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聖心孤兒院

上車後十分鐘後, 陸安迪就睡着了。

吃飽容易犯困,更重要的是,最近跟洛伊相處, 她總算可以放松了些,只要不是工作和任務, 就不用時刻提着一顆心。

洛伊關了車窗, 打開外循環,将出風口偏離陸安迪的頭部方向。

她緩緩醒來時, 正經過一條并不寬敞的街道,兩旁是低矮密集的老舊民居。

洛伊将一張照片遞給她:“你知道這個地方嗎?”

照片上是一個白色六角形建築,驟眼看去,像極了世嘉總部中心的那一幢, 但仔細看卻知道不是:這幢建築要陳舊一些, 而且周圍有着參差密集的房子,也像眼前這一片那麽老舊。

“照片上的建築是個孤兒院, 就在這條橫街後面。”洛伊的車突然駛入一條更昏暗狹窄的街道。

街燈昏暗, 外面建築物輪廓影影綽綽,都是些年久失修的房子,剝落的外牆在燈光暗淡處沒入黑暗。

這個地方, 有一種奇怪的熟悉感覺, 陸安迪直起腰,突然有些緊張。

車燈映出路牌。

聖心路。

陸安迪的心跳了一下。

“哐啷”一聲,一個酒瓶突然飛出來,砸在前面的路面,洛伊急剎車, 幾個醉醺醺的身影搖搖晃晃走出路中間,有人高聲尖叫, 有人吹口哨,有人對着車頭豎起中指,看起來是一群只有十七八歲的少年人。

其中一個突然撲上車頭,張開雙臂,頭一歪,半邊臉向下貼着發動機罩,作死一般趴着。其他人沖上來拍打車頭。

這是要碰瓷?

洛伊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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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輛車經過改裝,他知道有一種方法,可以用每小時八公裏的時速啓動發動機,把這些無賴吓破膽。

車身全部玻璃經過鋼化防彈處理,他也不擔心他們來砸車窗;再不濟,他還可以打個電話,Raymond派了人跟着他,他的保镖就在500米之內,随時可以過來把這幾個人修理一番。

當然最直接的,是拉開車門下去。

他正考慮着用哪一種方式,手上一熱,陸安迪突然伸出手,按在他的手背上。

“他們都是附近職院的小混混,不要去,不安全,不值得……”

她按着他的手,第一次如此直視他的眼睛,就差說出“求求你”三個字。

他從她眼中看出了緊張和恐懼。

不是對眼前狀況的恐懼,而是一種他并不了解的恐懼,他感受到手上傳來的體溫,也感受到了那種發自內心,不可抑止的顫抖。

他有一種預感,如果他起身,陸安迪可能也會立刻沖起來抱着他。

這種感覺,竟讓他有一瞬的柔軟與憐惜,他說:“好。”

兩人就這樣坐在車裏,雙閃燈明明滅滅,那些人看到車上沒有反應,高聲叫嚣,罵罵咧咧,但幸好一時并沒有做出什麽更過激的舉動。

陸安迪恢複了一些鎮定,放開他的手:“我知道有一條更寬敞更安全的路可以到那個孤兒院,你只要回到剛才那條街……”

她還沒說完,洛伊已經挂檔後退,一踩油門,那些無賴全摔倒在地,奧迪A8像箭一樣退出外面的街道,轉頭疾馳而去。

駛上一條大街,他才問:“你來過那裏?我說那條巷子。”

陸安迪“嗯”了一聲。

洛伊側頭看去,卻只看到半邊隐藏在發絲後面的臉,她的右手仍然緊緊握着書包帶。

陸安迪并不想讨論甚至回憶那個地方。

她在那條暗巷流過血。

但洛伊沒有必要知道。

五分鐘後,他們到了那個孤兒院門前,這裏比陸安迪想象的更大,六角形部分其實只是主體建築的正面,兩翼各有耳房,整處建築進距很深,毗鄰的大多是民房,現在都一片黑燈瞎火,有幾座的牆上,在夜色中依稀可見大大的“拆”字。

這座帶着中國教堂風格的白色建築,有着常見的欄珊鐵門,門牌上寫着它的名稱——聖心孤兒院。

有些建築,一看就帶着歷史與故事,比如眼前這一幢。

伸手觸摸牆面,是沙礫般冷硬而粗糙的質感。

“過去十年中,世嘉集團千方百計買下周邊房産,旁邊就是最後一棟。相信不用再過多久,這裏就會啓動拆遷,然後将孤兒院進行擴建。我敢肯定,安世鎮一定十分重視這個項目。”

這就是他連夜開車過來看一眼的原因?

陸安迪沒有見過安世鎮,也無法想象那樣的地産大佬與一座孤兒院有什麽關系,她猜想可能與慈善有關?

“但這跟沈璧珺有關系嗎?”

洛伊抽出那疊照片給傅蘊成的時候,她其實也看到了一眼,就是洛伊在車上遞給她的那一張。

洛伊卻淡淡說:“沒有。”

沈璧珺出現在這裏,确實跟世嘉和安世鎮沒有關系,但她跟這裏有其他關系。

陸安迪不再問,洛伊轉身說:“走吧。”

陸安迪住的地方和學校都離這裏很近,夜已太深,他怕有其他不安全,畢竟這裏跟貧民窟差不多。

陸安迪上車後,給睿姿撥了電話,讓她在公寓外面的路口等她,因為有一段路在修,車進不去。

睿姿一早等在那裏,看到陸安迪下車跑過來,一把抱住她:“喲,送你回來的是誰?這麽沒風度,好歹下車把你送到裏面啊!”

陸安迪把有些發涼的手塞到她口袋裏,趕緊往裏走:“哦,一個同事,老遠送我回來,就不麻煩人家了!”

她手心還有汗漬,在這樣一個夜裏,她特別不想節外生枝。

走到樓下,睿姿卻突然醒起:“我聽說某人的座駕就是一輛奧迪A8,我去,外面不會就是那位高嶺之花吧,我一定要去看看!”

陸安迪連拉帶哄:“也就普通人一個,再說人家都走了,真想看,改天你來我們公司看個飽好啦。”

洛伊看着她們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起動車子退了出去。

其實他不是不想送她,而是陸安迪下車實在太快,走得也實在太快,好像他見不得人似的。

這樣被人嫌棄的機會,還真的不多。

沈璧珺在等人。

在被标榜為高尚小區的星河灣高層住宅裏 ,她對着一桌自己親手下廚操刀的精致菜肴,開了一瓶紅酒,斟滿兩個酒杯。

今天是她的生日,傅蘊成本該早就在這裏的,但直到十一點,他還沒有出現。

但他肯定會來,無論多晚。

她篤定地點了一根煙,煙圈飄出陽臺,飄向這個燈光比星光璀璨的城市。要在這樣的城市擁有一席之地,真的很不容易,幸好她很快就要做到了。

這是她應得的。

她從小出類拔萃,讀的是重點小學,重點中學,無論在哪裏,成績從來沒有落過前三,各種比賽獎項拿到手軟。她還能寫一手有模有樣的書法,圍棋有段位,四歲開始學舞蹈,五歲開始彈古筝,那首被業餘者稱為神曲的《溟山》,她能彈出老師差不多的味道。

一句話,她品學兼優,多才多藝,是別人家的孩子。

因為她心高氣傲,不願意與那些平庸的同學為伍,別人就覺得她帶着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世界,有多麽大的缺陷。

她的父親是個單位水電工,母親在商場裏當保潔員,父母生活節儉,去市場買菜一毛錢都要讨價還價,卻在她的教育培養上大方得過分,各補習班随便報,各種興趣班随便上,她默默接受了他們的付出,同時也承受着不可言說的壓力。

她的內心總有一個聲音:她只是一只醜小鴨,只不過在一個充滿醜小鴨的地方,披着一張比較像天鵝的皮而已。

當她離開那個八線小城市,到省裏比賽的時候,這張皮被撕了下來:她遇到了一個男孩,他穿着雪白的襯衣,打着黑色的領結,脖子像天鵝一樣修長,當他優雅地揚起起下颌,琴弓像絲絨般滑過橡木小提琴,緩緩奏響貝多芬與聖桑的奏鳴曲,排演廳裏的伴奏團恍如背景,她的心忽然像被一道光擊穿。

多年以後,當她第一次有機會參加紐約上東城豪宅裏的宴會時,也曾有過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衣冠楚楚的俊美青年,目光優雅而冷漠地掠過她的臉龐,徐徐流向那些身份矜貴的客人。

即便為了這樣浮光流影的一瞥,她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和代價。

她不會忘記,父母第一次為她請了昂貴的外教練習口語,為了将對方免費多留一刻,多說一會話,賣力地做了一桌成本低廉的菜,盛情邀請對方一起吃飯,說這是中國人的傳統待客之道。

為了供她出國留學,父母掏出了鄉下房子的拆遷款,繼續住在狹小破舊的宿舍。

她在紐約勤工儉學,見識了人與人之間的高低懸殊,嘗試種種艱辛與失落,最終帶着失望從美國回來,調整狀态後投入上海,畢竟她很年輕,上海的機會也很多。

她住在紅坊附近,去應聘只是個偶然,但當看到洛伊的第一眼,那冰雪般的眼眸,挂着冷光的睫毛,只一眼,她又看到了少年時的那道光。

更震撼,更耀眼。

讓人奮不顧身,飛蛾撲火!

她恨洛伊,其實有更深切的理由,是他親手擊穿了她長久以來的幻夢,讓她選擇了年紀更大,但卻更現實,也更可靠的傅蘊成。

即使她任性,即使她為了別的男人耿耿于懷,他也會寬容她,體貼她,甚至成全她。

她會得到她想要的,她會穿上天鵝的盛裝,而她的孩子,會成為真正的天鵝,住一線城市豪宅,接受最好的教育,拉有交響樂隊伴奏的小提琴,到上東城的豪宅赴宴。

煙已燃盡,她丢掉煙頭,門鈴響起,宛如風鈴。

傅蘊成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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