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冷靜下來!
他握緊拳頭,告訴自己現在沒時間悲傷,必須在第一時間考慮好對策,防止克勞德卷入紛争。但混亂的大腦像灌了漿糊一樣,既迷茫又遲鈍,根本理不出清晰的脈絡。無論考慮什麽事,怎麽分散注意力都不行,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會出現克勞德鮮血淋漓的臉。他無法忘記那一刻,事故的片段像噩夢一樣揮之不去,刻在他的心頭。
方嚴開始發抖,寒意席卷全身,這是恐懼帶來的戰栗和絕望。
親眼目睹比從電視新聞中得知克勞德的死訊更殘忍,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愛人摔出跑道,生命垂危,卻無能為力。沒有比現在更糟的情況了,他很害怕,怕克勞德離他而去,怕一切化為泡影,怕剛抓住的幸福從指尖溜走……
“這是醫院,你冷靜點。”看方嚴露出殺紅了眼的表情,泉很怕他失控。他擡頭看亮着手術中的指示牌,心中百感交集,好不容易才從牙縫中擠出我知道三個字。
小獅子正在手術,他們被攔在急救室外,對裏面的情況毫不知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方嚴坐不住,神經質地來回踱步,焦慮寫在臉上。他不說話,只是走來走去,一刻也安靜不下來。随着手術時間的加長,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似乎快支持不住,随時都會崩潰的樣子。相比之下,泉比他鎮定多了,他安排自己的屬下去查克勞德的車,很快得到結論——剎車被動了手腳。
但克勞德背景單純,也沒有仇人,有人想要他的命,多半和方嚴有關!
考慮到方嚴的情緒不穩定,泉沒有把結果告訴他,只是吩咐追查到底。他靠在窗邊,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不知在想什麽。兩人各懷心事地守在手術室外,氣氛差到極點,空氣像凝固了一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兩小時後,傑森趕到醫院,但他不敢靠近方嚴,遠遠朝泉招手。
“你确定?”聽完傑森的敘述,泉的臉色也變得不太好:“喜歡說謊的壞孩子會受到懲罰,寶貝,你讓我很生氣。”
“我發誓,我真的看到……”半句話還沒出口,泉猛地把他推到牆角,不讓他繼續胡說八道。他先警惕地看了方嚴一眼,因為擔心克勞德,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這邊。于是泉目光陰冷地盯着傑森,一字一句地威脅:“這個世界上只有死人不會亂說話,但我喜歡你緊實的屁股,大概舍不得殺了你,所以拔掉舌頭如何。”
他的眼神太可怕,吓得傑森連連後退,直到貼着牆壁,無處可逃為止。
那不是平常開玩笑說要懲罰他,最後玩點S&M了事的眼神,而是真正嗜血的猛獸,是殺人狂!
“對不起,我說謊了。”他趕緊低下頭,冷汗順着額頭流。
“乖孩子。”泉的身高遠不及傑森,氣場卻無比強大,那種威懾力并不是人人都能具備。
他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手術室的門忽然打開,還在昏迷中的克勞德被推出來。這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他遠遠看着方嚴緊張地詢問情況,終于松了一口氣,露出欣慰的表情。也許是長期緊繃的神經得到松弛,他的力量像被抽空一樣,支持不住,一個踉跄跌坐在地上。
克勞德暫時脫離危險,泉也不打算繼續待下去,他看了一眼方嚴,帶着傑森離開了醫院。
像他們這樣的人,不需要憐憫。方嚴很強,他能挺住!
“他們把你的頭發剃掉了,你醒來後一定會說,‘這該死的醫生一定嫉妒我帥氣的臉,居然把我弄成光頭。’不過沒關系,很快會長出來,而且你無論什麽樣子都很帥。”病房中安靜得針掉到地上都會發出響聲,小獅子的呼吸被無限放大,讓方嚴格外痛苦。愛人就在身邊,卻不能動,無法說話,甚至沒有知覺,他還在昏迷之中,不知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他只能自言自語,沖淡這惱人的緘默,不然真的會發瘋。
一遍遍搓揉小獅子有些冰冷的手,替他按摩四肢,用棉簽沾鹽水擦他幹裂的嘴唇,在他耳邊說溫柔的鼓勵的話。他不斷呼喚他的名字,說那些兩人一起商量的瑣事,對未來的期盼和心中的夢想。盡管都是些美好的希望,但他越說越悲傷,不能自己,最終被痛苦擊潰。
“張開眼睛看看我,求你了,克勞德,你這樣讓我很害怕。”方嚴輕輕撫摸小獅子裹着繃帶的額頭,親吻他緊閉的雙眼,他的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樣,一顆接一顆往下掉。
盡管醫生已經再三保證,病人已經脫離危險期,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為麻醉藥的關系,但方嚴還是放心不下。
他守在床邊,一直坐到天黑。
期間泉來過一次,給他送了點吃了,那時方嚴正在沖值班醫生大發雷霆,兇神惡煞的摸樣吓的護士差點報警。他揪住醫生的衣領,露出惡鬼一樣的表情:“都已經這麽久了,為什麽他還不醒過來,你說過他會醒,你說過!”
“腦部受傷……會有很多不可預計的情況……我們也不能給出準确的清醒時間……”這是醫生哆哆嗦嗦的回答。
方嚴回到病房,餘怒未消,但當他看到病床上的克勞德,多少憤怒和不滿都會煙消雲散,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楚。他趕走泉,獨自坐在床邊,倔強地等他醒來:“別怕,我會一直呆在你身邊,等你睡醒了,第一眼就能看到我。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吃好吃的,到你一直想去的瑞士旅游,去滑雪,去周游世界。如果你還這麽貪睡,我哪也不會帶你去,聽見了嗎,聽見的話就趕緊張開眼睛!”
他含着淚,把額頭貼在克勞德微張的手掌上,泣不成聲:“我以前傷害過你,對不起,因為我的愚蠢,沒能好好珍惜那段感情。但現在不一樣了,我認識到我是多麽的需要你,多麽愛你,雖然現在說這種好像話太遲了,但我真的不能失去你……求求你,別這麽折磨我……克勞德……克勞德……我愛你……”
他不斷叫他的名字,像孩子那樣大哭。
“嚴,我終于親耳聽到你對我說‘我愛你’這三個字,真是死而無憾了。”有別于小獅子稚嫩的說法方式,會用低沉嗓音叫他名字的男人,只有十年後的克勞德。
方嚴疑惑地擡起頭,對上熟悉的目光。深情而包容的眼神,是經過時間累積,在歲月中慢慢沉澱下來的溫柔,獨一無二。
他笑了笑,臉色有些蒼白,但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方嚴的臉。擡起手,撫摸愛人的頭發,連口氣都那麽柔和:“一直沒有機會問你,那枚戒指,還喜歡嗎?”
“克勞德!?”方嚴驚得說不出話來,這不是十七歲的小獅子該有的記憶,應該屬于十年後的克勞德。
“是我。”男人微微一笑,時光仿佛穿越了十年。他從床上走下來,單膝跪下,執起方嚴的手:“我的時間不多了,所以請你告訴我,如果時間倒流,回到一切發生之前,你會接受我嗎?”
“嚴,嫁給我,我會給你幸福。”他莊重地說,低頭親吻方嚴的手。
“克勞德……”方嚴聲音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當你老了,頭發花白,睡思昏沉地在火爐旁打盹……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聖般的靈魂;愛你老去的容顏,痛苦的皺紋;也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的哀傷……我一直想對你說,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在我心中,你都沒有改變過。”他保持跪姿,緩緩朗誦葉芝的《當你老了》,目光像水一樣溫柔:“是我太急躁了,一定把你吓壞了吧。你不需要現在回答,當年輕的我向你求婚時,再說出自己的答案。”
他站起來,抱住方嚴的頭,用兩只胳膊護着,感慨萬千:“能再見你一面,已經足夠了。”
“克勞德,真的是你?”方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愛人,無法理解這一切,太荒唐了,難道他也重生了嗎?如果在他面前的是十年後的克勞德,那十七歲的小獅子又去了哪裏?
“是我,你的克勞德。”男人無論是說話的口氣,還是動作都和小獅子不太一樣,盡管他們是一個人,卻有質的區別。
“讓我好好看看你。”擡起方嚴的下巴,克勞德用他漂亮的蔚藍色的眼睛長久地注視他的愛人,然後狠狠吻上去。他用嘴唇侵犯他的口腔,吞掉彼此的呼吸,近乎瘋狂地擁抱對方:“我以為你不愛我,但我錯了,謝謝你,我的嚴。”
“你為什麽說得像生離死別一樣,不,別告訴我你會離開,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方嚴不敢往下想,只能緊緊抓住克勞德的衣袖,似乎只有這樣做,才能留住他:“還是說這一切都是夢,是我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你明白,這個時代不屬于我。”克勞德用他溫暖的大手細心地擦掉方嚴的眼淚:“你為我哭了,值得了。”
“你可以不走,不是嗎?”雖然他不明白,但一定有解決方法。
“不,這個時間屬于十七歲的我,而不是十年後的我。我不能那麽自私,剝奪他存在的權利。”他抓起方嚴的手,貼在自己胸口上:“但不要懷疑,我們是同一個人,這一點不會改變。這裏,我的心髒因你而跳動,我的血液為你流淌,我的生命因為你而綻放光輝。無論時間和空間如何改變,我都會遇見你,然後愛你,直到永遠。”
“你為什麽這麽說,我不想聽,不要對我說殘忍的話。你明明可以留下,和17歲的你共用一個身體,不是嗎?”他張大眼睛,希望從克勞德眼裏看到一絲希望。
男人無奈地搖頭:“我們不能肆意改變過去,因為黑暗會遮蔽未來。”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影漸漸模糊,變得透明,一點點消失。他帶着微笑,目不轉睛地看着方嚴,最後說道:“嚴,我愛你!”
“不!”方嚴大喊一聲,從夢中驚醒過來。
小獅子安靜地躺在床上,連接身體的各種儀器都在正常運轉,牆上的時鐘顯示現在是淩晨五點。
因為夢境太真實,導致方嚴頭部劇烈地疼痛,胸腔像被什麽東西擠壓一樣喘不過氣。他踉踉跄跄地走出病房,在白熾燈照耀的走廊穿行,一直跑道樓梯間。即使用力抓住臂膀也無法阻止身體的顫抖,這股恐懼并不是來源于夢中的訣別,而是克勞德口中那句話。
我們不能肆意改變過去,因為黑暗會遮蔽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