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恢複高考的消息出現在各大報紙頭條,是在十月的一個星期五。

廠裏的喇叭循環播放恢複高考的新聞,劉姐發現費霓的眼睛格外的黑而亮。

費霓中午格外的大方,打了中午食堂唯二的肉菜請劉姐和同組的人吃。

“小費,今天怎麽這麽高興?”

“能高考了呗,小費懂得多,我看一考一個準兒,規定說,工齡滿五年還能帶薪上學,上着學廠裏也給發工資,畢業了的工資按大學生發,上完學就漲工資,多好的事兒,要不是我有孩子了,我都想參加高考。”

費霓說:“有孩子也能參加考試,沒關系的。”好不容易有了機會,不能因為有房子就放棄。

那女工嘻嘻地笑:“我這點兒墨水,你還不知道麽?打小學畢業就沒正經上過學。就連小學學的也早就還給人家了。我什麽都不怕,就怕考試。”

劉姐跟費霓說:“要不我給你批兩天假,你安心複習。”

費霓感謝了劉姐,又說:“不用了,廠裏的工作我一天不會耽誤的。”

“你們看看小費這覺悟。”劉姐剛對着其他人表揚完費霓,又對費霓說,“有困難就說。”

費霓一下班就擠進食堂去搶汆丸子,她拎着飯盒向大門走,沒出廠門口,就看見了方穆揚,手裏拿着報紙向她揮手。

報紙上的頭條就是恢複高考的新聞。

一個星期前,方穆揚就跟費霓說,要恢複高考了,還給她弄來了一堆書,他從穆老師那兒找來的,讓費霓好好複習。費霓沒從報紙上看到,總覺得不可靠,今天從高音喇叭裏聽到廣播,連頭發絲兒都透着喜悅勁兒。

她快步走向方穆揚,跳上了自行車後座。

“我給你打了汆丸子。”聲音裏都帶着喜氣。她盼高考盼了太多年,終于等到了,她終于找到了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只要成績夠,她便可以去上學。她不再羨慕那些工農兵大學生,他們雖然有大學文憑,但在大學裏并未接受什麽教育。淩漪馮琳財務科科長的女兒可以上大學,她也可以上,并且她不靠任何人,只需要靠自己。

在恢複高考前的這些天,她看着方穆揚的生活越來越好,固然為他高興,可一想到自己的工作毫無進展,焦慮反而因他的越來越好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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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有了高考,她終于有了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她受夠了別人說她多麽幸運能夠嫁給方穆揚。他當然很好,可自己也沒有配不上他。

“這麽好的消息不值得下館子嗎?”

“好。”費霓的這一聲好十分的幹脆。秋風掃過她的脖頸,她的手抻着她給方穆揚織的毛衣。

他們又去了那家俄國館子,費霓點餐點得很大方,只是方穆揚在點酒時,費霓攔住了他。

“今天咱們不喝酒,回去我還要複習。”費霓倒不太擔心自己,她擔心方穆揚考不過。

“以你的水平,少複習一天也沒關系。”方穆揚很知道費霓的程度,并不擔心她的高考。

費霓搖頭,“等考完咱們再喝吧,到時喝多少都行。”

“喝多少都行?”

“我還騙你不成。”

“你還記得嗎?上次你還跟我說如果你能離開制帽廠,我讓你做什麽都行。”

“是嗎?”

“你再想想。”

費霓不說話,那時她以為方穆揚在說笑話。

“你要現在不想聽的話,晚上回去我再跟你說。”

“你怎麽記得這麽清楚?”

“你說的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不信。”他約她看電影,她等了他一天,可是爽約了。

“你說的哪一件我給忘了?”

費霓不想提起舊事,那麽久的小事都記得,未免顯得太小氣了。

“考美院也要和我們一起參加考試,你把飯店的工作辭了吧,在家安心複習。”

方穆揚笑:“你對我也太信任了。”方穆揚都不認為他自己能通過文化課考試。

“你專業沒問題,就是文化課考試有點兒麻煩,我可以給你補習。就算今年考不上,明年還能考,總能考上的。家裏有積蓄,你不掙飯店這份工資也不妨礙咱們生活。”

“要是我年年都考不上呢?”

“不可能,你哪有這麽笨。”費霓的眼睛一直盯着方穆揚,“聽我的,把工作辭了,準備高考,行嗎?”

即使費霓不說,方穆揚也準備辭職了。飯店領導打算給他升職,他自認不是當領導的料,除了他自己,他誰也不想領導。再說,在飯店幹了這些天,他的熱情也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他更願意大部分時間都在畫畫。

方穆揚對費霓說:“好。”

費霓想這會兒有酒就好了,可是沒有,但有時喝紅菜湯也能醉。

“辭了職就好好在家複習,明天我去書店看看有什麽新書。”

“你複習你的,不用管我,別因為我耽誤了你。”于方穆揚而言,能考上美院固然不錯,考不上也無所謂,學畫不一定要去美院。

費霓覺得方穆揚這話很見外,“我幫你補習的時候,相當于把知識又學了一遍,根本沒有耽誤不耽誤之說。”

回家路上,費霓抱方穆揚抱得很緊,臉貼在方穆揚背上,“明天我去新華書店,看看考綱出了麽?今天咱們先複習數學吧。”費霓對自己還是很自信的,她猜測第一年考試不會太難,家裏還藏着她大哥費霆的高中課本,哥哥的課本是取消高考前印發的,她自學過一遍,那些知識足夠應付高考了。她準備先把課本裏的知識點給方穆揚梳理一遍,再把課本還給哥哥。

費霓很希望自己的哥哥能夠參加高考,他在取消高考前正式接受過中學教育,又是重點中學的好學生,考大學不成問題。費霆的問題不在考不考得上,而在于他去不去考,知青是不計算工齡的,哥哥剛工作一年,不能像她一樣帶薪上學,嫂子又正懷着孕,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好在她和方穆揚有一些積蓄,可以借一部分給哥嫂,等她哥大學畢業,工資一漲,情況就好多了。

路上,方穆揚問費霓:“還記得你跟我打的賭麽?你說你輸了聽我的。你可不能反悔。”

“你想讓我幹什麽?”

“我想讓你做什麽你都做嗎?”

見費霓不說話,方穆揚又說,“放心,這個你很容易辦到。”

費霓不信,“是什麽?”

“考本地的學校吧,我想天天都能看見你。”

費霓沒料到方穆揚會說這個,倒不是因為簡單,而是她也是這麽想的。

她想和方穆揚一起上學,最好兩間學校就挨着,能天天見面。

“好,我們都考本地的學校。”

費霓的興奮一直帶到卧室,這是她清醒時最熱情的一次。然而以前,一次是遠遠不夠的。

可這一次之後,費霓枕在方穆揚的胳膊上,臉上的羞澀不見了,那臉上暈開的那點紅不只是方穆揚帶給她的,更是因為報上頭版的消息。

費霓也學着方穆揚時不時在他嘴上碰一碰,但親吻間隙費霓說的都是有關高考的,數學可能要考什麽,語文要複習哪些,說到興奮處,費霓竟披衣坐了起來,走到桌前去整理她認為要考的知識點。

眼前的費霓又成了方穆揚的創作素材。

費霓在桌前翻書整理知識點,方穆揚在畫翻書整理知識點的費霓。

“能等高考完再畫嗎?當下還是考試最重要,你今天要是不學,可以先睡覺。”

“可我也不能決定我的靈感什麽時候出現,靈感來了,我總不能說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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