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萬般皆是命

我們家?

沈玦星上一次養寵物,還要追溯到幼兒園時期的蠶寶寶。

白胖可愛的蠶寶寶耗費了他非常多的精力與耐心,所以當它們化繭成蛾,在他打開鞋盒的一瞬間劈頭蓋臉向他撲來時,他的心理陰影也是巨大的。

那之後他就再沒養過寵物。

顧照自己的家,她要讓大黃貓借住,照理說他沒有發言資格,但她還是出于尊重詢問了他意見……

顧照只覺得沈玦星在一瞬間看起來心情很好,以為對方是喜歡甜甜,便也腼腆地笑起來。

“可以嗎?”她又問了一遍。

沈玦星擡起手,在半空猶豫地一頓,摸了摸大黃貓的腦袋。

“當然可以。”

甜甜可能天生不怕生,或者已經熟悉顧照,來到新環境也沒有害怕,把每個房間都轉悠了圈,最後選擇在自己熟悉的老位置,冰箱頂上趴了下來。

顧照晚上一點東西沒吃,又經歷了那麽大的體力消耗,加上還在生理期,安頓好甜甜就說自己要回房睡覺,臉上有肉眼可見的疲憊。

“你先等等,我熱點飯你吃了再睡。”沈玦星拉住她,讓她在餐桌旁坐好。

他動作很快,幾分鐘便将給顧照留的菜全都熱了遍。

顧照其實已經累得沒什麽胃口,但聞着飯香,看了眼對面坐下來“監視”她吃飯的沈玦星,還是拿起了筷子。

“明天你是不是還要做志願者?”群裏晚上發了通知,明早進行第二次核酸。

“通知核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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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那應該是要去的。”

沈玦星撐着下巴,看顧照慢吞吞地咀嚼,越發覺得對方像只兔子。

“我替你去吧。”

顧照一怔,下一秒就被湯嗆到,咳得驚天動地。

沈玦星皺眉扯過紙巾遞給她:“很燙嗎?”

顧照接過了捂住雙唇,搖了搖頭。

咳嗽漸漸平息下來,喉嚨裏還有些不舒服,顧照吃得更慢,幾乎是幾粒米幾粒米地往嘴裏塞。

沈玦星不是傻子,幾乎是立即發現了問題。

“怎麽了?”

顧照盯着碗裏剩下的小半碗白米飯,停下筷子,擡頭看了眼沈玦星,又垂下眼,臉上輕松的表情已經消失不見。

“到底怎麽了?”沈玦星面對別人的磨蹭總能客客氣氣,維持表面的平和,但不知為什麽到了顧照這邊,看她吞吞吐吐就很煩躁,跟教小孩子功課的家長一樣,教一遍不會,第二遍就開始語氣變差。

“我知道……”在沈玦星的逼問下,顧照終于開口,“我知道你沒有對我特別好,你對每個人都是一樣的。所以如果我讓你別對我那麽好,你一定會覺得奇怪。”

從小忍饑挨餓的流浪狗,哪怕人類只是把家裏吃剩的剩菜施舍給它,它也會感激涕零,繞着人類腳邊瘋狂搖尾巴,将這個人認做主人。

對于沈玦星來說,他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對顧照而言,這份善意陪伴她度過灰暗的青春期,又一路溫暖她行過最艱難的兩年。沈玦星不知道,這份持續了十年的善意對她來說有多重要,又有多龐大。龐大到驀然回首,連顧照都震驚它竟然已長成如此龐然巨物的程度。

人從降生這個世界開始,便會不停地為各種各樣的事物所牽挂,同樣的,也會牽挂各種各樣的事物。

顧照的心上,曾經牽挂着三顆氣球。

一顆是爺爺,在她高二時,對方因病離世,這顆氣球便飛走了。一顆是奶奶,在她大四時,對方因意外離她而起,這顆氣球也飛走了。

如今,她的心上唯有一顆氣球,叫“沈玦星”。她曾一度以為它幹癟了,但就像是看起來很胖的貓淋了水後才發現是虛胖一樣,它也只是“虛瘦”,是“虛晃一槍”,是“故弄玄虛”……

在重遇沈玦星後,這顆氣球以驚人的速度膨脹,現在不僅死灰複燃,還勾着她的皮肉,将她的心勾來扯去,讓她時常害怕自己的心要飛出她的胸膛,飛到她無法掌控的地方。

顧照語氣裏帶着深深的苦惱:“這次沒有老師再拜托你了,你能不能不要再可憐我,能不能……對我壞一點?”

沈玦星怔然地放下胳膊,注視着對面的顧照。

顧照:“剪刀在你的手裏,把氣球戳破吧。”

沈玦星不知道顧照心裏的氣球,但他大概能猜到是什麽意思。

他沉默下來,認真思考起對方的話。

住進這個家以來,他盡可能地想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合格”的客人,以為這樣顧照會更自在,但看來事與願違了。

比起不給主人家添麻煩,他現在更應該做的是“保持距離”。

“抱歉,是我沒有考慮周全。”

顧照搖搖頭,心裏嘆息着想:讓沈玦星突然當壞人,對他來說還是太難了,壞人可不會把錯全攬在自己身上。

“你去洗澡吧,這裏我收拾。”顧照故意支開他。

沈玦星感覺到了,沒說什麽,起身走了。

面對再次變得空蕩蕩的對座,顧照再沒心情吃飯,将剩下的飯菜倒在一起,喂了垃圾桶。

大黃貓看着這一切,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第二天一早,顧照雖然滿身酸痛,但還是硬爬了起來,出門前還給一樣早起的甜甜加了點貓糧。

她不知道沈玦星有沒有被她吵醒,但直到她出門,對方都很安靜,看着似乎仍在熟睡。

老小區鄰裏街坊的,什麽消息都傳得很快。昨天小區進救護車的事,一早便在居民間傳開了。

“小顧,是你們那棟樓的吧?我昨天從我家陽臺看到了,王經理幫着一塊兒把人擡下去的。”

顧照正在拉防護服的拉鏈,聞言看向發問的張雅,點頭道:“是我們樓的,我家對門的劉大爺。”

石主任已經麻溜地穿好防護服,邊調整着手套邊道:“我知道他們,一對老夫妻。老頭之前就中風過一次,腿腳本來就不大好,這兩年腦子也糊塗了,老太太照顧得可苦。這次老頭要是再惡化,估計老太太一個人就照顧不過來了,要請人了。”

張雅:“現在請個人得四五千吧?”

石主任:“不止不止,能自己走動的四五千,像那種癱瘓的,離不開人的,怎麽也要六千打底。”

張雅咋舌:“這麽貴啊,那還不如送養老院呢。”

石主任笑了:“你以為現在養老院就便宜啊?小顧,你們養老院一個床位多少錢?”

顧照的工作也正好涉及這方面,回憶了下,道:“我們分七人間和三人間,七人間一個月1800,三人間一個月2000。根據失能和失智情況,護理費收費也是不一樣的,如果是癱瘓加失智,護理費是100元一天,住在失智區的兩人間,2500元一個月。夥食費的話,統一是30元一天。另外還需要預存6000的備用金,用來急診繳費什麽的。”

張雅算了下:“一個月三十天,護理費就是三千,加床位費和夥食費就是……六千四。”

這樣一算,倒是跟請保姆差不多價格。

石主任倒有些意外:“那小顧你們養老院還蠻便宜的,我有個老同學打算再過幾年住養老院去,打聽了一下,像樣點的不是貴得離譜就是沒床位。你們養老院叫什麽名字?我回頭讓我同學去看看。”

“叫‘善慈家園’,就在咱們區,您網上一查就能查到的。”顧照道。

三人換好衣服,按照先前流程,各司其職,井然有序地開展着核酸工作。很快,輪到3號樓核酸。

沈玦星這次仍然落在最後面,離前面人三米遠,等其他人都走光了,他才慢悠悠上前。他沒有在顧照面前停留,甚至沒跟對方說話,表現得十分冷淡。

顧照在他從自己面前經過時睫毛顫了顫,随後抿住唇,在表格上沈玦星的名字旁打了個勾。

張雅離得近,将一切都看在眼裏,趁後面沒人,她湊到顧照身旁,小聲道:“怎麽了,小情侶吵架了?”

顧照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整天待在一塊兒啊也不好,我跟我老公也是。之前我出去工作,他在家帶孩子,我工作忙,整天早出晚歸的,還覺得挺虧欠他,結果這幾天天天24小時粘在一塊兒,他看着我煩,我看着他更煩。”張雅繼續道,“但是再怎麽吵,我們床頭打架床尾和,沒有隔夜的氣。有什麽事說開了就好,不要悶在心裏,悶久了傷感情。”

就是說開了才變成這樣的。

顧照心裏暗嘆口氣,嘴上應和着道:“嗯,我知道的,小雅姐。”

快中午時,王經理從另一個核酸點過來,說李阿婆的子女來了,在小區外頭,給了他鑰匙,讓他幫忙家裏裝點衣服。

“那您等等我,我和您一起吧。”顧照這邊已經是最後幾個人,登記完後,她匆匆去更衣室脫了防護服,拿上手機,與王經理一道去了李阿婆家。

天氣這幾天一天比一天熱起來,兩人挑的都是些夏天的衣服,裝進大號的環保袋裏,足足裝了三袋子。

“現在醫院的住院區只能進一個家屬,進去了就不能換人,老爺子到現在還沒醒,他們兩個子女本來打算讓老大進去陪護的,結果阿婆怎麽也不肯,要自己照顧老爺子。”王經理說到這裏,搖了搖頭,“我聽老大的語氣,老爺子怕是不太好了。”

王經理手裏拎着兩個袋子,顧照拎着一個,兩人一前一後走在樓梯上。

“阿婆應該也是怕……見不到大爺最後一面吧。”顧照說着,想起自己的爺爺。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只找苦命人。顧照初中時,爺爺被确診得了前列腺癌,在了解了這病的發展進程與治療費用後,他沒有進行手術,而是選擇了保守治療。

用他的話說,他已經活到這把歲數,實在不想再折騰,勞民傷財。一切都是命。老天讓他中年喪子,老年得癌,都是命。

“哎,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啊。”

那時候顧照年紀小,爺爺奶奶看病都是瞞着她的,當時也沒跟她說得太細,這些還都是事後奶奶跟她講的。奶奶說得其它話都已經模糊了,只有這一句,對方當時無奈的語氣,認命的表情,至今仍深深印刻在顧照心中。

爺爺去世的時候,顧照正在班級裏上課,班主任李老師讓她出來一下,她心裏就有些不好的預感,結果一出教室,就在走廊上看到了眼圈通紅的奶奶。

“小照,爺爺沒了。”奶奶忍着眼淚,緊緊握住顧照的手。

那兩日,總是胃口不好的爺爺突然有了精神。顧照記得早上離家時,爺爺還說他快生日了,讓顧照放學回家路上,路過蛋糕店給他帶塊小蛋糕,他就吃一口嘗嘗味道,其它都給顧照吃。

顧照雖然笑話他饞嘴,但心裏打定主意,放學後要買個大點的生日蛋糕,上面有好多好多水果那種。她要給爺爺插上生日蠟燭,唱生日歌,然後切一大塊蛋糕給爺爺吃。

還差幾小時她就放學了,可爺爺卻再也吃不到她買的生日蛋糕。這件事是顧照一輩子的遺憾,如果可以,她願意用一切去換回到那天的機會。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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