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迷霧

“熬夜不利于身體健康,好孩子應該上床睡覺了。如果你不想變成滿臉皺紋的老太太,應該合理膳食,保證充足的睡眠,并且乖乖聽話。”本多不愧是醫生,三句話不離本行,不到十點,就催促安娜回房休息。

“我倒希望快點長大,可以早一點成為本多夫人,避免某位步入中年的怪叔叔在婚禮上顯得老态龍鐘,被人諷刺老牛吃嫩草。”安娜一點也不客氣,傲氣地擡起下巴,非常毒蛇地諷刺她的未婚夫:“雖然我也希望能在你衰老之前長大成人,不過以我們的年齡差,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輕盈地從椅子上跳下來,吻了一下尤利西斯,但眼睛在偷看方嚴:“爸爸,晚安;嚴哥哥,晚安。”

“為什麽她對你說晚安卻完全不理我,真不公平!”仰慕已久的偶像的女兒,小獅子當然想讨好一下。但安娜對他毫無興趣,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一眼,牽着本多的手就上樓了。

“相差18歲,似乎是太多了,但他們很配,不是嗎?雖然是孩子的母親一意孤行的決定,但我認為很棒。”看着最寵愛的小女兒和準女婿有說有笑地上樓,尤利西斯面帶笑容地補充:“安娜從小就離不開本多,這個男人細心又溫柔,是個體貼的紳士,也會是一個好丈夫。”

“她還是個孩子,現在就定下來會不會太早?”克勞德皺了一下眉頭,不是他要多管閑事,而是安娜的年紀實在太小了一些。

雖然她已經發育得像個妙齡少女,但以其真實年紀來說,還是兒童:“我的意思是……她也許還沒有意識到什麽是愛情,只是遵從父母的意願,等她真正明白相愛是怎麽一回事,或者到了叛逆期,可能會有很多麻煩。”

似乎沒有料到這個小夥子在第一次見面就對他的家庭關系提出疑問,尤利西斯饒有興趣地看着克勞德:“你的擔憂很有道理,但她比你想的更成熟,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想是的,他們看上去簡直是天生一對。”方嚴插了一句,他的腦子還很混亂,不太理解尤利西斯這番解釋,只是敷衍地附和。

說實話,安娜要嫁給誰,和他有什麽相幹?

但他不能否認,這個女孩的身影最終和他記憶中的某個人重疊在一起。她的一颦一笑都很像那個人,連說法的方式、語氣、手勢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開始想起一些模糊的過去,但不敢确定。

十二歲,一個很微妙的年齡!

“方嚴,你可以露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但你最終會關注這件事,總有一天。”迪恩意味深長的一句話似乎有特別的深意。

方嚴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倒是小獅子熱絡地問了很多問題。他的熱情和愛人的冷漠成了鮮明對比,而屋裏的其他人根本就是用看好戲一樣的眼神盯着他們。除了一無所知的克勞德,每個人都似笑非笑,話中有話。最終,古怪的氣氛讓方嚴在沉默中爆發了,他靠在椅子上,再也無法維持一貫的僞裝,撕開和善的上班族面具後,開始露出本來面目。

他用一種毒辣得像刀子一樣的目光注視丹尼,充滿挑釁,或者說殺意。但這種帶着某種目的的注視并沒有讓對方不悅,他毫無顧慮地回望過來,甚至十分魅惑地笑了一下,抛了一個飛吻。

“我知道嚴嚴很迷人,但你也不能随便勾引他,要知道,中國人一向很含蓄,更喜歡欲拒還迎,而不是火辣辣的示愛。而且方先生正在熱戀中,十分甜蜜,眼裏根本看不到別人。”見方嚴黑着臉,小獅子誤以為像他這種保守性格的人會害怕太過熱情的女性,所以才用玩笑話緩解尴尬。

丹尼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猛拍着桌子:“金毛小狗的确很勇猛,毛還沒長齊就開始護主了。”

“金毛……小狗……”克勞德嘴角抽搐,臉色不太好看,但礙于這個嘴巴兇狠的家夥是他的新夥伴,只能乖乖閉嘴,不再反駁。他頹然地靠在椅背上,把身子陷進軟弱的座椅裏,狠狠拉扯帽子,蓋住還沒長出頭發的腦袋,看得出他很那個在乎禿掉的那一塊頭皮。

方嚴先看了小獅子一眼,心痛他有些受傷的表情,冷冷地說:“我以為變性手術失敗的人妖——沒有資格嘲笑因為腦部受傷而掉頭發的後輩。”

他刻意強調了人妖,充滿奚落的口吻讓丹尼的笑容有點僵硬,而小獅子更是滿頭冷汗地在暗中掐了他一把。

其實方嚴早就注意到,尤利西斯介紹丹尼時用的詞語很特別。他沒有像稱呼安娜那樣用我的小公主或者是寶貝女兒,而是說,這是我的孩子丹尼。

孩子,避開了性別。

在他開口說話後,方嚴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這個有着美麗外表的女人并不是真的女性!

“別用這種眼神盯着我,我跟你沒什麽深仇大恨,過去的發生矛盾不過是因為立場不同,各為其主而已。但現在我為你辦事,所以信任是必須的。如果你老露出想把我碎屍萬段的表情,我就退出,帶着我的團隊一起。”丹尼表情不悅,收起了笑容,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威脅:“聽着,沒有我們,你将寸步難行。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放下心中的疑惑,學會相信別人,明白什麽是團隊協作。”

“你在命令我?”方嚴冷眼相對,并不在乎他的危言聳聽。

而對方卻有十足的把握,他俯下身,把嘴湊到方嚴耳邊:“如果沒有我們的妥協作為交換,你現在應該被抓回總部處置了。沒有完成任務還私自泡美男,做了這麽多多餘的事,你覺得玉面修羅會這麽輕易放過你?不,我真不喜歡你的眼神,你假裝自己無所畏懼,實際上恐懼無時無刻停留在你心裏,源頭就是你的父親。”

“是嗎。”面對居高臨下的丹尼,方嚴不置可否。

“請說英文,我一句也聽不懂。”就算不知內容,克勞德也察覺到一些細微的不同。

他憂心忡忡地看着對峙的兩人,很不喜歡被瞞在鼓裏的感覺。

“我只是在向這位先生展示我的女性魅力,我想人妖這個詞對我來說是個極大的侮辱。”丹尼擡起下巴,用一種十分誘惑的眼神上下掃視克勞德:“怎麽樣,你也覺得我是人妖嗎?”

丹尼故作媚态,雙手抓握在胸前,用力擠壓雄偉的山峰,一面伸出粉嫩的舌尖輕舔嘴唇。這麽大膽的動作讓從沒和女性有過親密接觸的克勞德紅了臉,不知道看哪裏好,緊張地抓住方嚴的手。雖然他對女人缺乏沖動,但腼腆的性格讓他感覺格外窘迫,差點站起來逃跑。

“夥計們,我說你們就不能和平有好地相處嗎?”好不容易哄安娜上床睡覺,剛從二樓下來就看到如此香豔畫面的本多又開始做和事老:“方嚴,奚落別人的生理缺陷可不是紳士的作風,像你這樣儒雅的男人應該有顆寬容的心;還有你,丹尼,要是你覺得有用不完的精力需要發洩,就去找個漂亮妞來一發,不要對誰都火力全開。如果你要威爾剛才站得起來,我不介意友情贊助你一盒。”

比起方嚴,這個叫本多的日本人似乎更擅長用語言攻擊,他維持着彬彬有禮的摸樣,但威懾力十足,很有魄力。方嚴先是沉默地看着他,最後做了讓步:“我很抱歉,請原諒我的無禮。”

“小孩子鬧鬧,沒事。”一直看好戲的尤利西斯這才開口,拍着迪恩的肩膀說:“我們兩個老頭該退場了,把夜晚留給年輕人吧。”

“先生!”見他們要走,克勞德一激動跳起來:“您還沒有給我們打開手铐。”

他們的手,到現在還沒有分開。

男人把煙頭摁在桌子上,高深莫測地說:“作為沒完成考驗而去偷腥的小貓的懲罰,這玩意你們就戴着吧,直到我說好為止。”

“總不能戴着這個睡覺吧……”小獅子一陣沒有來由地煩悶,非常無語地看着他的愛人,覺得今天真是糟透了。忽然被告知要組建車隊就算了,莫名其妙接受考驗也忍了,這一屋子怪人不說,詭異的氣氛也不論,為什麽他必須在沒犯錯的情況下被人一直铐着啊!

面對克勞德求助的表情,方嚴嘆了口氣,沒有像平常一樣露出溫柔的表情安慰他。因為他自己也十分混亂,腦子跟灌了漿糊一樣反應遲鈍,沒辦法再僞裝成和藹可親的嚴嚴,而且多餘的事他已經思考不了了。

“我帶你們去休息,宿舍在後面那棟房子。”本多拿起外套,又看了悶悶不樂的丹尼一眼:“別這樣,你明白的。”

“我知道!”他站起來,沖方嚴伸出手:“合作愉快。”

方嚴沒有回答,只是禮貌性地握了一下他的手,身體接觸時,一些混亂的畫面飛快閃過。他眩暈一樣站不穩,拖着克勞德的手率先出門,絲毫不打算解釋自己的失态。

“嚴嚴?”克勞德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今天的方嚴很不一樣。

一陣冷風吹來,草地裏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遠處有星星點點的亮光,時間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方嚴的頭腦中出現模糊不清的場景,既陌生又熟悉,還有許多看不清楚面目的人臉,他本能地想探查一切,搞個清楚明白,但都是些怎麽也想不起來的過去。

周圍的一切無一不在刺激方嚴的神經,他按捺不住胸中翻江倒海的嘔吐感,只好把頭靠在克勞德肩上:“我沒事,只是這段時間太累了。你昏迷不醒的那段時間,我很擔心你,害怕你會永遠離開我,每個夜晚都不敢入睡。”

他撒了謊,但又不全是謊言。失态的原因是假話,但對克勞德的愛卻是真的。

“讓你擔心了。”克勞德輕輕拍打他的背部,愧疚地抱緊他:“說好讓我來保護你,沒想到都是你在照顧我,關心我。對不起,沒有讓你幸福快樂的生活不說,還讓你擔驚受怕,真的很對不起。”

“不要道歉,你在我身邊我就很快樂了。”有這幾句話,任何煩惱都能煙消雲散。他們相視而笑,沒有更多的交流,卻勝過千言萬語。

方嚴把頭抵在克勞德肩上,覺得身體很疲倦,但心中的郁悶漸漸解開。這個不愉快的夜晚,因為愛人溫暖的笑意,變得美好起來!

有時候,幸福就這麽簡單。

“方嚴,身為男同性戀的人有什麽資格嘲笑別人性別倒錯,心甘情願躺在男人身下的你和我有什麽不同。”房門再次推開,丹尼不屑地看着他們,冷冷丢下一句嘲笑,獨自朝宿舍走去。跟在後面的本多無奈地攤手:“別看他好像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其實很脆弱,你不該攻擊他的缺陷。”

想聽到什麽好笑的笑話一樣,方嚴笑得連肩膀都抖起來了,用中文說:“一個手段毒辣、花樣百出的拷問官心靈脆弱?”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們并不是你的敵人。”本多優雅做了個請的動作:“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問、猜測、懷疑,但時機成熟的時候,會讓你知道一切。在這之前,你不需要考慮更多的問題,按照你的想法,發展車隊就好。”

“我想我應該去報一個漢語學習班,不然永遠無法融入你們的小社會。該死的,這到底是德意志聯邦共和國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為什麽每個人都會說中文!”又不是英語這樣的通用語,為什麽這裏的人都會說中國話,實在有些奇怪。

“你想學我可以教你,錯了就打你的屁屁。”小獅子雖然有些遲鈍,但表現得太明顯還是會引起他的懷疑,方嚴只好親密地扣住他的手,把話題帶到別處。

兩分鐘後,他們來到宿舍。

這是一棟古樸的二層小樓,沒有太花俏的裝飾,但相當別致,除了安娜和尤利西斯之外的所有人都住在這裏。方嚴和克勞德的房間在走廊盡頭,有一張看上去很舒服的雙人床,床單被褥都是新的。

小獅子發出歡呼,一下就滾上去,摟着方嚴狠狠親了幾口:“好累,不想洗澡了,我們就這樣睡吧。”

“懶鬼。”反手摟住小獅子,方嚴溫柔地回吻他,眼睛卻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漂亮的紅木花窗外一片漆黑,連一點星光都看不到,世界仿佛籠罩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讓人恐懼和壓抑,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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