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記得想我
善慈家園一年會組織兩到四次的大型活動,所有活動上一年年底就會做好計劃書,提前一個月開始彩排。方院長去年底一共為今年策劃了三場大型活動,分別是新年、端午、重陽節。中秋過後,顧照就開始幫着院長忙重陽活動的事,寫主持稿、排節目、準備小禮物。
到了重陽節這天,除了往常一些必有節目,什麽方院長的獨唱,楊爺爺的相聲,作為主持人的顧照還特別安排了一個驚喜。
原本馮曉娟這天上臺是要唱《貴妃醉酒》的,結果音樂一響,是《牡丹亭》的伴唱。她以為是工作人員放錯了,正要開口讓重放,音箱裏響起另一個人的聲音,同時,活動室門口走進來一個拿着話筒的優雅身影。
蔣婉穿着一身穩重的深棕色套裙,臉上化着淡妝,用着婉轉清亮的嗓音,唱出了《牡丹亭·游園》中最著名的選段。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她見馮曉娟還愣着,便擡了擡手,示意她跟着一道唱。
馮曉娟如夢初醒,眼含激動,顫聲合着蔣婉的聲音,一道唱完了這個選段。
音樂結束後,她甚至顧不得還在臺上,一把握住蔣婉的手,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你怎麽要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這……我這都沒什麽準備。”
蔣婉拍拍她的手背,笑道:“來就來了,還準備什麽?我特地練了一個月,就是為了給你們個驚喜,提前說了,驚喜不就沒了嗎?老姐姐,你見了我高興嗎?”
馮曉娟連連點頭:“高興高興!”
之後馮曉娟坐到臺下,蔣婉一個人又唱了兩段《牡丹亭》的選段,每次唱完都獲得滿堂喝彩。
來幫忙布置會場的宋姣夢與顧照一道站在舞臺邊邊,見蔣婉這樣受老人家們的歡迎,不免好奇:“那是誰啊?”
“沈玦星的媽媽,以前是名昆曲演員,曉娟老師特別喜歡她。”顧照一面關注着臺上的表演情況,一面回答她。
“沈玦星的媽媽?”宋姣夢驚訝地看了眼顧照,又去看舞臺上的蔣婉,看着看着,感嘆道,“怪不得沈玦星長得好看,原來是媽媽好看。”
“爸爸也好看的,他們全家都很好看。”顧照回憶了下,好像沈玦星家就沒不好看的。如果說長得好看是五官排列組合的奇跡,那他家簡直就是奇跡的大集合。
聽她這樣說,宋姣夢腦海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她所認識的另一個沈家人的長相。确實,沈旋章也很好看。
“那他們家基因挺好。”宋姣夢突然有些痛心,沈旋章那麽好的基因,竟然硬生生被他拖到了四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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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生孩子要趁早啊。
重陽活動舉行完畢後,蔣婉又留下來與馮曉娟等人唠了會兒嗑,并做下了以後一定會經常來養老院找他們共同探讨昆曲文化的約定。
也是到這會兒,蔣婉才知道馮曉娟竟然還是沈旋章的姨奶奶,兩人索性攀起了親戚。
蔣婉:“那我不能叫您老姐姐了,您是旋章的姨奶奶,我得叫您一聲姨啊,叫姐姐差輩了。”
馮曉娟笑得合不攏嘴:“叫什麽都行,你愛怎麽叫怎麽叫。”
離開時,馮曉娟萬般地不舍,握着蔣婉的手一路将她送到了停車場。
“乖乖交給你,我就放心啦。”臨上車前,馮曉娟動情地說道,“她真的是個特別好特別好的孩子,我都這把年紀了,就沒見過幾個這麽好的姑娘。你別嫌我啰嗦,老天爺對她不好,我得對她好,我得給她把關。”
養老院裏,多是看到子女盡孝的,卻難有看到孫子輩盡孝的。像顧照這樣年紀的孩子,可能連自己的父母都沒有照顧過,更不要說照顧卧床的祖父母了。
她自己的孫女,從來不會主動打電話給她,也從來沒有單獨來養老院看過她,沒有給她換過一個造口袋,亦沒有為她洗過一件衣服。
別說孫女,就是她自己的女兒,難得給她洗個造口袋都要面露難色,顧照卻從來不會嫌棄她身上揣着個尿袋子。
知道她自尊心高,不願意讓護工看身體,顧照就會找沒人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提出看一眼造口的請求。等确認了造口一切正常,顧照不會嫌惡地立馬去洗手,也不會露出一點為難的神色,只會替她把衣服整理好,笑着告訴她挺好的,要繼續保持。
關心她的健康,是醫生的責任,是她子女的義務,卻不是顧照的工作範圍。顧照是在用真心待她,她能感受得到,所以她也要加倍真心還回去,跟親孫女那樣為她處處着想。
“你放心吧,我家那小子,你別看他長那樣,他就不是個花花心腸的人。認準了一個,他打死都只認準那一個。”小時候沈玦星有個奶嘴,一直用到嘬爛了才扔,不是他們大人偷懶省事不給換,實在是他不要。同樣的款式同樣的顏色,不是原來那個他就是不要。
由小見大,別的方面蔣婉不敢保證,專情這點上,她還是能替她兒子做一番保證的。
“要是以後他欺負小照,我第一個不答應。”蔣婉眼一瞪,顯露出重女輕男的本色,“腿都給他打斷。”
沈玦星打了個噴嚏,會議室整個一靜,所有人,包括正在說話的林立都看向他。
這是他們公司的習慣,或者說沈玦星的習慣。輕易不說話,但如果出聲,所有人就都得停下來聽他講話。往往他的發言簡明扼要,并且直擊重點,能打開一些新的思路。
但今天,顯然還不到他說話的時候。
“我只是打了個噴嚏,繼續。”食指抵在鼻子底下搓了兩下,沈玦星示意林立繼續說話。
吓死,還以為又要被罵了。
林立心裏大大松了口氣,接着PPT的內容的往下講。
突然,商銘遠放在桌上的手機震了震,他看了眼,哀嘆一聲:“又有病例了。”
到如今,他就算不說得很詳細,大家也能知道是什麽“病例”,紛紛拿起自己手機查看。
“就兩例,還好,不在我們附近。”
“病例A所在區正好是之前我們負責養老院改造的那個區耶,還好我們都弄完了,不然養老院一封,我們肯定不能按時交工了。”
“政策是區裏有一例下面養老院就全部實行封閉管理嗎?”
“是哦,特別嚴格。”
沈玦星霍然起身,在衆人錯愕的目光下匆匆說了句:“我打個電話。”随後便推門離開了會議室。
“怎麽了?老大什麽事這麽急啊?”
“我們在那個區還有項目嗎?”
“沒啊……”
在其他人還不明就裏的時候,林立早已看穿了一切。他敲敲桌子,将注意力全吸引過來。
“老大的女朋友在那個區的養老院工作呢。”
這下衆人恍然大悟,怪不得這麽着急了,原來是擔心女朋友啊。
“怪不得我覺得他最近脾氣好了很多,罵人的語氣都溫柔了,我還以為是我自己犯賤給他上了美化濾鏡。”
“我也發現了,上次我圖紙标錯單位他竟然都沒罵我……”
商銘遠手裏把玩着一支圓珠筆,瞥了眼外頭打電話的沈玦星,好心提點衆人:“接下來大家皮要緊一緊了,咱們星星估計又要化身噴火龍了。”
蔣婉是四點走的,她一走,最新病例就公布了。顧照一看公衆號發布的本區病例消息,知道封閉管理是在所難免的了,直接知會了方院長,馬不停蹄跑回家收拾東西。
沈玦星打電話給她的時候,她已經在地鐵上了,由于信號不大好,讓兩個人的對話不是很通暢。
“你們是不是……又要封閉管理?”
“對,如果沒有新增就封七天,有新增就不知道幾天了……”
“那你自己……當心……”
“你也要注意休息,別老是加班,我……”顧照收緊手指,輕聲道,“記得想我。”
“……什麽?”
顧照張口再欲說什麽,那頭卻已經一片寂靜,她拿開手機一看,通話斷了。
嘆了口氣,她将“注意休息”之類叮囑編輯成信息發給沈玦星,唯獨“記得想她”,沒有再提。
收拾了一些換洗衣物和日常用品,顧照提着行李箱又回到養老院,碰巧在門口遇上了同樣去而複返的宋姣夢。
顧照愣了愣,沒想明白對方怎麽這個點回來了。重陽活動結束後,她見沒事忙了就先走了,難道是忘拿什麽東西了嗎?
宋姣夢開着車進了養老院,顧照拖着行李箱跟上,走到停車場,宋姣夢正好下車。
“你怎麽來了?”顧照問。
宋姣夢開了後車蓋,從裏頭拎出一個比顧照拖着那個還要大的行李箱。
“你們養老院不是人手不足嗎?我聽說要封閉管理了,就跟方院長申請了下,可以留下來幫忙,她說要聘我做臨時工。”
最近院裏确實離職很多,就連他們財務室原本返聘的那位老財務,都因為吃不消長時間的封閉管理辭職不做了。而有的員工就算身體吃得消,家裏人意見也很大,特別是那些孩子還小的。
所以就如宋姣夢所說,他們院裏确實是挺缺人的。
“那真的太好了。”顧照高興道,“對了,你睡眠怎麽樣的?”
“睡眠?還行吧。”宋姣夢拖着行李與顧照一道往行政樓去,“你幹嘛問這個?是我們住的地方隔音不好嗎?難道我們要跟老人一起住?”
在她的設想裏,最糟糕可能也就是住七人間了。
顧照搖搖頭:“我們打地鋪。”
身邊許久沒有回應,她轉頭一看,宋姣夢楞在幾步之外。
“打地鋪?”宋姣夢語氣中多少有點不敢置信。
竟然連七人間都沒有??
“嗯……跟方院長她們一起,在活動室打地鋪。”顧照要命地補充,“方院長呼嚕有點大,你要是睡眠不太好,最好準備一副耳塞。”
宋姣夢呆若木雞,手上力氣一松,行李箱拉杆砰地砸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