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求婚

小獅子昏迷了整整兩天。

方嚴不吃不睡,也守了整整兩天。

第三天清晨,斷斷續續下起小雨,氣溫驟降到零下。溫暖的室內雖然感覺不到寒冷,但霧氣爬滿玻璃窗,一片朦胧,讓人不知身處何處。方嚴頹然地坐在病床邊,眼裏全是血絲,充滿倦态的臉上總有種道不清的悲傷。他說不出話來,連呼吸都變得綿長,只是呆滞地凝視窗外,想起舉槍自殺的那一天,也是這樣的凄風苦雨的早晨。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掌紋繁雜,縱橫交錯,分不清彼此。據說這樣的人一生凄苦,總有糾纏不清的痛。

“如果你再不醒來,我一定會發瘋。”他握住克勞德的手,痛苦一點點累積,幾乎到了支撐不下去的時候:“求你了,像以前一樣精神抖擻地跳起來,對我說早安。跟我發脾氣也行,怨恨我也好,讨厭我也罷,要離開我去找傑森都可以,只要你醒過來,想要做什麽我都答應。聽見了嗎,只要你肯張開眼睛,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方嚴不斷哀求,禱告,甚至許下諾言,只要能讓克勞德醒來,他可以做任何事,哪怕立刻去死。

但回應他的,只有均勻的呼吸聲。

到了中午,泉來了,帶了些吃的,熱騰騰地擺了一桌。但方嚴沒有胃口,只撿了一個三明治,勉強吃了一半,連水也不想喝。他現在揪心的是小獅子的安危,其他都不重要了。他的愛人躺在那裏,毫無知覺,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醒來,等待變得如此漫長。

這種愛人在眼前卻随時都可能失去生命的折磨,比任何酷刑都殘忍,令人無法承受。方嚴的眼睛滿是血絲,刺痛,只能用手不斷按壓酸痛的眼窩:“有線索嗎?”

泉搖搖頭,見他不動筷子,幹脆自己吃起來:“監控壞了,所以沒拍到車庫的情況,不過我不認為這是巧合,電線斷開的地方明顯是被人割斷的。而且,我還得到一條很有趣的消息:保安說當天早晨看到一個臉色蒼白的東方人在附近徘徊,因為樣子不像車手,所以多看了兩眼。那個人瞎了一只眼,帶着一個外形奇怪的眼罩,上面的圖案很像一條龍。”

“沐……”方嚴覺得頭很痛,這是他最不願看到的結果。

“我可沒這麽說,一切都是猜測。”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咬了一口紅燒獅子頭,吃得津津有味,完全忘了這是給誰買的:“我陪不了你幾天了,下周我得回西西裏島,總部有些麻煩事,不是一兩個月之內能解決的。”

“怎麽了?”居然把泉召回去,這事不簡單。

“拜托,雖然你是獨行俠,但也有自己的情報網,怎麽連這麽大的事都不知道。”泉扶額,不忘翻了個白眼,相當鄙視:“一只小貓就把你攪得天翻地覆,六神無主,這怎麽得了。”

“抱歉。”這段時間,方嚴把重心全部放在克勞德身上,除了得知元冕到了柏林之外,對組織內部的事一概不知。

“出事了?”他問。雖然他讨厭這種生活,卻無法摒棄過去,該出手的時候也絕不手軟。

泉擺手,示意他不需要道歉,然後湊過去,壓低聲音說:“布魯諾家的小鬼幹掉了紅發裏奇,西蒙發誓要為他的哥哥報仇,橫掃了以布魯諾為中心的所有家族。現在意大利一片混亂,各方勢力都蠢蠢欲動,等待一次全新的改革。你知道老頭子到柏林來做什麽嗎,因為他無法穩定局勢,需要迪恩的幫助。真可笑,那個人也有低頭求人的一天,真想看看那張面具下的臉究竟是什麽表情。”

“你想做什麽!”他的眼神太瘋狂,讓方嚴無法忽視。

“教父的時代過去了。”泉坐正,臉上有一種堅定不移:“我只是拿回屬于我的東西。”

“如果你想殺死元冕,并且取而代之,我不能給你任何建議。”方嚴內心很掙紮,至親兄弟需要幫助,按理說應該竭盡全力,但他不能背叛自己的父親。盡管他對這個人毫無感情,甚至和陌生人沒什麽區別,但他不能。

他把目光移到小獅子身上,還在沉睡的大男孩臉上很平靜,似乎沒有任何痛苦。對方嚴來說,他很幹淨、很純潔、很美好,沒有被黑暗渲染過,是清晨的陽光,他不能讓他卷入任何危機。

這樣想着,他狠下心說:“我想過平凡人的生活,遠離這一切。”

“我明白,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你卷進來。”看看時間,泉站起來,打算離開。他走到門邊,最後看了一眼方嚴,眼神複雜:“你是仇人的兒子,但也是我的親弟弟,還是我第一次喜歡的人。不管結局怎麽樣,希望你能獲得自由,跟小貓在一起,一直幸福的活下去。”

這話說得凄厲,如同訣別一般,但方嚴坐着,沒有表示。泉知道他得不到回應,只能自嘲地說:“看來我也得受一次重傷,才能換來你關切的眼神。”

“你的話太多了。”方嚴沒有回頭,他的世界不需要別人,只要有克勞德就夠了。

泉這一去兇多吉少,但方嚴無法分神去擔憂他。作為黑手黨成員,從出生就伴随着死亡,離別早已習以為常。

“對不起,我騙了你,我并不是普通的上班族,甚至不是什麽好人。我的父親是黑手黨家族的首領,一個既冷血殘忍的男人,我在他的訓練下,抛棄了身為人類的憐憫之心,變得麻木不仁。我開始用冷漠僞裝自己,不在乎任何人或事,只是機械地完成任務,殺人,或者被殺。”方嚴坐在床邊,握着克勞德的手,像母親愛撫不肯入睡的孩子一樣一遍遍扶平他掌心的紋路,喃喃低語。

他說自己的過去,痛苦的,絕望的,無能為力的,也有美好愉悅的:“如果你沒有出現,我的生活一定會大不一樣,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但如果不認識你,我不會痛不欲生,不會刻骨銘心,也不會懂得什麽是愛。或許,我應該感謝你,感謝你來到我的生命中,給我灰色的人生畫上最亮麗的一筆。”

“求你,醒來吧,別讓我在這個世界上孤苦無依,沒有愛人。”他捧起克勞德的手,虔誠地吻他的手指。

也許是祈禱奏效,或者是方嚴的精神力感動了萬物,也可能是因為精神相通。總之,克勞德有了反應。他先動動手指,皺了幾下眉頭,然後張開眼睛。

“頭好痛。”從昏迷中漸漸恢複知覺的小獅子吸吸鼻子,第二句話是:“肚子餓了!”

“馬上給你弄吃的,乖乖等一會。”欣喜若狂的方嚴馬上站起來,來不以及噓寒問暖,當下就開始忙活。突如其來的喜悅填滿胸腔,他已經無法思考,只知道克勞德醒了,要吃東西,必須立刻滿足。泉帶來的食物還是熱的,他打開保溫桶,裏面有一些皮蛋瘦肉粥,正好是他喜歡的中餐之一。

看着小獅子一口接一口地喝粥,原先懸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慢點吃,別嗆着。”

即使是昏迷期間,人體也需要消耗熱量,所以小獅子餓壞了。他一口氣吃了兩碗稀飯、一個鲔魚三明治、半份煎蛋火腿沙拉,餐後還有水果甜點若幹,這才拍拍肚子,滿足地打了幾個飽嗝:“方嚴,我做了個怪夢。”

“普通人醒來發現自己在醫院,不是應該先問發生了什麽嗎,怎麽你一點也不驚訝。”方嚴收拾好碗碟,微笑着站在一旁,看醫生為克勞德做檢查,似乎沒有什麽問題:“頭還痛不痛,有哪裏不舒服要跟大夫說,千萬別忍着。”

“方嚴,我做了個夢!”會診的醫生認為他恢複得很好,只需要休息幾天就能出院了,但克勞德對這個好消息無動于衷,依然糾結在那個夢上。

如果不讓他說,估計會一直耿耿于懷,所以方嚴只好假裝很有興趣的樣子:“到底是什麽夢,我也很想知道。”

克勞德勾勾手指,示意方嚴附耳過來。

他傻笑着四下張望,确定醫生都走光以後才說:“我夢見我向你求婚了,用一個閃閃發光的戒指,有這麽大的鑽石!”

他誇張地比了一個形狀,得意地說:“比雞蛋還大!”

“求婚?”方嚴重複這個美好的詞語,心跳加速,但他不敢把喜悅表露出來,只好揶揄道:“是雞蛋這麽大的玻璃吧,反正把你賣了也換不來鑽石,真是做白日夢。”

“就算是玻璃,你也答應嫁給我了。”金發笨蛋笑得燦爛,眼睛像彎彎的月亮,根本不在乎自己受了重傷,只為這不真實的夢境感到興奮。在他眼裏,事情無關利益,只要高興,就是好事。方嚴被這種笑容打動,連內心最深處都能感受到溫暖,他試探地問:“做這樣的夢也會開心嗎,還是說,在你心中我也算一個值得高興的結婚對象?”

“當然開心了。”小獅子不假思索地回答,又摸起一個蘋果開始吃。

“和你的前男友比起來,我既瘦小又不好看,你不是喜歡身材高大的肌肉男嗎,為什麽不去找一個符合你審美需求的戀人。”為了确定對方的想法,方嚴故意把話說得很重:“你知道,我不是gay,但我卻對你有感覺。特別是這次事故後,我簡直比自己受傷還難過,這不是開玩笑,我想我真的狠喜歡你。但是,如果你不能像我一樣認真對待,有些話就不要輕易說出口。”

被方嚴的嚴肅感染,小獅子端坐起來,正色地搶白:“時間會證明一切,我會讓行動告訴你,我是個多麽專情的好男人。”

“又生氣了?真是個小孩子。”忍不住去捏他氣鼓鼓的臉頰,方嚴很想大聲告訴他自己有多幸福:“我知道你的好,比你想象的多得多,我愛你的時間,也比你想的更長久。如果我對你說,我是從十年後逆轉時空回到過去來愛你的未來人,你會說什麽?”

“你《十二只猴子》看多了。”克勞德活動酸痛的脖子,不停嚷嚷着要見小餅幹:“我的寶貝怎麽樣了,有沒有回收起來,還修得好嗎?如果她有什麽意外,我一定會非沮喪,要知道,這可是我人生的第一輛摩托車,居然出這樣的事。”

傷成這樣還記着寶貝摩托車,讓方嚴不知該生氣還是該笑:“送去檢查了,一定能修好,別擔心。就算修不好也沒關系,再買一輛就行了,你想刷成什麽彩虹都行。”

“不行,那就不是小餅幹了。”比起自己的身體,他更擔心愛車:“方嚴,我們偷偷溜出去吧,讓我看一眼小餅幹,不然不安心。”

“沒聽見醫生叫你多休息嗎?”如果不是這家夥頭受傷了,一定給他一記爆栗。

見方嚴不同意,克勞德失望地靠在床上,嘀嘀咕咕的抱怨:“夢境和現實果然是完全不同,為什麽夢裏的你又溫柔又乖巧,什麽都聽我的,現在兇得像個夜叉。喂喂,作為妻子的你怎麽能回絕丈夫的要求,我不管,咱們家必須我說了算,現在就去見小餅幹。”

克勞德耍起小孩子脾氣,不依不饒。

方嚴無奈地笑,反駁道:“還沒向我求婚就自稱是丈夫,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聽這口氣,如果我求婚,你會答應?”見方嚴不出聲,似乎是默認了,所以小獅子眼裏閃出亮光,興致勃勃地問:“你當真?不後悔?沒騙我?”

“你要試試嗎?”方嚴抱起胳膊,上下打量克勞德,眼神中帶着挑釁:“還是說你不敢?噢,你當然會害怕,因為你還是個沒斷奶的小鬼。”

“誰說我不敢!”年輕男孩就是愛沖動,克勞德也不例外,也有争強好勝的一面,激不得。所以當方嚴露出你就是個小鬼的表情時,他像被踩到痛處一樣大聲反駁,為了證明自己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奶娃娃,立刻從床上跳下來,單膝跪下:“方嚴,嫁給我!”

“在醫院裏求婚,虧你想得出來。”方嚴挑眉,優雅地坐下,一雙長腿交疊在一起;“就算我不計較地點,起碼也該有點音樂。”

“我會唱。”小獅子搓搓手,認真了。

這是個十分尴尬的地點,醫院絕對不是求婚的好地方,不但缺少鮮花和可口的點心,還充滿了病痛和死亡。但消毒水的氣味不會減少他們的熱情,小小的病房隔絕了一切,成了最浪漫的二人世界。克勞德表情莊嚴,他清清嗓子,挑了一首非常好聽的《speaksoftlylove》。

他閉着眼睛,用低沉的嗓音吟唱:

溫柔地說愛我

緊緊地擁抱我,緊貼你的胸脯

我感受你的話,感受那溫柔顫抖的瞬間

我們在自己的世界中

享受那幾乎無人能體會的愛情

當我們在一起時,夜呈現出深天鵝絨的顏色

溫柔地說愛我

只讓蒼天聽見我們的訴說

我們的愛情誓言至死不渝

我的生命屬于你

因你帶着愛來到了我的世界

如此溫柔的愛

“方嚴,嫁給我。”深情的一曲似乎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他依然單膝跪着,有一種超出年齡的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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