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又是一場仗
“你不用太驚訝。”洛伊冷冷說, “阿輪是個瘾君子,喜歡飛□□和各種藥品,所以wineshop不但每個角落都裝了監控, 而且他來過後,每個垃圾桶裏的垃圾都會被仔細檢查一遍, 因為主人不希望有任何與毒/品有關的東西進入他的地方, 就算是朋友。”
洛伊放下酒杯,重新坐下, 疊起雙腿。
他突然很想看看,剛剛抗住一波壓力的陸安迪,又是如何應對這一輪突然的打擊。
大概他真的太久沒有跟女人好好相處過了,再簡單的事情也能變得如此跌宕起伏。
“張新寧說他想過自殺, 但其實也很惜命, 他親眼見過不少像他一樣手握大筆財富又無所寄托的人因為染上毒品賭博而傾家蕩産,甚至死于非命, 所以他對這兩樣東西一向深惡痛絕, 嚴加防範。”
陸安迪感覺自己的指尖都在顫抖,輕聲說:“那不是毒/品。”
她一直都很小心,但那天她醉酒神志不清, 将那種白色藥片的包裝扔進了垃圾桶裏。
對這種藥, 她之前一直掩蓋得很好,除了睿姿和穆棱,沒有其他人知道。
但是洛伊,卻什麽都可能知道。
“我知道,Rintalin, 一種提高神經中樞興奮的精神藥品,有依賴性、成瘾性, 藥量足夠的時候,甚至可以像苦艾酒一樣致幻。”洛伊冷冷看着她,瞳孔漆黑冷靜,絲毫看不出會因為她的失态害怕而心軟的跡象,
“我只想知道,如果在我身邊的時候,我都不準你吃這種藥,你會怎麽樣?”
他怎麽可能心軟,在這個問題上,他的潔癖只會比張新寧更厲害。
其實在九間堂,陸安迪也吃過這種藥,在地下室畫鳳凰谷一號沙盤的時候,還有在GH的天臺,他看到她從穆棱辦公室跑出來痛哭的那次。
陸安迪全身無力,這種無助的感覺,比她第一次到GH面試卻沒人願意理她的時候更甚,但她知道,洛伊的問題,她沒法逃避。
穆棱提醒過她,說他不介意,但洛伊很可能介意,因為ETH也有不少吃這種藥的學生,但他們不是為了治病,而是用來應付學業和考試,一次吃上兩片,通宵達旦,文思泉湧,效率奇高,就像打了興奮劑。
洛伊厭惡他們,就像厭惡那些靠興奮劑作弊的運動員,以追尋藝術之名放任自我的瘾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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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不吃,但我不是嗑藥,我是……”她內心掙紮無數,最終放棄了蒼白無力的解釋,重新坐下,擡起頭,第一次抛開各種感情與畏懼,與這個高高在上的人對視。
他有無數理由可以否定她,甚至毀掉她,只需憑一種好惡或一個念頭。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自從出過一樁天臺跳樓的自殺案後,GH就不再接受任何有精神病歷史的患者成為員工,隐瞞病史者一旦被發現,都會被公司立刻辭退。
洛伊好像也沒有對她特別寬容的理由,他願意把這個問題放在工作能力之後考量,對她已經是最大的寬容,雖然要達到他的要求并不容易。
不過沒關系,走在這條路上,她也從來沒容易過不是?
那種對一切困難無所畏懼的勇氣,她也曾經爆發過,因為當初還素未謀面的他!
那麽告訴他吧,如果她的命運只能由他決定。
“你真的要知道?”
洛伊挑了挑眉毛,陸安迪在她面前就像一只受了驚吓的小白兔,但這只小白兔也能不時給他一點意外。
他一直認為,建築師是一個需要高度冷靜、理智、自律與責任感的職業,酒鬼與瘾君子不配俯瞰藍圖。
他知道她為什麽要吃這種藥,但如果一定要靠嗑藥才能勝任工作,她最好能編個足夠生動的理由讓他接受。
而陸安迪此刻的表情,就像要說一個很長的故事。
“在瑞士的阿爾卑斯山上,有一個叫阿特斯的雪峰,每年三月,雪峰上的溶水會順着山溪彙入地表,經過地脈深處,再從一個二十年噴發一次的火山口湧出,有人把它包裝成售賣的礦泉水,價格是五十毫升七十歐。”
桌上有一瓶無色透明的水,卻比世界上大多數有顏色的飲料更貴。
“在我家鄉的山區,有一個不知道名字的深山,長着一棵超過800年的老茶樹,每年秋天,采茶人都會在秋霧最深重的時侯,到那裏采集每天清晨第一枝發芽的嫩葉,因為要求的條件太苛刻,這種茶葉每年只能采到一斤,用這種茶葉制成的茶,被稱為陸羽遺香。”
“采茶人相信這是世上最好的茶葉,可惜這個想法從來沒有被驗證過,因為根本沒有适合它的水,那普通山泉燒出來的水,不是讓它太澀,太甜,就是回香太烈,餘韻太短,或者像一團雲霧,無法品出其中真意。”
“采茶人将一部分珍貴的茶葉交給我,讓我帶在身邊,運氣好的話,也許能幫它找到一種合适的水。”
“而就在前兩天,我終于試到了那種來自雪峰火山的礦泉水,用85度的溫度沖泡,五分鐘內冷卻到45度,茶香入喉的時候,就像站在清晨雲霧缭繞的頂峰,既可以領略到深秋霧霭的朦胧,也可以欣賞綠葉上露珠的反光,晨曦透過雲隙落下,每個細節都那麽生動立體,花開的聲音,游魚的倏動,風中植物的香氣,都會讓你內心充滿對自然的感嘆……”
“而那種感覺,就像是一直患ADHD的我,第一次吞下那種藥片的感覺——原來世界可以在一瞬間聚焦,萬物清晰和諧,斐然有序,就連敲擊鍵盤,紙與筆摩擦的聲音都那麽細膩美妙,而不是像一堆混沌的噪音。”
陸安迪凝視着那雙漆黑的瞳孔,其實她的注意力已經不能集中,她的語言像詩一樣,只是因為她有把場景轉換成畫面的本能。
他說得沒錯,如果遇到一點挫折就随随便便放棄,所有理想都一文不值。
你要學會說服別人,不論那人是你的客戶,還是你的上司。
“無論狀态有多糟,只有吃了這種藥,我的腦袋就會突然變得清晰敏捷,如有神助。但過去三年,我吃的藥從來沒有超過醫生建議藥量的三分一,因為我自己也不願意承認,只有依靠藥物,我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思考、工作、學習。”
“所以請你放心,無論吃不吃藥,你的要求,我都會努力做到,但請你再給我一點時間。”
她一直努力,也只不過是為了像個普通人一樣活着。
而要做一個有追求的普通人,是不是需要付出更多?
她垂下眼睫,柔弱掩飾了她的無奈,從走到這裏開始,她就像打了一場仗,消耗太多,身心俱疲,而生活的仗卻永遠沒有盡頭。
這種感覺,生來就比絕大多數人優秀、住着九間堂別墅的你,大概永遠不會懂吧?
其實有一點,洛伊是懂的。
此時的陸安迪,确實很脆弱,雖然她也有分外堅強的時刻。
就像爛漫的山花,偶然也會需要溫柔的照顧與呵護,如果她突然倒在他懷中,他會不會将她推出去?
可能不會。
他又往自己杯裏倒了一杯,這一次是水,他一飲而盡。
在陸安迪的口中,這杯來自雪峰地下一千五百英尺的礦泉水,在與陸羽遺香融合後,簡直就像玉露瓊漿,美不勝收,讓人感動。
放下酒杯,出口卻帶着微微的諷刺:“看來你跟了穆棱之後,确實連說話的水平都變高了。”
這天晚上,最終是由洛伊畫出所有線稿,陸安迪負責上色。
兩個人的配合倒是十分默契,七八張圖紙花費不過一個多小時,可說速度飛快,效率極高,但完成的那一瞬,陸安迪心中的挫敗感卻達到頂點。
這一晚對她來說,仿佛就是連綿無盡的打擊,洛伊展示的不是手繪,而是強大的思維,他思考與構建空間的方式,與她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一個維度。
睿姿曾經對她說,能進ETH讀建築的都是世界級學霸,而其中的佼佼者,更是世界級學霸中的超級學霸。
自己以前畫的,大概只能叫建築輪廓和立面裝飾圖吧,真正的建築設計,是對空間、結構、尺寸了如指掌、洞幽入微、渾然通透後的組織與自由表達,而不是幾個浮于表面的視覺效果。有些人東抄抄,西抄抄,然後把自己叫做畫圖狗,那是因為他們真的只是畫圖的狗。
當她抖着手完成最後一張,還是忍不住喃喃自語:“我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做到這樣?”
說出口又有些後悔,不知道這句話會不會又冒犯他。
不過這次她想多了。
“你可以回去了。”
他只冷冷說了一句,仿佛這一晚的耐性都已經用完,直接起身将她帶到樓下,送她回去的車已經停在別墅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