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林醫生的秘密
那晚之後, 陸安迪就沒有再參與過這個項目，三天後，她聽說Wineshop業主已經全額支付了合同款, 設計方案已交給施工圖單位制圖。
項目十分順利，而自己的第一次表現卻只能說不盡人意, 她令洛伊失望了嗎？
他之前安排她看電影, 看書，看資料, 讓她交作業，肯花那麽多寶貴的時間指導他，已經很費心眷顧了吧，她已經很努力, 但仍然達不到他的要求。
連唯一可以出手的畫圖能力都不及格, 更不用說什麽設計了。
她忽然明白穆棱為什麽寧願一個人也不願意用助手，因為自己動手, 可能比跟一個與自己不在一個層次的人溝通更省時省力。
洛伊還會不會再給她機會？
陸安迪心裏七上八下, 這幾天公司不但洛伊不見人影，就連Raymond都像消失了一般，讓她忍不住各種猜測。
熬到周五早上, 她洗好茶杯, 回來時終于看到總監辦公室的門打開了一次，心裏莫名地安定了一點。
等下打個電話給Raymond，試探地問問吧，她心裏默默地想。
但才回到穆棱的辦公室，又接到前臺電話, 說有一個快遞紙箱，叫她趕緊過去拿。
陸安迪只好馬上跑出去。
“公司不允許上班時間收私人快遞的, 公事快遞都要登記在部門下，你下次要注意了。”大眼睛的林小雯善意地提醒她。
“我會注意的，謝謝你。”
那個箱子尺寸不小，抱一抱，還挺沉，陸安迪看了寄件地址，同城快遞，奇怪了，她并沒有把公司的地址給過任何人啊。
是誰寄來的？
箱子包得密密實實，粽子般纏了幾層透明膠帶，裏面不知道是什麽，帶到穆棱的辦公室似乎不合适，陸安迪于是把它拿到大廳自己的辦公臺，手邊一時沒有趁手的工具，就拿了一把小鋼尺一點點地挫開，旁邊的李安實在看不下去了，找了一把美工刀，“我來幫你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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削去一堆包裝，裏面的東西終于露出來了，是一個騷氣的深棕色手提木盒，正面一個銀漆貓頭鷹徽标。
李安也好奇地說：“這是什麽東西？”
陸安迪一臉茫然：“我也不知道啊。”
李安顯然比她心靈手巧，動手能力更強些，摸索了一下，就找到提把上一個隐藏的開關：“要不要打開來看看？”
當然要看，否則怎麽知道裏面放了什麽！
打開木盒，裏面竟然有設計精巧的折疊三層，三層可以同時無死角展開，本身就像個上乘的工藝品，花紋那是雕刻得相當華麗，大小格子分門別類，裝着十幾塊固狀物、一些瓶瓶罐罐、一個奇怪的杯子，還有鉛筆、海綿、水彩筆、調色盤……哲軒陸安迪看出來了，這是一套畫具，只是裝載的方式未免太奢華了些！
另一個染着銀色頭發，穿着新潮的實習生正好走過，伸頭往這邊一看，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德國史明克紀念版大師級固體水彩，豪華禮盒裝，土豪啊！”
陸安迪不動聲色：“值多少錢？”
銀發顯然是個識貨的，左右瞧了瞧摸了摸：“18色大磅木盒套裝，至少一千五百刀吧，還是紀念版，國內根本沒代理，你代購來的？”
“不是，別人給我寄來看看的，看完馬上要還！”
一千五百刀的水彩！誰會寄這樣的東西給她？陸安迪趕緊把箱子挪到一邊，謝過臉露豔羨的李安和銀發，然後裏裏外外仔細檢查了一遍，終于在第三層的調色盤底下發現了一張手寫卡片，寫了兩行字：
“陸小姐，我很喜歡你的肖像畫，小小禮物，聊表謝意，希望日後再有機會合作。”
下面一行，一個手機號碼，還寫了個“張”字。
張新寧？
陸安迪很意外，想不到那個老人竟能寫出一手漂亮的小楷！但按公司規定，她是不能收客戶禮物的啊，她應該直接寄回去呢，還是交給其他部門處理呢，還是……等等，還是先問問吧。
這不正好有個理由打電話給Raymond：
“Raymond，我這邊收到一個禮物——”
“哦，是一盒史明克水彩嗎？張先生有知會過洛總監……”Raymond那邊截斷他的話，又稍微停了一下，似乎在請示，然後對她說，“嗯，洛總監同意你收下，你可以留着，他會代你致謝張先生。”
“可是…… ”
“洛總監現在很忙，我挂了。”
好吧，Raymond根本沒給她問的機會。
陸安迪轉頭去看那精巧華美的盒子，感覺就像中世紀裝着珠寶的的寶盒，東西是好東西，可她能用它來做什麽？她根本不會畫水彩啊。
她把它裝回紙盒裏，決定先留在公司。
客戶送來了禮物感謝她，可她依然高興不起來。
整個周五都過得忐忑又怏怏，直到下班音樂響起，其他員工陸續走出辦公大廳，陸安迪想回去跟穆棱打個招呼，座機卻響了起來。
她以為是穆棱，但卻不是：
“明天上午九點，來淮海西路，我在那裏等你。”
大概因為她好一段時間都沒有回應，對方又問了一句，“你有問題嗎？”
陸安迪握着話筒，聽着這既熟悉又陌生，帶着标志性金屬冷感的聲音，好一會才意識到，這還是洛伊第一次直接打電話給她。
“沒有問題！”
能有什麽問題，一個星期都惴惴不安擔心被抛棄，這回任務就來了！
挂完電話，陸安迪吐了口氣，感覺心髒驟然一松。
盡管這周的星期六，本應是她去小商山的時間。
又是一個秋日明豔的周末，小商山醫院周圍綠樹環繞，白房子洋溢出一種童話般的氣息。
陸安迪沒有約林醫生，但林家棟并沒有閑着。
他沒在辦公室，而是坐在自己的心理咨詢室裏，不像醫院其他地方的大片純白，咨詢室裏布置得很溫馨，暖色沙發窗簾，花瓶中插着新鮮的栀子葉與洋桔梗，顏色清新淡雅，卻又不會有百合那樣濃郁的香味。
卓霖鈴坐在沙發上，長裙覆蓋了她優美的腿型，銀色高跟鞋包裹着秀美的腳踝，這本是一種矜持又放松的姿勢，但鞋尖微微挑起，卻讓林家棟感到一種無形的挑戰與壓力。
“上周你父母又來看你了，你心裏有什麽感覺嗎？”
“沒有特別的感覺，他們小時候把我送走，之後也沒有共同生活過，現在他們偶爾來看看，我看作是一種感情需要。”
是他們的需要，而不是她的需要。
“穆先生最近也減少了來陪伴你的次數，你會不會覺得不适應？”
“穆棱是不一樣的。”卓霖鈴側了側頭，“無論他來還是不來，我都知道他在關心我，所以他少來幾次，并不會影響我的心情。”
“天氣轉涼了，有時風很大，你待在北角的荊棘叢裏，覺得那裏的景致有什麽變化嗎？”
“春花秋月，四季流轉，這是世間最正常不過的景色了。林醫生，你應該知道的，像我們這樣的患者，其實看什麽風景都差不多。”
“你今天精神看起來不錯。”
“是的，我昨晚睡得不錯，迷疊香的香水也有提神的作用。”
……
林家棟有些無力感。
像往常一樣，他們漫漫而談，輕松但沒有什麽進展。
卓霖鈴等待了片刻，換了個姿勢，右手支起臉頰，微微擡起下颌，注視着他。
她的眼睛是一種接近茶色的琥珀，不是一般常見的黑色與深褐，這讓她光彩照人的美麗增添了一抹異國情調，當她深深凝視你的時候，會使你想起從海洋波濤中冉冉升起的女神。
“林醫生，你喜歡我，是嗎？”
林家棟背上一僵，這是一種本能的防禦反應，片刻之後，他對上她的目光，
“我的回答，對你重要嗎？”
“不重要，我只是确認一下。”
她忽然傾身向前，溫熱的氣息突然接近，像一支午夜的蘭花，吐露出誘人的芬芳，林家棟的心一跳，臉上一熱，閃過一種初吻般的沖動。
他遏制着這種沖動，以為她會做點什麽，但她凝眸片刻，卻收回這微小但充滿誘惑的姿勢，微微一笑，“抱歉，我對你造成了困擾。”
時間到了，她站起身，
“林醫生，謝謝你的照顧，但我以後可能不會再來做咨詢了，我有了其他安排，這個時間不方便過來。”
每一次的結果，都讓她興味索然，不，現在連興味索然的感覺都不會有了。
看着她裙角轉動，就要轉身離去，林家棟突然感到一陳前所未有的絕望，因為他知道，一旦走出這個房間，他将永遠失去打開她心扉的機會。
“等一等！”
他做了一個非常危險的選擇，突然離開沙發，來到她面前，
“沒錯，我喜歡你，自從初戀之後，你是第一個使我禁不住心動的異性！我一邊忍受着來自職業操守與道德的自責，一邊僞裝自己，盡力保持客觀，我很想幫助你，但我對你的了解真的不夠，我不知道如何能幫助你，我甚至不能判斷，換一個不像我一樣的咨詢師，會對你更合适，還是更不合适！”
這一刻，他終于卸下醫生的面具，真誠而不設防備，又帶着一絲隐忍克制過的壓抑。
“林醫生，你不用自責。”她看出他的認真，又柔和地笑了笑，“我覺得你很好，如果這樣不妨礙你的工作，我不會換醫生，也不需要別的咨詢師。”
你喜歡我，但跟我沒有關系。
林家棟只覺心中充滿苦澀：“不妨礙，因為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
沒有人知道，在卓霖鈴做出自殺舉動後，他的精神也一度接近崩潰，那天晚上，他打電話給身在外國的督導，像告解般傾訴了一個夜晚，第二天才能重新戴上醫生的面具，再次面對他的病人。
但他的坦率還是讓卓霖鈴感到了一些興趣，她又側了側頭：“哦，林醫生，你知道我在乎什麽？”
“不妨猜猜。”林家棟說，“你此刻只在乎另一個女孩子，你一直在想她什麽時候會來，所以你急着離開。離開這裏後，你會去到那個只屬于你和她的地方，你會充滿熱切與期待，等待她又一次出現與你相遇。”
卓霖鈴轉過頭，這個距離下，她的明眸秋水，直入眼簾。
林家棟靜靜地看了她片刻，嘆了一口氣：“但我想告訴你，她今天不會來。”
卓霖鈴的目光凝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