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又出糗了
陳欣怡走了,說好聽點是辭退,實際是開除。
陸安迪打完開水回來,就聽到了這個消息,還有隐隐約約像雪片般飛來的閑言碎語。
“哎,上班第一天被炒鱿魚,也真是可憐,說不定……是得罪了什麽了不得的人物呢。”
“咦,陳欣怡後臺不也挺大的嗎?聽說是行政部陳經理的親侄女!”
“行政部經理算什麽,洛總監在設計師例會上親自點名讓大家投票表決!”一個女孩壓低了聲音,“這陣勢,就算是韓總的面子也沒有用呢!”
“哦,那張小璐又是什麽人,沒聽說過啊?”
“重點不是張小璐,是有人受傷了。”女孩子對着陸安迪走來的方向努努嘴,“看到了嗎?穆先生的新晉助手,昨天洛總監還親自帶她出去包紮了呢。據說,還又毀了一件西裝……”
“噢?誰啊?”另一個女孩子伸出頭,“這個呀……我看着很普通呢……”
“喂,人家過來了,你小聲點!”
陸安迪目不斜視,默默地走了過去。
她想不到洛伊的動作這麽快。
昨天她幫不了李小璐,今天也幫不了陳欣怡,洛伊說得沒錯,他又不需要給她面子。
她唯一能做的,是祈禱這件事不會讓穆棱太介意吧,畢竟沒人樂意帶一個一來就不斷添麻煩的實習生。
但陸安迪很快就發現自己想多了。
穆棱根本沒有再提這件事,看着她仍然纏着一層繃帶的手掌,他只問了一句:“你需不需要休息幾天?”
陸安迪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一點小傷而已,已經處理過了,不會影響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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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試用期總共才七天,她怎麽敢休息幾天?
“下午我還要出去,周五才回來,明天我會發一份快題到你的郵箱,盡你的能力将它做好,周五四點前給我。”
方梓君留下的那份檔案穆棱還沒看,沒時間,也沒必要,一份快題更能看出一個畢業生的基本功。
交待完畢,穆棱向後靠在椅背,緩緩垂下眼睑:“現在我需要休息一下,你可以在外面等我,我叫你的時候再進來。”
每個實習生都在辦公大廳有一個位置,一臺電腦、一個工作郵箱。
“好。”
陸安迪沒有馬上出去,倒了一杯熱茶,放在他面前。
從這個角度看去,穆棱的眉心與眼底,都帶着一片疲憊的陰影。
第二天快下班,才收到郵件,這意味着陸安迪只有一個晚上和一個上午的時間做題了。她知道這才是真正的考驗,畢竟畫畫再好,對建築師來說也只是錦上添花,并不是真正的專業技能。
她想着要全力以赴,然而天不從人願,拷了U盤帶回家,用微波爐胡亂弄了一點東西吃完打開筆記本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靠,停電了!
跑到窗口一看,目力所及一片漆黑。
在黑暗中坐立不安地給房東打電話,房東說整個片區都停電,已經報障搶修了,但所需時間……不詳。
陸安迪只好點了蠟燭,用筆記本的儲電堅持了一個多小時,也只來得及将一些存在硬盤上的資料匆匆浏覽一遍,打開CAD,新建一個文件,還沒畫下幾條線,就自動關機了。
跟着焦躁不安地躺在床上等待,半夢半醒之間各種怪異念頭紛至杳來,好不容易等到燈光驟亮時一躍而起,半個小時之後,又斷電了,簡直崩潰!
更讓人崩潰的是,這一整晚都來電斷斷續續,她一個晚上什麽都沒幹好,也沒睡好。
折磨到淩晨四五點,她實在受不了倒在床上,調了個鬧鐘比平時提早一個小時起床,第二天匆匆洗漱出門,快走到地鐵站才發現居然忘了拔U盤。
急急忙忙跑回去,經過一個路面濕滑的早餐檔前還摔了一跤,回去換了衣服一番折騰來到公司,還好剛剛踩着點沒有遲到!
如果能趕上眼前這架就要關門的電梯的話。
“麻煩等一等!”
電梯門合上,又徐徐打開。
陸安迪沖了進去:“謝謝!”
“不客氣。”按電梯的男孩模樣幹淨清秀,一身英倫風,笑容親切,“我叫Raymond,是洛總監的助理。”
“呃!我叫陸安迪,是穆先生的助手。”
“我知道,前兩天你受傷的時候,洛總監讓我替你約的醫生,你的手還好嗎?”
“噢!”陸安迪剛摔到的膝上還疼着,卻晃了晃已經拆去繃帶的手,“已經沒事了,謝謝你……和洛總監。”想起那兩件被毀掉的西裝,一陣心虛。
Raymond笑了笑,沒有再說話,但每一層有人出入的時候,他都會主動去按電梯,真的是個教養很好,很讨人喜歡的男孩。
到了六十層,電梯中只剩下他們兩人。
Raymond忽然說:“這兩天我都沒有見到穆先生,洛總監也去了杭州,我想他們該不會在一起吧?”
他說話就會微笑,笑的時候牙齒很白,還有一只特別秀氣的虎牙。
“應該不會。”陸安迪想了想,“我不知道穆先生去了哪,不過他說過就在郊區,應該沒那麽遠。”
這問題就問得奇怪,韓棟不是說他們關系不好嗎?
Raymond抽出一張卡片遞給她,再次露齒微笑:“這是我的電話,不介意的話請留着,設計師的手都很珍貴,有時間再去做個檢查,我可以幫你約醫生。”
哎,小哥哥人真好,但也得她能留在GH再說啊。
“我先謝了!”電梯門打開,陸安迪接過卡片,像箭一樣沖了出去。
穆棱回來後,發了很大脾氣。
他一向很少發脾氣,事實上,GH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發脾氣。
他對工作要求很嚴格,這一點跟他合作過的人都清楚,但他一向很少流露情緒。
“陸安迪,你可以當一個畫家、插畫家、平面設計師,但不是一個建築設計師!”
圖紙“啪”的一聲扔到桌上,門沒有關,辦公大廳的人都聽得到,“你不适合當建築師,這個職業要對成千上萬人的安全負責,不是憑感覺畫幾筆亂寫幾個數字就可以!”
學建築的人都知道這句話有多重,陸安迪的眼淚霎時湧了上來,不知如何解釋。
她怎麽可以說,來到公司發現軟件有問題找電腦部重裝花了一個小時,她又崩潰了一次。
因為整夜失眠焦慮她的病又犯了,各種數字在她腦海裏就像扭曲的蚯蚓完全分不開,她到底用了多大的意志才能勉強完成這幾幅圖紙。
從星期一到現在,她就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一直苦苦支撐着只是想順利渡過這一周,為了那個方梓君替她争取的來之不易的機會。
然而,錯就是錯。
穆棱發完一輪脾氣,終于冷靜下來,右手扶在額頭,聲音疲憊而沉郁:“你的考核結果我會通知人力部,你可以出去了。”
他沒有給陸安迪解釋的機會。
他的眼睑下有濃重的陰影,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
洛伊回來的時間,只比穆棱晚十五分鐘,恰好聽到了這一幕,但他走向自己辦公室的時候,剛開機的工作號碼就響了起來,他看了看屏幕,推開手邊的一扇門。
GH的辦公室外有一個天臺,通往天臺的門有兩個,一個在接待室的牆角,很隐蔽,另一個就在他辦公室旁的偏廊,亦少有人至。
他需要一個相對隐蔽的地方接這個電話。
“洛總監,你刷新了我對這個行業的認知,看來以後跟大建築師打交道,我需要預備百倍的耐性啊!”高勝寒的聲音深沉桀骜,即便在電話中聽來也富有壓迫感。
的确,誰被放兩次飛機還能高興得起來呢。
洛伊卻笑了笑,笑得很輕:“高董,你親自打電話過來,不是想埋怨我幾句吧?”
他的笑也有種冷灰的質感,聽起來卻又像鵝毛一樣輕軟,冷而迷人。
那邊果然停頓了許久,然後發出詠嘆調般的嘆息:“不過,你道歉的禮物确實讓我無法拒絕!讓我根本生不起氣來!你看看這深紅的色調,妙曼的瓶頸……啧啧,真像美人的腰肢……”
老流氓扮斯文人,有時比斯文人還更喜歡賣弄風騷。
洛伊唇邊仍露着一絲微笑,盡管并沒有多少溫度:“好酒只有遇到真正懂得欣賞它的人,才有真正的價值,高董喜歡,我很高興。”
“洛總監如此投我所好,我內心十分感動,GH不愧是大公司,公關手段可比那些只會耍嘴皮子的什麽事務所強多了!”高勝寒畫風一轉,聲音也柔和起來,于親切處透出一種莫名危險,“洛總監,我在蘇河灣有一處尚算安靜的別墅,中秋将至,洛總監可有時間與我共賞明月美酒,順便商讨一下鉑金館工程的事情?”
“贈人所好,只是我個人表達歉意的方式,跟GH沒有關系。美酒固然難得,但也不過是兩瓶酒而已,高董真的不必放在心上。”
面對這暧昧的試探,洛伊不動聲色,“鉑金館的施工問題,我已經有解決方案,延期不會超過二十天。至于工程延誤引起的損失,我想公司一定會給高董一個滿意的交待。”
他拒絕得輕描淡寫,似乎讓GH賠錢也無所謂。
他嘆了一口氣:“洛總監,你似乎不樂意與我打交道。”
“當然不是。”洛伊卻又微微一笑,“作為GH的設計師,我怎麽敢怠慢像高董這樣的客戶?今天下午,我就會帶着具體方案到鉑金館,希望高董到時能夠抽得出時間。”
他的承諾之爽快,又出乎高勝寒意料。
“啊哈,那我滿心歡喜,恭候大駕!”
收了電話,洛伊臉上雲淡風輕。
天臺的陽光不錯,風有些大,如果有些植物,環境一定會更宜人。
但這裏曾經有人自殺過,所以兩年前,GH高層以此為由否決了他将之改建為空中花園的提議,但總有一天,這裏會依他所願,而他相信這一天,不會太遠。
風裏有一種聲音,像吹過拐角時的嗚咽,洛伊快步走過去,就看見了蜷曲在角落,雙手抱着頭埋入膝蓋的陸安迪。
陸安迪在哭。
雖然看不到臉,但眼淚滴落地面,化成一片深色的水漬,可想而知她哭得有多兇。
洛伊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女孩子哭,撕心裂肺都有,如果判斷對方沒有危險,他就會轉身離開。
女人太麻煩,一不小心,她們就會為他瘋狂。
但陸安迪,卻總有那麽一點點不同。
他皺了皺眉,腳尖停在她的面前:“發生了什麽事情?”
陸安迪擡起臉,果然雙眼桃紅,梨花帶雨。
“洛總監?”她也很意外,為什麽每次那麽凄慘的時候,都會碰上他?
“我沒事,我……只是有點不舒服。”
仿佛為了證明,她抹了一把眼淚,迅速從書包裏掏出一顆白色藥片和一瓶礦泉水,仰頭一口吞了下去。
洛伊看着地上幾張散開的圖紙,冷冷問:“穆棱讓你滾蛋?”
陸安迪險些噎着:“你……怎麽知道?”
你都打好包了,難道不是準備滾出穆棱的辦公室嗎?
洛伊當然不用說出來,他淡淡說:“其實我倒很是想知道,當初他是因為什麽原因接收了你?”
他看過陸安迪的檔案,确實毫無亮點,唯一的加成大概是方梓君。
但他也知道,穆棱是個有原則的人,單憑方梓君不夠。
“穆先生……他本來也并不想要我的,是我求他給我十分鐘時間,畫了一張圖,然後他答應給我一個星期的試用時間。”
陸安迪從書包中拿出一個圖紙筒,“抱歉,洛總監,我覺得你有時或者會希望到一個有陽光和植物的地方喝咖啡,所以……”
圖畫裏的他,坐在燦爛的陽光與和煦的微風中,在翠綠的散尾葵與清麗的三色芙蓉的掩映間,他的側影有着密長的睫毛,鼻尖還略帶一點女性的秀氣,但令人驚訝的是,卻與他那冰雪般冷峻的氣質毫不違和。
洛伊不動聲色地浏覽着,對畫中自己的形象不作任何評價。
陸安迪吃了藥,終于冷靜了許多,看他沒有露出反感,心中再次燃起希望:“洛總監,你能不能幫幫我?”
洛伊挑了挑眉:“嗯?”
這是陸安迪第二次求他了吧。
陸安迪說:“我知道自己錯了,但我真的很想完成這個設計,我一定要完成它,讓穆先生再看一次!”
在那種糟糕的狀态下,她連字都沒法看清楚,更沒辦法判斷自己錯在哪裏,但這一次,她一定不會再錯!
因為她剛剛吞下了那顆能夠拯救她于混沌深淵的白色藥片。
這一個月裏,她已經經歷了太多次挫敗與失望,然而總有一樣東西在強烈地支持着她,讓她在最後一刻起死回生,不肯倒下。
“洛總監,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究竟錯在什麽地方?”
她仰着臉,看着居高臨下的他,淚痕未幹但眼神堅定,倔強,柔弱,楚楚,說不上驚豔,卻像山野間一株素白的小花,洛伊心中忽然湧起一種奇怪的想法:如果她這麽去求穆棱,穆棱是否也會心軟?
他沉默片刻,忽然說:“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
陸安迪瞪大眼睛:“什麽條件?”
洛伊并沒給她時間思考,指着圖紙說:“從專業角度來說,你的設計确實很垃圾。”他毫不客氣地評價,“關鍵地方連犯幾個低級錯誤,穆棱肯定連一個都無法容忍。”
穆棱的要求一向很高,對人對己都一樣,換了洛伊自己,寬容度也不會更高,因為他們都是這個行業的翹楚,不但要專業,還要做到頂尖。
陸安迪默默低頭。
“雖然細節經不起推敲,但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至少平面布局不算離譜。”洛伊在圖紙上替她圈出一堆數字,冷靜地提醒她,“他當初怎麽收的你,你仍然可以用同樣的方式打動他,沒人說過快題就不能用手繪深入表達啊。”
“你是說……我還是可以靠畫畫嗎?”
陸安迪倒是沒想到,穆棱只是叫她盡力。
洛伊擡頭看她一眼,淡淡說:“除了畫畫,你還有別的優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