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凡事總有道理

只封閉七天是最理想的狀态,然而事實是,這個數字一再被重置,轉眼顧照他們已經在養老院住了半個多月。

這半個月來,顧照每天都只能通過手機與沈玦星聯系。雖然只隔開半個城市,但要說不想念肯定是假的。忙碌一天後,她現在最期待的事就是接到沈玦星的來電。

感覺就像他們回到了高中那會兒,好幾次接起電話,她都有種對面會響起少年沈玦星那有些冷,又有些倦怠的嗓音的錯覺。

那時候她有個錯題本,白天碰到不明白的地方、卷子做錯的題目,她都會仔細記錄下來,等到晚上沈玦星打來電話,連同作業上遇到的困難一同詢問對方。

有些可能是之前就講過的題型,她沒有吸收,又錯了,就會惹得沈玦星一邊罵她一邊又不厭其煩給她講題。

“這題我記得我上禮拜剛講過,你到底有沒有認真在聽我說話?”

縱然隔着電話,沈玦星的聲音依然威懾力十足,經常訓得顧照大氣也不敢喘。

“有的……”

對方頓了兩秒,語氣更冷:“有你還錯?那看來是記憶不夠深刻,這題抄二十遍。”

“嗚……”顧照大恸。

“今天默寫單詞你錯了幾個?十五個?你高考的時候想錯幾個?”

明明對方看不到,顧照仍是低着腦袋,一副知錯、認錯的模樣。

“盡量少錯點……”

沈玦星嗤笑一聲,好像在笑她天真:“今天錯的這十五個,除了老師罰抄的,另外每個再給我抄二十遍。下次默寫如果你錯的是這十五個裏的任何一個,每個罰抄一百遍。”

顧照咬着唇,盡量不讓自己痛哭出聲。

“第七題你為什麽選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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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沈玦星開始問問題,顧照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我……我算出來的,算錯了嗎?”

“算錯了,重算。”

顧照立馬拿出草稿紙開始埋頭苦算。

“青海長雲暗雪山,下一句。”而就算是這種時候,沈玦星的抽背也是無處不在。

“是……是……”顧照一個腦子恨不得劈成兩個用,怎麽也想不起下一句是什麽,急得腦門上汗都出來。

筆記就在邊上,翻一翻,一切問題就可迎刃而解。但就像是能通過電磁波感知到顧照的內心所想,幾乎是在她動這個念頭的瞬間,沈玦星那頭就傳來了涼涼的提醒。

“你要是敢翻筆記,我就立馬挂電話,以後你愛找誰補課愛找誰補課。”

這招很管用,顧照一下子連看都不敢往邊上再看一眼。

“我、我背不出……”她哭喪着臉道。

“抄二十遍。”沈玦星并沒有因為她的坦誠而手下留情。

那一年真的好辛苦啊,光是罰抄,就抄得她手都要斷了。還好,所有努力都是值得的。

深秋時節,S市晚上已經很涼。顧照坐在花園的鐵架秋千上,望着天上的星空,回憶着當年的事。忽然,手機鈴聲響起,沈玦星的電話來了。

她一下子剎住秋千,飛快接起電話:“喂?”

“今天忙嗎?”那頭傳來一聲沉悶的車輛關門聲,顧照猜測,沈玦星應該是剛停穩車就給她打電話了。

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方院長他們早就鑽進被窩睡覺了,可沈玦星才剛下班到家。電視劇裏霸道總裁總是很容易做,不是在泡吧就是在出席各種酒會,完全不用上班,然而現實裏的企業家往往都是起早貪黑,處理項目遇到的各種問題,滿足甲方的各種需求。

“還是老樣子。”顧照道,“你呢?忙嗎?有好好吃飯嗎?”

“這兩天特別忙,晚上都是和同事一起叫的外賣,湊合吃吧。”

手機裏,顧照聽到了隐隐的音樂聲,還是那種節奏感很強的音樂,從耳邊倏地擦過,就像……馬路上經常遇到的,那些開着電瓶車公放網絡神曲的人。

“你沒有回家嗎?”這明顯不是在小區裏,更像是在大馬路上。

“沒有,我在外面。明天我要飛一趟C市,四天後再回來……”沈玦星輕輕嘆了口氣,“一想到要離你那麽遠,我就忍不住想來看一看你。”

顧照愣了一下,猛然起身,往養老院大門方向快步走去。

“你過來了?你……你現在在外面嗎?”

“我在你們大門外面。”

冷涼的風撲在面上,顧照越跑越快,到最後已經顧不得說話,只是急急地喘氣。但等到了門口,又好似近鄉情怯,遠遠看到沈玦星的身影,她反倒慢下來。

一步一步縮短兩人的距離,她握着手機,急喘着,停在了大門三米之外的地方。

“我不能離你太近。”封閉管理的目的便是減少與外界的接觸,哪怕對面是沈玦星,她也不能違反規矩。

沈玦星外頭穿着一件淺灰色的長款薄外套,裏頭搭了件黑色的T恤,站在大門外被門頭的燈光一打,就跟模特走秀一樣。

他聞言笑了笑,道:“沒事,我看看你就好。”

兩人就這樣隔着一扇鐵門,于昏黃的燈光下,清冷的夜色中,炙熱地對視。

“你不是說你們吃得挺好嗎?怎麽還瘦了?”沈玦星蹙眉。

要把顧照養胖不容易,他花了多少功夫才讓她長出那麽幾斤肉,半個月竟然又給掉回去了?

“有、有嗎?”顧照摸了摸自己的臉,從讓人心悸的柔情中醒轉,“我沒覺得自己瘦了啊。”

她一日三餐都有吃,睡得也早,每天起來還會跟着老人們晨練打太極,作息健康到不行,怎麽會瘦呢?

“有,你下巴都尖了。”沈玦星眯了眯眼,“起碼瘦了一兩斤。”

別人的眼睛是尺,他的眼睛是秤。

“最近我都沒秤過,可能吃得比較健康,加上鍛煉,身上的肉更緊致了,所以看起來瘦了點?”

沈玦星單手插在外套口袋裏,沉默着打量顧照片刻,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

“你還鍛煉了?跳操嗎?”

顧照搖搖頭:“這裏怎麽跳操嘛,我打太極了。”

“這麽厲害?”

“楊爺爺還教我五禽戲了,等回去我打給你看。”

沈玦星忍着笑:“……好。”

花開并蒂,各表一枝。這邊歡天喜地,甜甜蜜蜜,那邊愁眉苦臉,凄凄慘慘。

宋姣夢被此起彼伏的呼嚕聲折磨了半個月,臉頰都凹下去。

“我瘦了五斤,半個月裏,我瘦了整整五斤!”她穿着睡衣,披了件外套,盤腿坐在小池塘邊的長椅上,一只手握着電話,另一只手裏夾着支燃燒的細煙。“跳什麽操,大家都來打地鋪吧,掉秤可快了。”

“那不行,那還是要以健康的方式減肥的。”與她通話的楚袁沅戴着藍牙耳機,正在給自己塗指甲油,南瓜色的,相當适合秋冬的一款顏色。

這已經是她這半個月來接到的不知道第幾個宋姣夢打來的訴苦電話了,雖然是閨蜜,但老實說,她已經有點麻木了。

“實在受不了你就走嘛,進去難,出來還不容易?”楚袁沅道。

宋姣夢無名指撓了撓頭皮,就跟那些反複吵架又不願意分手的情侶一樣,在分與不分間反複橫跳。

“但是……我走了我的工作怎麽辦?那些老人家都好喜歡我的,我不在了,誰跟他們打牌啊?我最近還學了麻将,少一個我不就三缺一了嗎?”

來了,鬼打牆。

楚袁沅無聲朝老公昂了昂下巴,讓對方給她喂瓣橘子。

“那只能堅持下去了,畢竟也是有意義的事。”酸甜的橘子在口中爆汁,她含糊地說着,“感覺你這段時間挺開心的。”

“是挺開心的。而且通過這半個月,我對顧照有了新的認知。”

“顧照?”

宋姣夢望着晴朗的夜空,悠悠吐出一口煙:“以前我有些看不上她。讀書的時候,她總是垂着頭,做什麽都慢吞吞的,說話聲音又很輕,看起來有點古怪。我從來沒有試圖去了解她,只是憑着一些主觀印象,覺得她是笨拙的、遲鈍的、怯懦的。”

楚袁沅停下塗指甲油的動作,讪讪道:“其實以前我也……”

厭惡談不上,但高中那會兒她确實也只是礙着老師布置的任務才會與顧照接觸,平時能不搭理都不搭理的。

她不會欺負她,不會對她惡語相向、叫她外號,可憑心而論,她仍然是看不起她的。

十幾歲時思想單純,就覺得被人欺負了,自己不做出改變,不反抗,那別人再怎麽幫都是惘然。完全忽略了,弱者之所以是弱者,就是因為他們更弱小,更需要幫助。如果人人一開始就會反抗,那還需要別人幫什麽呢?

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評價與自己成長環境截然不同的人,用自己的行事标準要求對方也一定要做到,何嘗不是一種霸淩。

所以一開始她發現顧照還在單戀沈玦星的時候,鬧心是真的,說給對方介紹對象也是真的,就是想通過另一種方式幫她一把,讓她不要繼續再陷在裏面。

後頭知道顧照和沈玦星之間可能有點什麽,她沒敢在宋姣夢面前表露出來,但她其實還挺為顧照高興的。

無論是疫情期間日久生情,還是學生時代緣分就已注定,有些事既然說不清,旁人也無需多言。

“……但通過這幾個月的接觸,我發現她慢歸慢,做事卻非常細心,脾氣也很好。她能記得每個老人家的名字,記得大家有什麽健康問題,日常需要注意哪些方面。住宿條件那麽差她從不喊苦喊累,主持活動也特別好特別娴熟,你知道嗎,她還會變魔術……”宋姣夢的語氣是那樣感慨而驚喜,“那天她給我變了個魔術,從我頭發後面變出了一副撲克牌。這輩子還沒人給我變過魔術。另外她還考了社工證、護工證,學過急救,連養老院公衆號的文章都全是她寫的。”

“……你該不是要哭了吧?”楚袁沅從她聲音裏竟然聽出了一絲哽咽。

宋姣夢瞬間冷靜,否認道:“那倒沒有。就是……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嗎?她好了不起,她好厲害,而我們一度只看到了她的表面,差點錯過了她的優秀。”

顧照在她所熱愛的領域發光發熱,獲得的成績一點不比他們這些坐辦公樓的白領要遜色。通過顧照,通過這半個月養老院的生活,讓宋姣夢有了很多新的感悟,其中之一就是——不能片面地看待一個人或一件事。

楚袁沅:“所以沈玦星會喜歡她。”

凡事總有道理。

“他肯定會喜歡她的。”宋姣夢嘆氣,不得不承認,“連我都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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