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夢中的白沙河

這天夜裏, 陸安迪又做了那個夢。

夢中的她在河邊踯躅獨行,這條河叫白沙河,兩岸是密密叢叢的蘆葦與蒿草, 空氣中漫迷着清新濕潤的草木之氣。

這氣味讓她想到熟悉的山野,卻又帶着一絲讓人心底顫栗的陌生。

她的家, 就在這條河附近, 但從她記事開始,就沒有真正靠近過它。

因為不被允許。

只有在夢中, 她才有機會這麽近地看着這條河流。

河水深碧,水邊的菖蒲長出紫紅色的花朵,一簇簇水葫蘆随水飄零,白沙河似乎并沒有什麽特別, 她為什麽不能靠近它?

沒有人回答, 仿佛一聲深遠悠長的嘆息,磷光微泛的水面在夢中如浸染水墨的絲綢一樣蜿蜒而去, 她腳步不停, 走入一片荒蕪的野地。

眼前草木漸深,荊棘蔓延,像藤蔓一樣爬滿了荒廢的花園, 薔薇像寶石一樣盛開在鋒銳奪目的尖刺間, 不,那不是薔薇,是歐石楠,像手腕那般粗,有着長長的尖刺的歐石楠!

那裏有一個秘密花園, 花園深處,躺着一位膚色雪白, 長睫如簾,頰邊帶着動人嫣紅的睡美人。

陸安迪輕輕撥開密長的荒草,樹蔭濃重的碧綠中突然閃出一道冷光,讓她心底泌出寒冷。

她驚愕地擡頭,卻發覺一個穿着黑色盔甲的俊美青年正冷冷看着她,她以為他是去吻醒睡美人的王子,那張陰郁的臉龐卻突然幻化出一張洛伊的臉,提起冰冷的劍鋒向她刺來!

對不起!我只是不小心來到這裏,并不想打擾你去喚醒你的公主!

她內心呼喊着,轉身跑向荒野的另一端。

她跑得那麽快,仿佛使盡了生平力氣,耳際風聲飒飒,心中卻有一個聲音不斷告訴她:走吧,走吧,秘密花園中王子與公主的故事,永遠不可能屬于你!

她一路狂奔,所過之處野花小草紛紛折倒,直到她看到荒野中的另一片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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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白沙河,是另一個她曾經去過的地方。

這裏灌木參差,沒有薔薇與歐石楠,齊人高的句芒與荊棘圍繞其間,隐秘之處,有一塊矮小的無字石碑。

茕茕孑孓,孤然而立,像一切深藏不露的秘密那樣緘默無言。

雪白的雛菊在它面前搖曳,一個妙曼的身影俯身碑前,像在仔細地審視,又像在輕輕地撫摸。

陸安迪不由自主放緩腳步,慢慢向她走去。

風吹起,搖曳她的發絲與裙角,朵朵雪白的雛菊像蒲公英一樣漫天飛舞散開,模糊了她的視線,那身影忽然轉過身來。

陸安迪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她的容顏,腳下卻驟然一空,然後聽到了“啪”的一聲。

那是手中畫冊跌落床前的聲音。

因為這個反複的夢,陸安迪睡得并不安穩,醒來時眼皮就像灌滿水銀一樣沉重,但她還是比平常提早了半小時起床,因為她要提前三十分鐘趕到公司大廈。

來得早的好處,是不用擠電梯,比如今天,一整架客梯只有她和另外一個年輕男人。

陸安迪并不是有意盯着人家看,但那男人的長相實在令人印象深刻:身材高瘦,穿着一件牛仔襯衫,下巴狹長,眼睛很小,眉眼間距卻拉得很開,兩道上揚的眉鋒倒是很有男子氣,但鼻子卻又實在太扁平。

一句話,老天實在讓他長得太随意,整張臉就像一張被老天爺随便揉了揉又沒揉開的紙,但因為特點太鮮明,反而不能說是醜了,落在一般注重顏值的女生眼中,只能說“奇葩”,陸安迪的眼光一向比較寬容,所以前面要加個“略”字。

這長相略奇葩的年輕人,眼神卻非常淡定,仿佛心無旁骛,不為外物所牽,有一種明顯不同于這座大廈裏多數上班族的氣質。

他正看着手裏的一疊畫,紙是八開細紋水彩紙,但畫的風格卻不知算是水彩,還是國畫。

畫面是一個雲霧缭繞的深山,深山裏有個村莊,房屋星羅棋布,村中有一處白牆黛瓦的建築。

有整體有局部,有立面有俯瞰,有淡墨如煙的屋脊檐角,也有精工細雕的內部巧飾,本是傳統明清建築的式樣,卻又經過現代概念的修繕與處理,在畫者技巧高超的演繹下,呈現出一種既寫實又寫意的美感。

一頁一頁翻過,就如置身畫境,就連建築物外幾棵畫法抽象的樹,寥寥數筆,都讓她感覺到一種凝練的生動。

梯中只有兩個人,那長相略奇葩的年輕男人不需多敏感,很快就覺察到了陸安迪的靠近。

他也注意到了她胸前抱着的畫冊,《前拉斐爾畫派》?嗯,好吧,雖然風格不同……他問:“你是學畫畫的?”

聲音倒是和他的眼神舉止一樣平和淡定。

“啊……不,我是學建築設計的,畫畫只是業餘。”陸安迪戀戀不舍地擡起頭來,“畫得真好,我從沒想到建築可以畫成這樣,像水墨一樣潑灑,放而不拘,又恰到好處,太厲害了。”

因為再寫意一些,就虛了,看的人不得其形,失去了表達的意義;再實一些,又太具體,會折損這古建新翻所呈現的意境。

唯有像現在這樣畫出來,不增不減,剛好合适。

當然,這“合适”是相對建築的紙上表現來說,所以她又解釋說,“我只畫過一些概念圖和效果圖,國畫什麽的,我是一竅不通,如果說錯了,請你不要介意。”

“水彩技巧加一點寫意筆法而已,不難,本來畫的就是建築。”長相略奇葩的年輕男人擡頭看了一眼樓層按鍵,一個36層,一個68層:“你也在這裏上班?在哪個公司?”

陌生男女在電梯裏搭讪,這樣問未免有些直接,但于他卻很自然。

“我是GH公司的實習生。”陸安迪也看了一眼樓層,已經快到三十層樓了,“可以告訴我這畫中的建築是哪裏嗎?

這座建築讓她一眼着迷,只要知道在哪裏,總有機會去看一看。

“雲山書局。”

陸安迪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書局……就是書店的意思吧?

“一個開在深山裏的書店,在浙江桐廬。”那人再次肯定。

電梯 “叮”的一聲停在三十六樓,陸安迪在心裏記下地點,跟這一面之緣的男人擺手告別,“我到了,謝謝你,再見。”

年輕男人點了點頭,狹長的眼中帶着一絲奇怪,但沒有說什麽。

三十六樓其實很空曠,因為租用的公司租約期滿剛剛搬出,偌大的辦公空間,地板光潔,空無一物。

陸安迪打開一扇玻璃窗,讓風吹進來,然後走到一個角落,閉上眼睛,平心靜氣,開始貼着牆壁,一步一步地走向房間的另一端。

她一邊走,一邊在心裏默念步數,270、271、272、273、278……嘭!第278步的時候,她一腳踢在牆壁上,疼!但還好沒有像前幾次那樣一頭撞牆上。

用手機記錄下這一次的步數,再閉上眼睛,用腳步和感覺丈量其他每一條邊長。

這個事情她已經堅持了一個星期,記錄的步數也漸趨穩定,比如這一條邊,開始是250、270、300多步,但最近兩天,已經穩定在275步上下,按照每步平均28CM的步距計算,這條邊長是77米。

誤差肯定有,但自信不會差太多。

穩定的步距,就像一根天然的尺子,洛伊給她的這個方法,雖然看起來有點笨,但确實挺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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