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十
坡沃巫師在屋裏獨坐了大半夜,才決定上床睡覺。
晚飯時,族長來找他談過了,讓他明天攜助阿寶娘燒死樹妖和她的女兒。他答應了,但心裏難以平靜。
盡管有一半妖的血統,那也是個年僅五歲的女孩啊。
然而一個因仇恨而發瘋的女人很可怕。
阿寶娘瘋了,樹妖必定也瘋了。留樹妖和女孩在世上,必然會給族人帶來無窮的災禍。
冤孽已成,他別無選擇。
明天,怎樣去面對女孩那無邪的雙眼呢?
睡夢中,坡沃還在深深的嘆息。他沒有發覺,有個半透明的女人身影在黑暗的屋角窺視着。深深的地下,古榕龐大的根系向着坡沃的房子破土前進。床下的地板上,有細長的東西破土而出。
坡沃做噩夢了。夢裏一條蟒蛇盤住他的身體,越纏越緊。當蛇纏到他的嘴巴時,坡沃猛然驚醒。
他發現他的确被纏住了。但不是蟒蛇。是什麽東西這樣死死的纏住了他,使他一動不能動?甚至纏住了嘴巴,不能發出聲音。
好像是……樹根。
突然發現眼前站了一個女人,笑笑的看着他。
女人說話了,甜美的聲音有如清風明月。“坡沃巫師,念在當初你對我和女兒有一念之慈,我留你一命。”
坡沃知道她是誰了。拚命掙紮,動彈不得。
轉身袅袅離去,無聲的穿牆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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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清晨,族長親自去請坡沃巫師。
推開坡沃巫師的院門,驚訝的發現坡沃的房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蠶繭。一個由盤繞的樹根緊密盤繞而成的繭,顯然,整個房子都被封在了裏面。
族長大張着嘴巴,不知道呆立了多久,被後面趕來的人推醒。
“族長!阿寶娘被樹妖殺死了,屍體被吸幹了血,挂在榕樹上……小妖怪跑了,不見了!”
族長跑到大蠶繭跟前,大聲喊道:“坡沃巫師!你還活着嗎?”
後來的人這才發現面前的景像,顫聲說:“坡沃巫師一定也被殺死了!是樹妖幹的……”
族長抄了一把斧子砍向盤繞的樹根。樹根很堅韌,砍了好多下,只砍開一條小小的口子,要想把坡沃巫師從繭裏剝出來,不花上一兩天的工夫恐怕辦不到。
砍着砍着,族長的手也軟了,心也顫了。剝出來又怎樣,不過是另一具屍體。
斧子落在地上。族長怒吼:“走!去燒了那妖樹!”
帶着人大步的走出院子。
樹根繭子裏,被捆得像只蛹的坡沃巫師拚命扭動,卻發不出任何警告。
全村的男女老幼聚集要古榕樹前。
阿寶娘幹癟的屍身挂在樹上,風吹過,輕輕飄蕩。枯槁的臉上,黑洞的嘴大張着,已經沒有眼球的兩個眼眶無比深沉。
族長悲憤的一揮手,大聲號令:“擺起香案!敲起木鼓!跳起驅魔舞!”
香案擺了起來。幾十只雞被殺掉,人們拿着脖子骨嘟嘟冒着熱血,還在撲棱的雞圍着榕樹淋灑,大人小孩都用手指醮着雞血抹在臉上,他們相信雞血可以抵擋樹妖的侵害,人們的臉一下子都變的猙獰起來。
青壯年們赤裸着上身,腰着挂着樹樁和獸皮做成的木鼓,走進樹冠下,圍繞着粗大的主幹,跳起原始的驅魔舞,用粗犷的嗓音唱着流傳了幾百年的驅魔歌謠。赤足下,塵土飛揚。
木柴在樹幹的四周堆了起來,澆上柴油。驅魔舞跳到高潮的時候,氣氛變的熱烈,本來心懷懼意,在樹冠外遠遠觀望的女人和孩子們漸漸被族人強有力的歌聲鼓起昂揚的勇氣,慢慢走進了樹冠下,圍聚到舞蹈者的四周,随着舞步的節奏一起呼喝,拍手,跺腳,場面浩大。
邪不壓正,小小妖孽,無處藏身!每個人心裏都充滿複仇的勝利快感。
在這雄壯的歌舞聲中,族長高舉着火把,鄭重的把火把伸向柴堆。
(十二)
火把逼近柴堆,衆人的歌聲轉為興奮的尖叫。
嗖。
仿佛是一只手搶走了火把。
歌聲嘎然而止,人們怔怔的看着一根從樹上垂下的榕樹氣根纏住火把的一端,輕輕搖擺。
族長也愣愣的看着。忽然看到其他人的神情變的極度恐懼,有的人用顫顫的手指着他的身後。
“什麽?”他問。
醒悟過來,想回頭,晚了一步,一根藤一樣的氣根像一條乖巧的手臂繞住了他的脖子,與此同時,握着火把的樹根把燃燒的火把塞進了他的嘴裏。
所有人都尖叫起來,男人和女人們抱起自己的孩子,沒命的往樹外跑。
然而榕樹已經布下天羅地網。
往日從樹上垂下的千萬條婆娑美麗的氣根活了,扭動着,張牙舞爪糾纏住每一個想逃命的人。
不過是一剎那間的工夫,所有的人都兩腳離地,被氣根纏住脖子,懸挂到半空。
更多的根延伸過來,插入人們的身體,吸取腦髓和血液。
這一次樹妖沒有急着堵住人們的慘叫,她陶醉的享受這垂死的哀號。
男人,女人和孩子們的哀號。
孩子。
有的女人的哀號不是因為自己的痛,是因為孩子的痛。
想到這一點,讓樹妖感到分外的快意。
整整五年,我的孩子身受酷刑時,你們圍觀的眼神是多麽的冷酷,甚至是高興。
今天你們終于體會到我的心痛了,我的心痛。
身體在巨痛中被榨幹的人們,聽到空氣中回蕩着一個女人的狂笑聲。
不知過了多久,慘厲的哀叫聲漸漸平息。
上百個幹屍懸挂在樹上。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有的女人懷裏抱着的嬰兒也變成一個小小的木乃伊。屍體輕輕飄蕩,互相碰撞發出枯木一般的聲音,像一個巨大的,詭異的風鈴。
在這恐怖的碰撞聲裏,回響着一個孩子嘶啞微弱的哭泣聲。
(十三)
一個長發飄搖的女子,輕輕撥開懸挂的屍體,如同掀開門簾,走到還被挂在半空,但毫發無傷的男孩面前。
伸出纖纖手臂輕輕一撫,纏繞着男孩的根應手脫落,男孩跌落在她的懷裏。
溫柔的把男孩擁在懷裏,輕聲哄他:“噓——狼牙不怕,阿姨來救你了。”
被吓的失神的男孩擡起滿是淚水的小臉盯着女人的臉看了一會,認出了她。他曾幫她拔出紮進腳面的釘子。
“阿姨,爸爸媽媽死了,死了,嗚——”小手指向一具幹屍。
“不怕,不怕。阿姨做你的媽媽。”
樹妖摟住男孩,她的懷抱溫暖柔軟,男孩感到一絲安慰。
吸百人鮮血,攝百個精魂,樹妖輕易的擁有了人形。
早知如此,我何苦花千年的時間去修煉。做一個妖真是比成仙輕松的多。
樹妖笑着,抱着狼牙,走出幹屍的風鈴,穿過岩洞,離開穿岩寨,走向外面的花花世界。
坡沃巫師花了一整天的工夫從樹根的束縛裏掙紮出來,拉開房門欲沖出去,惱火的發現整個房子都被樹根包裹住了,門口被堵的紋風不漏。
只好耐心的用斧子慢慢劈,劈了一天一夜,終于扯開一個口子,像飛蛾破繭一樣從裏面鑽出來,急急忙忙的跑向古榕。
時間正值清晨,往日寨子裏這個時候已是炊煙四起,村民有的上山,有的下地,熱熱鬧鬧的。但今天卻一片死寂,仿佛空無一人。
寂靜的巷子裏只有坡沃匆忙的腳步聲。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一個巨大的詭異風鈴出現在面前。坡沃兩腿一軟,癱坐到地上。
(十四)
從穿岩寨的岩洞出來後只有唯一一條沒有岔路的小路,穿山越嶺,蜿蜒幾十裏通向鎮子。
小夭到達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第一次見到稍稍繁華一點的世界。寬寬的石板街道,道路兩邊形形色色叫賣的商販,熱氣騰騰的小吃攤。
小夭新奇的左瞧右看,但很快折了回來,守在進鎮的路口。媽媽說了,很快就來找她。等在這裏不能離開,免得媽媽來了找不到。
太陽慢慢的爬高。一夜奔波,肚子咕咕叫了。看了一眼飄來香氣的小吃攤,知道饞也沒用。過去的幾年,她接受過挨餓和忍受食物誘惑的魔鬼訓練,這點饑餓算不了什麽。
忽然,從不遠處的一個巨大的深綠色帳篷裏傳出喧天鑼鼓。門外豎着巨大的海報:大羅馬馬戲團,上面畫的身着三點泳裝的女郎擺出放蕩的姿勢,以及詭異的雙頭蛇、六腿羊等等奇怪的東西。大喇叭裏吆喝着:“豔舞表演、活人頭的唱歌表演和雙頭蛇的跳舞表演馬上就要開始了,請趕快買票入場!”門口圍了好多人,特別熱鬧。
食物的誘惑可以抵禦,馬戲對于一個五歲孩子的誘惑卻是無可抵擋的。小夭好奇的想走進去。一只胖手攔住她。擡頭一看,是一個胖大如母牛的女人。
“小叫花子,有錢買票嗎?走開!”
小夭的這身衣服已經穿了快兩年,随着個子的長大變的非常短小,肚皮露出一大截,褲子短到膝蓋,破洞上有補丁,補丁上有破洞。再加上粘着幹草的亂蓬蓬的頭發和髒兮兮的小臉,标準一個小叫花子的造型。
小夭退了一步,從遮住眉毛的頭發底下怯怯的看了胖女人一眼,灰溜溜的走開了。回到路口,繼續張望。
大羅馬馬戲團是野班子,也有馴獸和雜技表演,但主要還是靠脫衣舞和搞一些怪異畸形的人和動物吸引觀衆。胖女人是大羅馬馬戲團的老板娘,藝名芭芭拉。當年也是大羅馬馬戲團脫衣舞的臺柱子。芭芭拉本來長了一雙丹鳳眼,覺得不夠性感,做了割雙眼皮的手術,結果手術失敗,搞成了疤瘌眼。團裏人背後都叫她疤瘌眼。容貌毀了,不能上臺表演,索性自暴自棄,暴食暴飲,轉眼間,那該營養不良的地方營養不良,該營養過剩的地方營養過剩的火爆身材消失在一頭母牛的外表之下。
芭芭拉叫來一個演員替她賣票,自己走進帳篷裏的後臺。朝着正在準備上場的脫衣舞女中間喊了一聲:“闫光,你出來一下。”
馬戲團的老板闫光晃着膀子走出來,嘴角的口水還來不及收回去。指揮脫衣舞娘換裝是他的工作樂趣之一。
“闫光,外面有個小叫花子,女孩兒,五六歲的樣子,我看她身段模樣倒還不錯。”
闫光跟芭芭拉走到帳篷側門,把簾子掀開一條縫,芭芭拉把小夭指給他看。
“好坯子!腿長,腰細,身板兒直。”
“要不要?”
“要。”
芭芭拉朝着小夭走去,路過燒餅攤時花兩毛錢買了一個燒餅,來到小夭身邊,招呼道:“小姑娘。”
小夭仰望,依次看見一層肥肚,一層巨胸,兩層下巴,然後才看到芭芭拉燦爛的笑臉。
“餓了吧?給。”燒餅遞過來。
小夭對于送過來的食物是從來不會拒絕的。伸手接過,立刻塞進嘴裏。
“想看馬戲嗎?我領你進去,不用買票的!” 芭芭拉笑咪咪的,一個和氣的胖子容易讓人産生安全感。
小夭填滿食物的嘴巴含混不清的說:“我在等我媽媽。”
芭芭拉吃了一驚。“你媽媽去哪裏了?”
“她說很快就來找我。”
“哦。”芭芭拉松了一口氣。所有遺棄孩子的父母恐怕都會這麽說。看這女孩邋遢的樣子,恐怕是有年頭沒見到媽媽了。
“有雙頭蛇跳舞的表演呢……還有個人頭會唱歌呢!”
小夭露出猶豫的神色。
“這樣,我把你領進去,你看表演,我替你在這裏等着,你媽媽來了我領她去找你,好嗎?”
“好!”小夭高興的說。真是兩全其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