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能理解我嗎
一路上,沈玦星開了車子的全景天窗,只要一擡頭,就能看到天際高懸的圓月。
除夕、中秋、元宵,顧照過去對這些節日的參與感很少,它們與一年中的任何一天都沒什麽區別,重陽節在她心目中可能都比中秋節存在感更強一點。
過去幾年的中秋節都是她一個人度過的。一般這天養老院食堂會給老人們準備自制的月餅,小小一個,她會領一個回家,然後在露臺上邊賞月邊把它消滅幹淨。
她習慣了一個人過各種節日,別人習以為常的家宴,對她來說反而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原來中秋節也可以很熱鬧,原來這天看到的月色,也可以不是清冷幽寂的。
顧照仰着頭,全程望着頭頂那輪圓月,覺得它好熟悉,又覺得它多少有點陌生。
“到了。”
顧照收回視線,發現沈玦星将車停在了一個露天停車場,周圍黑漆漆的,只有綠化帶裏的景觀燈還有道路上的路燈亮着。
下了車,她一眼便認出了前方的巨大建築——作為國內最大也是最知名的家居商場,她就算沒來過,也絕對知道它的存在。
“你還沒看過我工作的地方吧?”沈玦星牽着顧照的手,朝建築走去。
兩人來到商場外圍的一扇玻璃門前,沈玦星輸入密碼後,門鎖很快打開,推開門的一瞬間,從入口開始,所有的燈全都亮了起來,一個巨大的家居展廳出現在顧照面前。
展廳裏模拟着各種智能家居場景,有卧室、廚房、客廳、辦公室等,沈玦星拿起吧臺上的一個平板電腦,手指輕點兩下,緊閉的窗簾便朝兩邊緩緩拉開了。
玻璃牆外頭就是寂靜的廣場,再遠就是高架。
“這裏就是我夢想的起源。”沈玦星坐到床上,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顧照坐過去,兩人隔着玻璃,一道看着天空中的月亮。
看了一會兒,顧照覺得哪裏不太對,掃視一圈周圍,道:“把燈關了吧,太亮了。”
沈玦星在平板電腦上輕輕點了下,立時,展廳內的所有燈就全部熄滅了。兩人置身一片黑暗中,月光撒進來,化身成最為原始的光源。
Advertisement
這感覺就對了。
顧照指着月球上的陰影,道:“小時候奶奶告訴我,那是玉兔在搗藥。”
沈玦星對着那些斑塊艱難地想象了下,怎麽也不能将其與玉兔聯系在一起,但嘴上,他還是應和着顧照道:“挺像的。”
“是吧,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為月亮上是真的有宮殿有仙子的。死掉的人都會去月亮上,陪着玉兔搗藥,和仙子一同做月餅。”顧照笑着說,“小學那會兒,我會和別人說,我的爸爸媽媽都住在月亮上。”
然後那些小朋友就會罵她謊話精,說她騙人,無論她如何努力解釋,得到的只是更多的嘲笑與蔑視。
沈玦星敏銳地察覺到她話語裏的低落:“說不定另一個維度的月球,他們真的生活在上面。”昏暗的光線下,他看向她,道,“有物理學家認為,宇宙應該是十維的。一維是線,二維是平面,三維是空間,四維是時間,我們生活在三維的空間裏,最多也就能理解到四維,其它六維空間結構,憑我們的大腦是很難理解和感知到的。他們或許……就生活在我們無法感知到的那六維空間裏。”
顧照的物理知識還停留在高中階段,看過的唯一一本講宇宙的書還是霍金的《宇宙簡史》,超弦理論這種未被驗證的理論物理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過深奧艱澀。
“真的嗎?”她有些疑惑,又忍不住想要相信。
月色下,她的雙眸裏斂着細碎的光,微仰着臉凝視着沈玦星的時候,顯得格外楚楚動人。
沈玦星靠近她:“萬物皆有可能。”
他試着忍耐,卻仍然輸給了自己的欲望,短暫地停頓後,傾身将最後的幾厘米縮短成了零。
本來只是想親一下的,可親了一下,又想咬一下,咬了一下,又想更多,便越吻越激烈,最後将顧照唇上的口紅全都吃下了肚才算完。
黑暗的環境太容易給人一種錯覺,可以幹任何事的錯覺。沈玦星控制着自己松開顧照,忙不疊打開了所有的燈。
驟然亮起的燈光使顧照眯了眯眼,等看清眼前沈玦星的樣子,她一下沒忍住,笑出了聲。
沈玦星嘴上全是她的唇膏,唇角還斜飛出去一筆,劃到了面頰上。她想了想,這一筆應該是她方才捧住他臉時不小心拇指劃到的。
趕忙從自己的外套口袋裏掏出濕紙巾,替對方仔細擦了。
“好吃嗎?”她故意問他。
沈玦星乖乖讓她擦着,垂眼道:“口紅嗎?不好吃,有股香精味。”
“我也覺得,味道怪怪的。”替他擦好後,濕紙巾翻過來,顧照将自己唇上剩餘的口紅也全擦了。
沈玦星又帶顧照參觀了展廳更裏頭的辦公區域。
相比展示區,辦公區域不算大,也就八九張桌子,有兩間單獨用玻璃圍起來的辦公室,沈玦星指着其中一間說,那是他的辦公室。
“我就是在這裏接到第一筆訂單的……”說着,他拉開門,邀請顧照進去。
辦公室的裝飾十分簡單,一塊移動白板,一張書桌,角落擺着一盆生機勃勃的琴葉榕。
“那天我就坐在這裏,然後前臺領着一家三口走了進來……”沈玦星向顧照訴說着他的第一位顧客。
那是一名下半身截癱的小女孩,七歲練舞時受的傷,之後就再也沒離開過輪椅。為了她,父母賣掉了原來的房子,換了離康複醫院更近的房子。裝修時,找到了沈玦星。
他們想要更現代,更适合殘疾人的家居設計,想要女兒不再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沮喪。
“方案設計好之後,通過總控,她坐在床上就可以拉開窗簾看到外面的天氣,可以看到家裏的每個角落,可以遠程和門外的人對話,可以開關家裏的任意一盞燈。”他越說越興奮,“這才是科技應該帶給人類的東西……”
顧照看着他,心裏不由自主浮現出多年前看過的,沈玦星那篇獲獎作文裏的一句話——科技不單單是賺錢的工具,也是惠民的工具。
“科技不單單是賺錢的工具,也是惠民的工具。”
冥冥之中的默契,顧照心中所想,與沈玦星的話語完美無缺地合上,竟是一字不差。
“顧照,你能理解我嗎?”這不是沈玦星第一次向人訴說自己的理想,卻是他最緊張的一次。
顧照從他眼裏看到了忐忑,看到了期待。他将他那不被家人理解的夢想盡數說予她聽,她又怎麽可能讓他失望,給他不被期待的答案呢?
“能!”她重重點頭。
當初她成績那麽糟糕,說想考A大,沈玦星也從沒有嘲笑過她不切實際,他甚至沒問過她為什麽一定要考A大。沈玦星既然可以不問緣由地支持她,她為什麽不能不問緣由地支持對方呢?
緊繃的表情松懈下來,沈玦星輕輕呼出一口氣,眼角眉梢都是溫柔的笑意,但沒等這笑意在唇角化開,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麽煩心事一樣,一點點擰起眉心。
“對不起。”他鄭重地向顧照道歉。
顧照有些懵,剛剛不還在談夢想說科技呢嗎,怎麽突然跟她道起歉來了?
“啊?”
“我以為自己三十歲前不會遇到心儀的女孩,所以當初創業時,把我媽給我準備的婚房賣了……”
房子是蔣婉父母留給她的,她又留給了沈玦星,預備給他當未來婚房用的。雖然房子房齡老了點,但勝在地段好,還是學區房,結果沈玦星為了創業說賣就賣了。這也是蔣婉一直耿耿于懷,對沈玦星創業頗有微詞的原因之一。
房子給他了,他想怎麽處理是他的事沒錯,但作為父母,總是不想看到孩子為了一個虛無的夢想孤注一擲的。
“今年公司剛起步,可能賺不到什麽錢。再給我兩年,兩年後,你想把家安在哪裏就哪裏,”沈玦星作出承諾,“我會給你最完美的房子。”
嗐,她還以為什麽事呢。
房子她有呀,雖然不是很大,小區環境也不是很好,但住兩個人還是沒問題的。
“我還以為你是為什麽事跟我道歉呢……”顧照輕咳一聲道,“如果……如果我們結婚,住我家也可以吧?又沒規定女方不能出婚房。”
沈玦星沒有言語,但眼神炙熱到顧照根本不敢與他對視。無處安放的視線落到桌面上,在筆筒裏看到了之前送給沈玦星的那支白色鋼筆,她連忙從筆筒裏拿起它,快速轉移了話題。
“這支筆好用嗎?”
沈玦星看了眼她手裏的筆:“好用,你買的怎麽會不好用。”
現在每次簽文件他都會用這支筆,每次用都會想起顧照。
顧照摩挲着筆身,忽然想起高中時與龐苗打的那場架。人人都當她是為了沈玦星與龐苗打架的,連沈玦星都是這麽認為的。他從來沒有聽過她的解釋。
“高中時,我和龐苗打架,不是因為喜歡你。”她擡起頭,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選在今天說這件事,“我去車篷找你,是想跟你解釋,但你沒聽。”
或許是交心的氣氛太好,又或許是她正好看到了這支筆,想到了那些事。
“我确實喜歡你,但和她打架,不是因為要争搶你,是因為我想反抗她,我不想被她欺負。我以為我是可以反抗的,但人人都說我做得不對。”說完,她笑了一笑。
這自嘲的一笑,簡直把沈玦星的心都要笑碎了。
他清楚地記得那天自己是如何決絕地撇清與顧照的關系,又是如何簡單粗暴地斷絕與她的所有聯系的。
現在想想,顧照确實不是會和別的女生争風吃醋的性格,當時自己到底為什麽不聽她的解釋呢。
他應該要聽的啊。
“對不起……”這是沈玦星今晚第二次道歉,卻比第一次沉重得多,自責得多。
顧照搖了搖頭,将白色鋼筆放回筆筒,然後問他:“沈玦星,你能理解我嗎?”
一樣的問題,她抛給他。
“能。”沈玦星想也不想,幾乎是瞬間給出了答案,“你可以反抗,你當然可以反抗。”
顧照一直以為自己不在乎了,但直到得到沈玦星回答的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不是不在乎。她只是沒有辦法了,這才像鴕鳥一樣把這件事埋在心間。而現在,她終于可以做到真正的釋然。
“所以我沒有錯是嗎?”明明是高興的,上揚的唇角卻控制不住向下的趨勢,顧照鼻頭發酸,五官都要皺到一起。
沈玦星輕嘆口氣,上前一把抱住了對方。
顧照像個終于沉冤得雪的人,盡情發洩着自己的委屈。盡管她發洩的方式看起來十分的可憐——她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只是牢牢扯住沈玦星的衣服,顫抖着默默流淚。
“你做得很好。乖乖,你做得很好……”沈玦星心疼地吻着她的發頂,給予遲來了七年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