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洗完澡後雲雀恭彌打開筆記型電腦,打算将剩下的講義一口氣有效率地弄完。
現在的他的腦袋有些亂糟糟,大概就像當前的生活一樣。
他其實沒什麼把握,能把事情做到最完美。
距離下午兩點多的約會還算綽綽有餘。
至少足夠他處理完剩下的事,再稍微補個眠後再去赴約。
任憑水珠在蓬松的墨發發稍上逗留。
時間對雲雀恭彌而言相當寶貴,他可以趁撰寫報告和講義的這段時間讓頭發自然乾。
六道骸打開浴室水龍頭的聲音,一度讓他模糊的頭腦變得清醒。
他一瞬間才意會過來,方才自己糊裏糊塗做了些什麼對自己不利的事情。
他還是完全招架不住,六道骸故作可憐的招數。
狡猾的對方幾乎屢試不爽。
當他們還膩在一起的時候,六道骸總知道哪時候該低頭、放低身段迎合他的一切,而他也總是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為了什麼他很清楚。
現在的他們不再适合這種相處模式。
剛剛沖動開門的作為,對他來說有些情緒化和不沉著。
——他居然讓毫無瓜葛的前男友再次走入自己的生活圈。
甚至出借微乎其微、若有似無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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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點上看來,确實有些優柔寡斷。
雲雀搖了搖頭。
反正不過就是難得當個好心的人幫“鄰居”一點小忙罷了,在意太多痛苦的只會是自己。
洗好澡的六道骸從浴室裏出來,浴室裏的蒸氣将他的思緒弄得更混亂。
他一出來就看到雲雀恭彌又埋首於工作之中。
他還以為對方早忘了他還待在他家的事實,直到不經意瞥見桌上的馬克杯裝著咖啡色液體。
六道骸下意識勾起嘴唇。
馬克杯裏的液體明顯和雲雀恭彌手邊杯子裏的液體顏色不同。
——那是他最喜歡喝的可可。
雲雀杯子裏裝的是日式綠茶。
他站的位子遠高過於桌面,當然看得一清二楚。
對方杯子裏的茶梗還立了起來。
不過他不是日本人,自然沒想到茶梗立起來對身為日本人的雲雀來說有著什麼涵義。
雲雀讨厭甜的東西,可可粉這種東西絕對不會出現在對方的生活周遭。
至於為什麼馬克杯裏裝的不是綠茶,而是看似刻意泡給他的可可,用意暧昧不明。
可現在的六道骸不會去主動過問。
傾心傾力專注於報告上的雲雀恭彌幾乎遺忘了六道骸的存在。
身為工作狂的他,一但埋首於工作之中便與世隔絕。
壓根沒注意到,從浴室出來的六道骸私毫不曾猶豫過,就落坐在他的身後。
彼此間的距離幾乎近到能嗅到彼此身上的味道,雖說用的都是同一款沐浴乳和洗發精。
六道骸并沒有刻意出聲打擾雲雀。
他只是一味得坐在雲雀身後,靜靜地凝視著對方埋首於工作而顯得專注的神情,一直以來他都習慣看著對方忙碌的身影不發一語,卻總是待在對方身邊。
他的眼神變得幽遠卻毫不自知。
眼前的一切一瞬間變得有些觸手可及,卻又猶如隔了好幾個世紀遙不可及。
相較起戀人,雲雀恭彌果然還是傾心於工作吧。
那時候的他無非就是充當雲雀恭彌免費的靠背,當對方打字打到疲倦的時候,只要往後躺就是溫暖的胸膛。
偶爾六道骸也會心血來潮幫雲雀按摩肩膀消除疲勞。
雖然會等到了床上之後,他的心血來潮就會變得徒勞無功。
這麼久沒見到對方,相較起四年前,雲雀恭彌又更顯消瘦。
他猜想,肯定又是被排山倒海而來的工作給弄得如此狼狽。
他想也是。
六道骸只是看著對方專注的背影油然而生一種感覺。
——雲雀恭彌好像可以抛棄他、卻不能丢棄工作。
他從好早好早以前就想這麼跟對方抱怨,卻一直沒說出口。
因為雲雀處理完工作後,就是陪伴著他。
對方的生活重心除了工作之外,似乎就是他。如果真是如此,倒也甘之如饴。
孤傲的浮雲願意在乎的事情,他也算在內的話的确是該滿足。
不過那些都是悠遠記憶裏的畫面了。
即使追尋著記憶的歸途找到最初,也都是過往。
然而我們所謂的忘記,到底是“忘”還是“記”;
所謂的舍得,又是“舍”還是“得”。
已經沒人願意去探讨、深究。
明知道不能伸手擁抱對方,他還是難掩沖動。
大概是穿在身上的湖水藍浴衣充斥著雲雀恭彌的味道,才會一點一滴勾勒著相隔四年揮散不去的回憶。
加上一開始的那杯可可。
多少造成六道骸內心的激昂,他只是不願意表現出來罷了。
對於已經習慣的事情,一時之間要戒掉猶如登天。
只不過他的“一時之間”維持了四年之久,還是一點效果都沒有。
雲雀恭彌一出現在他眼前,六道骸還是以為他們都不曾改變。
六道骸下意識伸手。
輕輕地拾起對方挂在脖子上微濕的寶藍色毛巾。
深怕幹擾到工作時的雲雀恭彌似的小心翼翼,掌心裹著些微濡濕得毛巾,習慣性落在雲雀的頭頂上方。
六道骸細心不失溫柔地擦拭著對方的墨發。
明顯從後方能感到雲雀恭彌的身子一愣。
他來不及收手,便和深感意外的墨色瞳仁對上視線,一瞬間換成是六道骸陷入莫名的難堪。
六道骸迅速抽回手。
不自在得理了理鬓角,眼神開始飄忽不定,神情難掩尴尬。
是阿、他怎麼會迷糊到一再忘記——現在的他,只是雲雀恭彌的鄰居。
鄰居才不會好到幫對方擦拭頭發。
雲雀恭彌喉頭一緊,甚至有些眼眶泛淚的錯覺油然而生。
可他明知道——倔強得自己根本哭不出來。
六道骸會這麼做,是不是代表對方也跟他一樣尚未遺忘被深埋藏在心底的記憶?
雲雀不敢輕易斷定,或許六道骸只是想報答收留的恩情。
一向懂人情事故的六道骸,沒道理連這點謝禮都不做。
自顧自得安慰自己的雲雀萬萬沒想到,這謝禮根本超出正常鄰居該有的範圍。
他說過自己不能再上六道骸的當,他不是傻瓜。
——至少在愛情這條路上,受了傷害就要學聰明,不要一味被對方牽著鼻子走,尤其是不懷好意的舊情人。
「……棉被在壁櫥裏自己去拿。」他佯裝內心平靜。
緩緩轉過頭想掩飾六道骸的一番作為帶來的紅暈。
雲雀恭彌除了趕六道骸去睡覺好讓他一個人冷靜之外,似乎沒更好的方法。
敲打鍵盤的聲音再次響起。
夾雜著壁櫥被拉開再關上的聲音,他們都沒再說過一句話。
雲雀忽略了一件事情。
這些年來他習慣了一個人住,壁櫥裏的棉被和墊被自然是替單人量身訂做的尺寸。
六道骸若是睡去他的棉被、豈不代表著他要一個人熬到下午直接去赴約?
六道骸窩在棉被裏輾轉反側、有些難以入眠。
從窗外打入房間的陽光直接照射在他的臉上有些刺眼,加上雲雀恭彌就在身邊,卻又遠得像在另一個天邊。
六道骸多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居然會有讓他如此措手不及的場面。
沒想到再次和分手的前男友待在同一個空間裏,會讓人這麼緊張難耐。
現在的他猶如青澀得少年——情窦初開。
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睡著。
說實話,六道骸內心深處在默默等待著雲雀恭彌忙完、肯就寝的時刻。
以前他都是背對著皎潔得月光假寐,就等雲雀熄燈、主動窩進他的懷裏,再幫兩個人蓋好棉被。
現在活在回憶處外、現實之下的他當然不敢多加妄想,雲雀還肯跟他睡在同一個被窩裏。
他注定只能簇擁著熟悉得氣味輾轉難眠,深陷回不去的夢鄉。
所謂的孤枕難眠,他大概體會到了。
六道骸在被窩裏輾轉反側的聲音敲擊著他心湖的寧靜。
無論是那聲音、抑或只是因為是六道骸。
「……睡不著?」雲雀轉過身。
不著痕跡瞟了六道骸一眼。
假使六道骸肯與他赤裸對望,肯定看不出墨瞳裏的任何情緒。
六道骸選擇沉默。沒張開雙眼、也沒回答雲雀的問題。
他不想讓雲雀發現——的确還沒睡著的事實。
偶爾的小孩心态讓他不願意服輸,要是張開眼回應對方的疑問,豈不證明了雲雀早已經摸透他這麼一個人?
男人就是這麼幼稚。
偏偏男人只願意在愛的人面前展現那份幼稚。
事實上,雲雀恭彌早在四年前就已經熟知了他這個人的生活型态,根本不差這回。
不久後六道骸聽到對方站起身子的細碎聲音,腳步聲逐漸朝他的方向走去。
六道骸不著痕跡偷偷吸了好大一口氣。
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以前習以為常的生活片段,再次重演會令人如此焦躁。
雲雀恭彌刻意放輕的步伐繞過六道骸。
他閉著眼對於雲雀步伐的去處有些失望。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著什麼,內心深處莫名鼓噪著早該放下的情緒。
突然間,房間變暗許多。
即使閉著雙眼,仍然感受的到光線的變化。
看來,雲雀還記得,房間太亮他會睡不著的習性。
於是對方放下進行到一半的工作,起身将窗簾給輕輕拉上——就和以前一模一樣。
他們根本。
都還擺脫不了對彼此得放任和依賴,卻又倔強得故作堅強。
雲雀恭彌不問、六道骸不說,這就是“距離”。
「只是不習慣睡覺沒人可以抱。」六道骸揚起眸子,在昏暗得房間裏與雲雀恭彌四目相對。
他的确不習慣,以前睡覺有雲雀恭彌能抱著、賴著。
雲雀離開之後,卻只能每一天都找不一樣的女人陪他睡覺。
既然抱著她們睡不著,就只能做些運動消耗過剩得精力。否則他又要想念雲雀恭彌想到失眠。
下意識作祟。
他找的女人居然一個比一個還像雲雀恭彌,難怪六道骸遲遲忘不掉對方。
他根本不知道怎麼操縱自己的心。
他的心在雲雀恭彌的身上收不回來,做什麼都徒勞無功。
「………」雲雀恭彌吐了口氣,若有似無。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六道骸睡不著的答案,如此輕易就脫口而出甚至私毫沒有遲疑,聽來卻讓人如此心酸。
如果對方回答他“太亮了,睡不著”還情有可原。
因為對方就是喜歡在全黑的房間裏才睡得著。
原來是因為沒有人可以抱、可以滿足那份寂寞,才不甘一個人睡。
雲雀恭彌不知道,六道骸會養成這種糟糕的習慣是因為他的放任。
以前他讓對方抱習慣,久了自然上瘾。
「吶、你來當我的抱枕吧——雲雀先生。」六道骸勾起嘴唇,邪佞的氣息不胫而走。
開了衩的浴衣讓他修長的腿露出好一大截。
六道骸攢著棉被的姿勢有些勾人心魄。
以前他的确是天天這樣逗弄對方,現在只是照本宣科。
但他不曉得,現在這句話聽在雲雀耳裏只是落井下石。
在一片暗啞的空間裏,彼此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幾乎在耳邊萦繞。
六道骸挾帶著滿溢出勾引意味的眼神像是蛇信,不斷得在雲雀恭彌身上糾纏、試探著雲雀對他是否還存有著所剩無幾的眷戀。
黑暗當中的雲雀只是微微愣了幾秒。
他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
接著六道骸聽見蓋上筆記型電腦的聲音,估計工作告一段落。
六道骸不知不覺握緊了掌心。
他好想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無論是四年前的自己抑或是現在的自己。
能讓雲雀願意主動親近他的方法似乎除了出賣自己的人品、讓自己一再成為雲雀恭彌認知裏的“混蛋”之外,他想不到更好的方法。
以前他也是這麼糾纏爛打才換來雲雀恭彌的驕縱。
——現在應該也可行吧?
他走向六道骸。
緩緩地放低身段像只警戒中的獵豹。
面對六道骸他不會松懈下來,因為對方若有似無的情欲正在揮發。
他躺在六道骸側邊,卻始終保持了一小段微妙得距離,就像彼此的心。
六道骸的回答他聽得很清楚。
——六道骸要他做他的“抱枕”。
他不是經不起玩笑。
只是現在的關系不允許太過靠近六道骸,況且他的自尊更不會容許自己被對方踐踏。
雲雀恭彌保持沉默,在黑暗中任誰都看不清他的神情。
連他自己都看不透自己的心情。
六道骸将雲雀拉進自己的懷抱裏,就像以前彼此相互依偎、依賴的那個樣子。
他摟著雲雀,将臉埋進對方的頸窩邊。
他好眷戀這種熟悉感和味道,卻不敢向雲雀坦誠。
很顯然對方願意屈就在他懷裏不過是拿他沒轍,一直以來雲雀恭彌對他就是如此驕縱。
「………」雲雀恭彌顯得有些僵硬。
他有好一大段時間都沒有和別人有肌膚之親,突如其來的親昵有些困擾人。
現在對他來說——六道骸正是別人。
果然他該拒絕對方的嗎?
六道骸的長發和鳳梨葉似的頭發搔得他脖子好癢。
難不成六道骸是故意的?
明知道他脖子很敏感、很怕癢,一開始就先聲奪人主動攻擊他的弱點。
——還是一樣很過分。
感覺到對方的手試著在他身上攫取溫暖,六道骸的手掌有意無意伸進有些松垮的前襟,掌心撫弄著他的肌膚,一點一點侵蝕般順著胸膛一路悄然向下,停留在腰杆不斷揉捏、撫摸。
這果然不是錯覺。
六道骸想盡辦法要把他的浴衣前襟給弄得淩亂,甚至露出大半個胸膛,好接下去後續動作。
想當初自己是如何出賣自己的靈魂和肉體,去換得六道骸的性習慣和技巧。
——他怎會不知道六道骸發情前的徵兆?
雲雀恭彌毫不留情拍開對方的手。
他忿忿起身,走到壁櫥前什麼話都不願意說。
六道骸也只是在黑暗中看著對方敏捷的動作在眼前上演,而沒采取任何動作,他還不曉得雲雀恭彌現在的心情很不悅。
雲雀恭彌拿出壁櫥裏的枕頭,狠狠得砸在六道骸身上。
接著對方悶坑一聲。
「……去他的抱枕。」他咬牙,咒罵聲像是咕哝給自己聽。
為何不把六道骸趕出去。
對方如此逾越他的容忍範圍、一再挑釁著他的脾氣。
從稍早前的那女孩,到現在玩世不恭的态度。
感情六道骸是把他當作暖床服務的女人不成?
他們之間何時淪落成這種比陌生人和一夜情對象還不如的關系?
大概是從他開門決定收留六道骸那一刻開始。
他早該猜到自己在對方眼裏會變得如此不值。
到頭來,六道骸終究只把他當作那些在路邊就能帶回家過夜的女人。
諷刺的是。
他還是在自己內心半默認的狀态之下對六道骸投懷送抱。
——雲雀恭彌,你果然是個學不乖又被前男友給耍得團團轉的傻子。
/TBC/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