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力壓群雄

“在方案競選過程中, 我有幸見過世嘉董事長安世鎮先生一面,他說過的一句話令我印象深刻。他說,雖然保障房的售價只有高端住宅的十分一, 但世嘉一樣以最懇切的誠意在全世界範圍內征求一個最為合适的方案,因為他始終認為, 世嘉名下每一個項目, 不論高端社區中的豪宅還是貧民窟中的救助屋,都必須擁有出一個出色獨特的設計, 好的設計作為一種影響久遠的精神價值,應該獨立于商品價格之外。”

“在座各位如果看過今年歐洲密斯凡德羅獎的得獎項目,相信便會明白這種可貴的精神價值所指。”

“而作為一名職業建築師,在執業生涯之初便能與擁有如此卓越理念的企業合作, 我榮幸至深, 那種珍貴的精神亦會銘記一生。三年之後,世嘉第一次從高端住宅邁向大型商業地産, 此時此刻, 我以GH設計總監的身份站在這裏,再次參與其中,心情仍像當年直面安先生一樣, 內心充滿了對那個‘最合适的方案’的渴求。”

“基于這種共通的追求, 我們制作了B方案,B方案最大的特點,是突破了任務書中一些設計限制與規劃限制,因為我個人認為,只有打破那些限制, 才能更清晰地顯示那個‘最合适方案’應有的面貌。”

一個評委打斷他,毫不客氣地出言譏諷:“洛先生, 你提供兩個方案,難道是希望以量取勝嗎?”

洛伊的眼眸如雪中的曜石,漆黑而冷靜:“GH不會以兩個方案參與競标,因為這樣不但違反競标程序,也違反公平競争原則。但不論我個人,還是GH公司,都願意并且有信心為世嘉提供多種角度的參考。”

不錯,我就是講情懷,願意義務勞動,你又能怎麽樣?

現場竊竊私語,沒錯,大家都會曬情懷博加分,不說那些經過專門培訓的述标團隊,競争對手中某設計大院的總工便是有名的一把天花亂墜的煽情好手,但虛的就是虛的,在競标階段就願意花真金白銀一百幾十萬做後期視頻去襯托一下情懷的,卻絕對沒有一個。

誰讓人家GH肯下血本呢。

至于與世嘉大老板的故事,反正大老板又不在場,膽大一些你就随便吹。

另一名評委大概是感覺尊嚴受到挑釁,面色不善,措辭尖銳,“洛先生,你的說法是不是太狂妄,太不負責任了?規劃是想突破就可以突破的嗎?”

他剛剛表揚過各家單位準備充足,誠意拳拳,充分尊重了設計規劃意圖,沒有出現國際競标中常見的忽略規劃、放任自我的局面,沒想到這麽快就被打臉。

“規劃也并非一成不變,不可調整,最終決定的仍是城市的協調與發展。即使完全按任務書來設計,也不見得就真正符合規劃意圖——就像現在諸位坐着的這間半島酒店,美國BBG事務所先後提交了十一個方案,才能得到上海規劃局通過,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是半島酒店!外灘七十年來唯一的新建築,世嘉廣場再牛,也不過上海繁星多的商業地産項目中的一個,能放在一起比?

但這種話,那名評委實在說不出來,因為今天在這裏,作為開發商的世嘉就是最大最牛逼的存在,誰都不願意輕易得罪。

一天十萬的評審會出場費,即使是身為專家庫裏的專家,這種輕輕松松掙錢的機會也不是天天有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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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不得不出來接場,“說到突破規劃,我想總規劃建築師白從未先生大概最有發言權,我們來看看白先生的意見如何!”

有着一縷銀發的總規劃建築師卻微笑着說:“說到規劃,大家都知道規劃局的意見更重要,我覺得先看看陳處長這邊的意見,可能更合适,陳處長,你說呢?”

坐在旁邊看起來持成穩重,官威不顯的陳處長清了清喉嚨:“白老師開玩笑了,在場各位都是優秀的專業建築師,還有成名的建築大師,我主要是代表規劃局對各個方案中涉及規劃的部分給出評分和意見,至于是否給予某個方案展示機會,我當然尊重各位評委和主辦方的意見。”

就在各方短暫沉默的時候,侯小光接了一個很短的電話,就迎來了主持人期盼求助的目光。

業主、總規劃建築師、規劃局都給出了不是意見的意見,這個時候,大概真的只有主席能夠決定了。

侯小光睜開因為肥胖而顯得時刻眯縫的眼睛:“不瞞各位,我是昨夜剛剛從瑞士的世界經濟論壇趕回來的,時差都還沒倒過來呢,剛才和大家一樣認真地聽了三四個小時方案,這會真的是巴不得能按程序早些結束,然後吃頓飯休息一下下午再來。”

全場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侯小光接着說,“但是剛剛洛總監上場的時候,我看到大家像我一樣精神一震,記者朋友們也沒有吝啬他們煙花一樣的閃光燈……我承認洛先生本人很有吸引力,他提出的B方案設想也很有吸引力,我提議将方案介紹和未盡的評委提問安排在下午開始的時間,這樣大家和我就可以準點去吃飯休息了……”

他的目光轉向評委席中央一位白發如絮的老者,神态突然莊重起來,“我看到薩姆先生似乎還有問題,我們等一等薩姆先生的提問好嗎?”

沒有人說不好,而且許多人還屏息寧氣,因為薩姆先生就是那位大家都知道的成名建築大師,而他還一直沒有發過言。

“洛先生……”面容清癯的白發老者緩慢開口,帶着一把特別沙啞的聲音,好像喉嚨上有某種讓他不能縱情發聲的傷口,這也許是他一直不肯開口說話的原因。他的語速很慢,聲音很輕,好像是為了節約滑過緊張聲帶的空氣。

洛伊端容而立,顯示出對這個老人的特別尊重,“薩姆先生,請講。”

“我想請你解釋一下,城市中的花朵,硬的邊緣,與軟的邊緣,有什麽含義。”

洛伊征了征,其他人也呆了呆,這是剛剛總結方案時用到的一個比喻,建築就是城市中的花朵,它的外圍邊緣必須是柔軟的,與城市相接,但它的內核卻是相對堅硬的,擁有只屬于自己的內部空間與精神。

大概沒人想到這位大師會專門提問一個比喻的含義,也許在這位大師眼中,這個比喻包含着某種意義與哲思。

大師是法國人,說着一口雖然聲音不甚順暢,但依然保持着優雅與文藝之風的法語,洛伊出人意料地轉向主持人,“主持先生,我可以直接用法語和薩姆先生交流嗎?”

這個權限主持人倒是有的,“呃,如果洛先生覺得法語交流更方便,當然可以!”

洛伊黑如曜石般的眼眸凝視了他一秒,“謝謝。”

主持人按了按心口,自己的性取向明明很正常的,為什麽會有心口怦然一跳的感覺?

剩下的時間,他就聽着那帶着冷灰色金屬質感的聲音蹦出一種和老先生同樣文藝優雅的磁性腔調,心中又被深深震撼了一次。

媽蛋,當初自己為了達成進聯合國工作的崇高理想也是專修過法語的啊知道學成這樣有多難,這個建築師為什麽就能輕輕松松用法語講美學、講哲學講得像母語一樣呢!

最後,在主席侯小光的果斷決定下,上午整個彙報最終只比預定延長了十分鐘,最後一個小插曲,是讓精通德法意英語的ETH高材生秀了一把國際素質與語言天賦。

當然,薩姆先生在聽了洛伊的解釋後,也表示了對B方案的興趣。

GH年輕俊美不按常理出牌的設計總監吸引了諸多眼球,各個國籍的記者們都蠢蠢欲動眼神灸熱,但會議結束前媒體例行不能進行采訪,甚至不能進行接觸,所以洛伊一行四人頂着目光跟随人流走出會議廳時,倒是沒受到什麽意外攔截。

“你們先下去,我需要補幾張圖。”他對周越山和原芊茉說。

“中午一點半前必須完成,你沒時間去吃自助餐了。”這是對陸安迪說的。

陸安迪毫不意外,“好。”

終于輪到自己真刀真槍上陣了,她有養兵千日用于一時的自覺,少吃頓飯算什麽。

原芊茉與周越山已經走了幾步,“師傅,你等一等。”她又折回來,對陸安迪說,“安迪,酒店有送餐服務,等下我幫你叫,不然就要等到下午茶才有東西吃了,你想吃中餐,還是西餐?”

中餐是二樓的逸龍閣,西餐是十三樓的艾利爵士餐廳,兩間都是米其林星級餐廳。

當然,這兩個地方陸安迪都不知道,她看了洛伊一眼,洛伊臉上并沒有任何特別表示,自己如果拒絕,不但拂了原千茉的好意,還顯得自己的上司不近人情,連飯都不讓人吃了,于是說:“好,謝謝你,我要中餐,什麽都可以,清淡就好。”

原芊茉點了點頭,也不拖泥帶水,“那我們先下去了。”

他們離開後,陸安迪還以為要在會議室裏就地工作了,正準備打開工具,洛伊卻說:“你跟我來。”

世嘉集團財大氣粗,在半島酒店給各個與會單位、評委、嘉賓都分別訂有一個房間作為休息室,但洛伊帶陸安迪去的,卻是Raymond另外訂的高級行政套房。

半島的房間裝修有多麽複古奢華不必細說,房間隔壁就是上世紀的前英國領事館,拉開窗簾,清新的異域風情園林風光撲面而來,室內桃木、黑檀、黑色烤漆制作的深色家具與抛光鉻鑲邊形成的ArtDeco風格相得益彰,米白色的石灰石則保持了一定的現代感。

半島值得稱道的裝飾設計有許多,但此時的陸安迪無心欣賞,如果一定要形容她對這裏的感受,也只有一句話:“沒有九間堂舒服大氣。”

這想法驟然生起,好像有些奇怪,不過認真想一想,其實很合理,幾千元一晚的酒店,不少人有機會住一下,但住得起價值數億的九間堂別墅的,卻真正鳳毛麟角。

那一叢帶着空濛月色的竹影,觸目可見的梧桐與楓紅,才是在上海這種地方,真正值得有錢人追求的稀缺資源。

洛伊按了一個控制面板,書桌旁的光線明亮了起來。

陸安迪取出紙張,鉛筆、針管筆、馬克筆放在桌上。經過九間堂兩天的溝通,她不但弄清了世嘉廣場的來龍去脈,了解周越山和洛伊的方案,還在他的建議下精簡了工具,把馬克筆的數量減少到七十二支,終于可以輕輕松松提在手上了。

“顏色就像空間的折射,并不是越複雜越好,精煉些,更能把握關鍵的層次與關系。”

“畫完這一次之後,我建議你試一試水彩,雖然比馬克筆難用,但一旦掌握,你的自由度與可能性都會大幅提升。”

他将她的普通針管筆換成筆跡凝結後絕不化水的紅環針管筆,馬克筆也換成了德國牌子,他演示了許多圖稿,解釋每一張的想法和畫法,甚至帶她試驗了每一個色號的顏色,直到她熟練掌握為止。

他展示出前所未有的耐心,使陸安迪相信,這個項目,真的非常重要。

Wineshop不過是牛刀小試,提前熱身而已。

她一定好好幹,不要令他失望!

A方案有兩張,一張區域鳥瞰圖,一張帶周邊道路規劃的交通動線圖,B方案三張,從酒店最佳位置看到的城市景觀,帶辦公環境的垂直剖面,還有一張氣候環境分析圖。

他畫出了大概的草圖,剩下的工作交給陸安迪,她将他送到門口。

“我一點半之前會回來。”陸安迪以為他要吩咐“必須按時完成”一類的話,但是他卻說,“如果有人送飯來,你就先吃飯。”

陸安迪一陣感動,但他跟着又說,“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我的助手一副臉色蒼白無精打采有氣無力好像被虐待的樣子。”

陸安迪擡手抹了抹臉。

她今天出門太急,淡掃了眉毛打了薄粉吃完早餐後卻忘了塗上唇膏,看來得補補妝了。

在九間堂的時候,她問過洛伊需不需要特別注意着裝,他說按平時就好,所以她也就樂得輕松,像往常一樣穿了T恤牛仔褲。

而且她一直以為,自己在這裏的角色,是不需要看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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