最優解。在他看來,誰睡床誰睡沙發根本是不需要再讨論的事。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自己睡床讓顧照一個女孩子睡沙發。
可顯然顧照不是這麽想的,她對讓沈玦星睡床異常執着
“不,你睡床,我睡沙發。”她再次重複。
“你,睡床!我,睡沙發!”沈玦星也再次重申。
明明是在商量一件十分平常的事,顧照與沈玦星兩兩對視,一高一矮,卻無端生出一份互不相讓、劍拔弩張的緊迫感。
顧照搖了搖頭:“你睡床,我睡沙發。”
沈玦星眉頭皺得死緊:“你是複讀機嗎?都說了我睡沙發了,你煩不煩。”
再這樣下去,他又要生氣了。顧照不想讓沈玦星生氣,他今晚生的氣夠多了,但她又不想就這樣放棄自己的主張。
她苦惱地看着自家那老沙發,忽然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不然……一起睡?”
沈玦星:“……”
他眯了眯眼:“你說什麽?”
顧照道:“一起睡吧,我床是雙人床,你睡一邊,我睡另一邊,這樣被子也夠了。怎麽樣?”
顧照并不是沒有男女之防,但講道理,沈玦星又會對她做什麽呢?她就算脫光了站沈玦星面前,對方恐怕也只會別開臉,問她是不是有病。
沈玦星動了動唇,确實也想問她是不是有病,哪有姑娘家主動問男人要不要一起睡的?但轉念一想,尋常姑娘家或許不會這樣,但顧照……這事換顧照做,他竟然覺得還挺合理。
腦袋嗡嗡作響,沈玦星都被氣笑了:“不怎麽樣。”他往長沙發上一坐,雙手展開,牢牢霸占住整個沙發,不打算再進行這出沒營養的對話,“好了,不用說了,從現在開始這就是我的地盤,誰也別想讓我挪窩。”
顧照見好不容易想出來的兩全法被他否決了,也不自覺皺了眉,但她知道這事多數是不太可能再有變化了,便沒再試着勸說,而是反身回裏屋抱出一床夏被,放在了一旁沒人坐的單人沙發上。
“你要是夜裏覺得冷,就把這個蓋上。”說着,顧照把自己那件厚棉服放在了夏被上。
沈玦星并不認為晚上會有多冷,這都已經春天了,這兩天雖然稍有降溫,但夜裏也有十五六度,他有時候半夜睡得熱了,還會把腳伸出被子。
“謝了,這兩天打擾了。”他說着,掃了眼腕表,“你先去休息吧,我朋友估計還有會兒才能到。”
顧照點點頭,拿了自己的鑰匙串放在茶幾上,并告訴他哪個是樓道門鑰匙,哪個又是她家大門鑰匙。
“外頭平臺上沒燈,晚上特別暗,你走的時候當心點。”
顧照叮囑完了,進浴室簡單洗漱了番,出來時看到沈玦星在沙發上刷手機。她喝了酒,這會兒困得很,揉着眼睛就回卧室睡覺去了。
顧照很久沒有夢到過去高中時候的事了,但不知是不是今天見到那些高中同學的關系,晚上竟然做了個重回高中課堂的夢。
在顧照很小很小的時候,她的父母就因慘烈的車禍不幸離世了。記憶裏,父母只是兩個模糊的帶着光暈的影子,在她整個成長的過程中,真正充當着“父母”職能的其實是她的爺爺和奶奶。
從小到大,她和同齡人格格不入,大家都嫌她古怪陰沉,笑話她的胎記,不願和她做朋友,更有甚者,還以欺負她為樂。這種情況在她上高中後雖然有所好轉,至少……不會有人再在她的課桌上寫“去死”這種惡毒的字眼了,但她仍然沒有朋友。
沒有朋友其實也無所謂,因為從來不曾擁有,也就不知道“孤獨”是什麽。
她一個人行走,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安靜地圍觀他人嬉笑玩樂,并不覺得自己缺少了什麽。
直到……沈玦星的出現。
籃球砸在顧照身旁,她本來靠牆窩着,臉都埋在膝蓋裏,聽到動靜一下子擡起頭。
“抱歉,沒砸到你吧?”穿着運動服的少年抹着汗,由遠及近跑來。
他的五官兼具少年人的柔和與成年人的深邃,組合在一起,是哪怕丢進茫茫人海也不會錯認的帥氣。
顧照在對方離她十米遠的時候就認出來了,那是沈玦星。
“沒有。”她虛弱地說道,縮了縮腳。
沈玦星從地上撿起籃球,疑惑地打量顧照,見她臉色慘白,額上綴滿了細汗,問道:“你不舒服嗎?”
顧照搖了搖頭:“我沒事。”
以為影響到沈玦星他們打籃球,她搖搖晃晃扶着牆站起來,想要換個地方蹲。
“喂,等等!”沈玦星從後面叫住她。
顧照佝着腰,遲疑地轉身,正好迎面接住沈玦星抛過來的外套。
“身體不舒服就去醫務室,別硬撐。”沈玦星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顧照剛剛坐過的地方,說完轉身帶着球回了球場。
顧照愣愣懷抱着外套,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竟然看到地上隐隐有塊赤紅色的血印。她一下子明白過來沈玦星為什麽要把外套給她,整個人窘迫不已,往自己身後看了看,果然發現褲子上已暈染開大片的紅色。
那整個下午,她都躲在醫務室裏不敢見人,放學了也等別人都走光了才回家。多虧了沈玦星的外套,讓她不至于成為一路的焦點。
回家後,奶奶一眼就看出她身上那件過于寬松的外套不是她的。
顧照向奶奶說明了事情經過,奶奶一邊怨她糊裏糊塗,一邊仔細替沈玦星洗幹淨了外套,晾曬在露臺陽光最好的地方。
“這個小囝人不錯喲,小照你明天去學校記得謝謝人家哦。”
第二天,奶奶将幹透的外套裝進袋子裏,在顧照出門時連同一盒草頭餅交到了她手上。
“這是我早上新鮮做的,你拿去給那小囝吃。”
顧照依言接過袋子和草頭餅,嘴裏應着,心裏卻不認為沈玦星會收她的謝禮。
沈玦星雖然不至于跟別人那樣避她唯恐不及,但與她的交集也并不多,同學半年來,昨天還是他們第一次說上話。
借她衣服是一回事,收她吃的又是另一回事,要是被別人看到,添油加醋傳出閑話,他應該也很困擾吧?
為了公平起見,顧照他們班每個人的座位都是定期更換的,前後排會互換,另外李老師還會根據個人情況特意調換座位。
沈玦星原本跟顧照坐得并不在一塊兒,這天早自習卻被前排換後排,這個換那個的,換到了顧照後頭,而班長楚袁沅則被換到了顧照邊上。
李老師換完了位置,還特地對兩人道:“你們作為班裏的第一第二名,平時要多幫助其他學習上有困難的同學,主動向他們伸出援手,知道嗎?”
雖然李老師沒有明說,但大家的目光一致投向了兩人共同的鄰座。顧照感受到衆人注目禮,頭往下垂得更低了點。
早操後回到教室,顧照見沒人注意,拿出衣服袋子,從下面做賊一樣遞給了沈玦星。
沈玦星本來趴在課桌上小憩,感覺腿被什麽碰了下,睜眼一看,發現是袋衣服。衣服袋子上還放着一只一次性飯盒,裏頭盛着幾團綠綠的東西。
“什麽東西?”他從下面接過衣服,擡頭問顧照。
顧照以為他睡糊塗了,提醒道:“你的衣服。”
“我知道,我是問你……”沈玦星拿起那盒草頭餅沖顧照晃了晃,“這是什麽?”
顧照這才發現忘了把袋子裏的草頭餅拿出來了,連忙小聲解釋道:“啊,這是……這是我奶奶特地為了謝謝你,做的草頭餅。”
“草頭餅?”沈玦星像是第一次聽說這新奇事物,念出這三個字時都有些生疏。
沒有像顧照想象的那樣輕慢地對待,或者流露嫌惡,沈玦星自然地打開塑料蓋,拿起一塊油綠的草頭餅就咬了一大口。
“正好今天起晚了,沒吃早飯,替我謝謝你奶奶。”
沈玦星吃了一個,把剩下的都塞進了桌肚裏。顧照其實知道的,這餅并不合他口味。從他下嘴的那瞬間,不自覺要擰起的眉心就能看出來了。但他仍然津津有味地吃下了一整個,還誇她奶奶做得很好吃。
顧照知道這不是一件誇張到需要“感謝”對方的事,但那一刻,從她心底裏升起的,确實是比窘迫時接到沈玦星的外套還要強烈的、濃重的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