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就像黑色的絲綢
顧照坐在床上,雙臂抱着膝蓋,一邊抽噎一邊落淚,整個人還沒從夢境裏回神。
或許是被劉大爺的事刺激到了,她竟然又夢到了那個許久沒有夢到雨天。
夢裏,奶奶一次次摔倒在她面前,她想伸手去扶,壓着奶奶的電瓶車卻好像重于千斤,讓她怎麽也搬不動。
明明只要再等等,爺爺就能看到她考上A大;明明只要再等等,奶奶就能看到她工作,看到她戀愛,看到她結婚生子……
她不是不能接受離別,可為什麽永遠只差一點點呢?
顧照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忘了這是深夜,也忘了現在這屋子裏已不止她一個人住。
屋外,起來上廁所結果聽到顧照屋裏隐隐傳出哭聲的沈玦星猶豫間還是敲響了房門。
“顧照……”
屋裏的哭聲一滞,沈玦星紳士地沒有詢問對方哭泣的原因,而是問她要不要吃夜宵。
“可是,已經三點了……”屋裏的顧照努力使語氣平緩,但仍難以掩飾濃濃的鼻音。
“所以叫‘夜宵’,你到底要不要吃?”
門裏好一會兒沒聲音,就在沈玦星忍不住要再敲門的時候,透過門板,傳出一聲又輕又不确定的“哦”。
沈玦星得了對方回複,轉身往廚房走去。
“過十分鐘出來。”
說是十分鐘,但沒兩分鐘顧照就出了卧室。
她用涼水洗了臉,劉海撥到兩邊,露出光潔的額頭,鬓角與下巴帶着沒抹淨的水珠,一雙眼微微腫着,瞧着越發纖弱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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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餐桌旁坐下,乖乖等着沈玦星的夜宵。
沈玦星站在爐竈前,攪了攪鍋裏剛下下去的面條。聽到動靜,他回頭看了眼身後,目光在顧照泛紅的眼尾停得格外久。
他其實沒有吃夜宵的習慣,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邀請顧照吃夜宵,只是在聽到卧室裏傳出的壓抑哭聲的一瞬間,大腦自發地驅使他去幹預這件事。
或許,又是他的英雄情節在作祟吧。
英雄無法眼睜睜看着比自己弱小得多的存在遭遇苦難,他也無法對顧照的哭泣坐視不理……
“要蛋嗎?”他問。
顧照與他對視片刻,點了點頭:“要。”
顧照其實也沒有吃夜宵的習慣,只是因為沈玦星發出了邀請,所以她就理所應當地接受了邀請。
對于天生就不會拒絕別人的人來說,被邀請一起吃夜宵這種好意,是哪怕肚子已經撐爆了,都要點頭答應的程度。
面煮好後,沈玦星給顧照另拿了個碗,将鍋裏的面分出一半給她。
兩人相對坐着,吃着各自的面,有那麽幾分鐘,誰也沒說話。
“會太淡嗎?”沈玦星最終還是忍不住打破沉默。
“不會。”顧照搖頭,“很好吃。”
“跟你奶奶做得一樣好吃嗎?”沈玦星笑問。
顧照盯着自己碗裏的面條,笑得有幾分腼腆:“嗯,一樣好吃。”
屋裏安靜了一瞬,只剩下兩人吃面的聲音。
沈玦星吃東西利索,吃相豪邁又不會顯得粗魯。顧照吃東西文靜,細嚼慢咽的,沈玦星都吃差不多了,她還剩許多。
“等解封了,你最想幹什麽?”沈玦星忽然問。
顧照一愣,筷子停在半空,擡頭道:“……去養老院上班。”
沈玦星一時有些不知要怎麽評價這個答案:“你是有你們養老院股份嗎這麽熱愛工作?我是說除了工作以外的,你最想幹什麽?”
那你之前也沒說清楚啊。
顧照暗暗腹诽着,想了想,重新給出答案:“去……看電影?”
周末的晚上,買一桶爆米花,選觀衆席最後排的位置,一個人看完整場電影。印象裏,上一次這麽做好像還是兩年前。
“你呢?”顧照問。
“我?想去旅游。”沈玦星撩着碗裏最後幾根面條,說,“去沙漠,去雪山,去看大海,去看極光。”
反正只是想象,沈玦星也就天馬行空地亂說一氣了。事實上,近五年內,他是不要想有自己的旅游時間的。
身為領導者,什麽996、797?一天二十四小時,随時standby,什麽時候客戶有需要,什麽時候就是上班時間。
“旅游啊……”顧照被沈玦星說得也有些意動,“沙漠會不會很熱?”
大學寒暑假的時候,沈玦星也曾與友人周游列國,去過許多地方。因此,顧照抛出的問題并沒有難倒他。
“沙漠比較曬,晝夜溫差大。要說熱的話,還是S市的夏天比較熱。”
“雪山一年四季都有雪嗎?”
“夏季山頂的雪會消融一些。你知道富士山嗎?夏天的時候,其實上面光禿禿的,特別難看。”
“夜晚的海面一望無際,一片漆黑,就和夜晚的沙漠一樣。你可以看到遠處的雷雲,也可以看到頭頂的銀河……”
“有一次我坐飛機正好遇到了極光,整架飛機從極光中穿了過去,非常壯觀……”
顧照癡癡聽着沈玦星旅游時遇到的趣事,心中驚嘆于對方去過這樣多地方的同時,“解封後最想做的事”也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改變。
雖然電影很好看,但是……出去走走好像也不錯。
吃完了夜宵,顧照主動收拾起碗筷。
“你呢?有什麽故事分享嗎?”沈玦星靠在廚房門口,半開玩笑道。
顧照清洗碗筷的動作一頓,苦惱起來。
聽了對方這麽多故事,有來有往,确實也該還一個。但她的人生實在單調無趣,沒有什麽值得拿出來說的。
唯一一件比較出格的事,當事人就在眼前,對方想聽,她也不敢說。
“你為什麽一定要考A大?”沈玦星見她想這麽辛苦,稍稍提點了下。
顧照一聽他對這事緣由感興趣,有些驚訝。
她一定要考A大,确實是有原因的,但這原因,說給沈玦星聽,他或許會覺得十分可笑。
“因為,它是我路過的第一所大學……”顧照道。
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同爺爺奶奶一道坐公交,去哪裏忘了,其中有一站就是A大站。
公交車停下來,小顧照望着車窗外高大聳立的A大門頭,問身邊的爺爺那是什麽地方,為什麽這麽漂亮。
爺爺笑着摸她的頭,說:“那是大學,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待的地方。小照以後要努力讀書,長大了也考到裏頭去,爺爺到時候給你包個大紅包。”
顧照:“好,我要考A大。”
從那以後,顧照就經常将“考A大”挂在嘴邊。爺爺覺得她有趣,帶着點炫耀的心理,逢人就說顧照這孩子有出息,小小年紀就知道要考A大了。
“我答應了爺爺要考A大,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做到。”顧照将滴水的碗筷晾在一邊,覺得自己這故事,無論是敘述手法還是起承轉合,實在是平淡又老套,透着股濃濃雞湯味,與沈玦星的那些精彩的游記完全不能比。
“就是這樣的……”她偏過頭,卻發現沈玦星似乎根本沒在聽她說話。
她狐疑地轉身,黑發在空中劃過一道微弧,沈玦星在這時猛地回神。
“洗好了?”
顧照眨眨眼:“啊,洗好了。”
沈玦星确實沒聽她說話,準确地說,他聽一半的時候,晃神了。
導致他晃神的不是別的東西,正是顧照的頭發。
他第一次注意到,顧照的頭發這樣長,這樣黑,看起來……就像黑色的絲綢。
他開始回憶之前顧照倒在他身上的時候,手背上頭發的觸感。記憶裏,确實十分冰涼順滑,和顧照給人的感覺很像,非常的柔軟。
想着想着,他就出神了,再回神時,顧照正滿臉疑惑地看着他。
洶湧的熱度從脖子延伸到耳朵,直沖頭頂。沈玦星在那熱度上臉前,迅速轉身,只留給顧照一個倉皇的背影。
他輕咳一聲,道:“時間不早了,睡吧。”
外頭天都泛起了魚肚白,确實不早了。顧照見沈玦星往客廳沙發走,便也關了廚房的燈,打算回房。
關走廊燈時,她從身後盯着沈玦星泛紅的耳垂,說:“你要是覺得熱,我就開空調,把房間的門開着。”
顧照家以前客廳倒也有臺空調,後來年久失修,顧照也不大用它,就賣給收廢品的了。所以現在她家就一臺空調,在她卧室。
往年夏天,她都是心靜自然涼的,但這套對沈玦星明顯不太管用。
沈玦星聞言身體一僵,抖着毯子道:“不用了,我不熱。”
顧照怕他逞強,特地回房間搬了臺落地扇出來。
“風扇放在這裏,你要是熱就自己打開哦。”沈玦星已經躺下,顧照對着沙發上的背影道,“甜甜回家了,你想開窗開門也都是可以的。”
沙發上的人好像嫌她啰嗦,将腦袋更往毯子裏縮了縮。
“知道了。”
怎麽跟小孩子一樣?
顧照內心好笑不已,又看了那坨隆起兩眼,關了燈,回了自己卧室。
後半夜,顧照再也沒有做噩夢,一覺醒來,神清氣爽。然而反觀沈玦星,卻眼下烏黑,精神不濟,要靠咖啡吊命。
“沒睡好?”顧照問。
沈玦星喝着咖啡,心煩意亂:“嗯。有蚊子。”
有蚊子?顧照本身是個招蚊子的體質,照理說家裏有蚊子,第一個受害者該是她才對。她打量沈玦星,沒看到他身上有蚊子塊,但也沒有懷疑他的說法,只以為咬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過了會兒,河岚九村居民群,迎來了這一天清晨的第一條微信消息。
“有人家裏有多的電蚊香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