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任何事物的實質都不像表象那般簡單。

距離賦影然退出南修真新任領導者競選已有數年。

那之後她在四境中四處漂泊。

與其說是漂泊不如說流竄比較合适。

為免于被道真一脈察覺行蹤,換馬甲是必須,至于披上馬甲所能享受到的好處,誰用誰知道。

某一年她結束了滅境深度旅行返回苦境,一時間未想到下一個目的地,便再次易容,換了身西域裝束往邊境獨自而行。

走走停停,入眼的綠意愈發稀薄,四面景致漸漸荒涼。

賦影然騎在駱駝背上悠閑打量着眼前的蒼涼天地,眼尾微微上挑,似笑非笑。

這樣的地方,俗語形容鳥不拉屎,學名定義窮山惡水。

殘陽西斜時開始起風,漠漠塵沙迷離的前路,偶現酒家。

賦影然輕拉缰繩,示意駱駝停步。

溫順的沙漠生物領會了主人的意思,屈膝放下賦影然。

酒家設施簡陋,撩開門簾,數道目光同時集中到她身上。

荒漠,女子,單身一人,騎着罕見的白駱駝,身形袅娜——那些目光瞬間開始變得頗有深意。

賦影然不以為意,徑直叫小二上菜。

修道人雖然時常辟谷,卻也需要進食。鑒于南修真和北道真悲催的飲食标準,她對食物不算挑剔,對酒和茶卻頗有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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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一見單身女子,小二殷勤地向她推薦招牌菜,還自作主張送上一碗酒。

多大一碗呢?

比道真食堂的粥碗還大一輪。

憶往昔峥嵘歲月,喝不完的菜粥吃不完的餅,賦影然摸着粗糙的碗身,又看看對面桌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壯漢,暗嘆果然大漠兒女多豪客,如此粗劣的勾兌酒也能一碗接一碗咽下去。

“小娘子不喝嗎?”

肥頭大耳的掌櫃笑嘻嘻湊上來,興奮地搓着雙手。

身為南修真道溟,被人稱為“小娘子”的感覺十分新鮮,賦影然難得耐心,漫不經心搖搖頭:“不喝。”

——不動腦子也知曉這種酒與央千澈自釀的秋露白完全沒有可比性。

掌櫃繼續安|利:“耶,小娘子不知,此酒品質在方圓百裏內絕無任何一家可比,不喝是你的損失。”

賦影然目不斜視伸手夾菜:“方圓百裏內還有其他酒家嗎?”

“呃……”

掌櫃啞然,隔壁桌響起細碎的低笑聲,偶有粗鄙下流的字句入耳,賦影然如若未聞。

稍後,一名壯漢借着酒意大馬金刀走到她對面,一屁股坐下:“小娘子,莫聽這老小子王婆賣瓜,要喝,喝我的!”

言罷從腰間扯下酒囊用力拍到桌上。

賦影然就着兩塊牛肉吃了幾口馍馍,忽然覺得沒什麽胃口,蹙起眉頭。

壯漢見狀沉下臉:“不喝?不喝就是不給我面子!”

賦影然終于正眼看了看他:“留着給你住山林的狒狒兄弟喝吧。”

“你……!”

“噗……!”

随着壯漢那原生态的魁梧身軀倒地,一名英俊大叔眯眼笑着望向她:“遠方貴客,值得更好的酒。”

今日的天羌族一片沸騰。

不為別的。

帥到沒朋友二到沒朋友的族長竟然帶女朋友回來了!

真是普天同慶啊!

族裏碩果僅存的長老淚灑黃沙。

就說明明一點小事外出怎麽耽擱數日,果然是愛情有奇跡愛情有天意啊嘤嘤嘤。

戰鬥民族男多女少,求偶歷程滿滿都是淚,好不容易打了半輩子光棍的族長終于帶人回來見家長了,長老大手一揮,全員集合,熱烈歡迎。

賦影然在兩列手持戰刀的天羌戰士夾道歡迎下進入族地,眼中有極淡的興味。

帥到沒朋友的族長小心翼翼走在她身旁,殊不知這種舉動已然被族人誤解為情根深種溫柔呵護。

還有什麽能讓戰鬥民族百煉鋼成繞指柔?

那必須是真愛!

少女魄如霜扯了扯姐姐的衣袖,輕聲問:“姐啊,三叔可算要嫁出去了吧?”

逸冬青很有掌家風範地作松一口氣狀:“但願如此。”

爹娘去得早,姐弟仨一直跟着族長,眼看着等到花兒都謝了也沒盼到一位三嬸,如今可是望穿秋水。

族長向衆人引薦賦影然:“這位是新近認識的朋友狄月,暫時會住在族內,衆人不可無禮。”

奔放的族人們一聽,頓時集體想歪,連“不可無禮”這種文绉绉的要求都提出來了,如果這都不、算、愛!!!

篝火燃起來,舞蹈跳起來,賦影然一身白衣紅紗,盤腿坐在毯子上淡定應付各方八卦人士。

宴會氣氛正酣,不多時已進入豪飲階段;有好事的族人上前向她邀酒,她頓了頓,點頭同意。

族長立刻變了臉色。

族人只當族長不悅于心愛女子被逼酒,有心捉弄,對他的反應視若無睹。

天羌族善戰亦善飲,個性豪放,酒興上頭早已棄碗飲壇,有心探探賦影然的底,孰料數巡之後,只見她毫無異常,一碗接一碗,動作不疾不徐,卻是不曾停下。

好對手!

族裏有海量的鬥酒高手紛紛來戰,族長已經絕望得躲到一邊竭力降低存在感。

一發不可收拾的鬥酒延續至深夜,試圖開溜的族長也不知何時被長老揪住同戰鬥共命運,無數酒壇堆成小山。

魄如霜與逸冬青姐妹倆不落人後,也早早加入到鬥酒行列中,好在前方有勇猛之士前仆後繼,輪到她們頭暈目眩之時,已是天際泛白。

地上橫七豎八躺成一片,魄如霜努力維持着清醒,聽到長老渾渾噩噩地問:“狄……狄月姑娘,說實話,你、你的酒量到底是多少?”

賦影然思考片刻,豎起左手食指:“約略這個數。”

“一缸?”長老揉揉腦袋:“不對,絕對,嗝……絕對不止。那、那是一鬥?一車?一窖?”

賦影然放下酒碗嚴肅道:“一直喝。”

“……”

長老打了個酒嗝翻了翻白眼直接昏了過去。

次日,天羌族上下才被告知,姓狄名月的神秘女子根本不是族長的女盆友,而是鬥酒放倒族長後要求前來參觀的游客。

戰鬥民族感到自己受到了森森的傷害。

鬥酒輸給一個女子!

不能忍啊!

賦影然住在半坡的帳篷裏,偶然放話道“不服來戰”。

從此各種意義的戰鬥拉開了序幕。

鬥酒,鬥棋,鬥武。

戰士們一直被各種放倒。

賦影然也基本掌握了天羌族各種武學。

直到長老升天,族長娶妻,應族長要求,賦影然暫時代理長老職責。

因為一個嚴峻的問題擺在天羌族面前。

水源即将枯竭了。

維系生存,便需舉族搬遷。

那麽,該去哪?

族長扛着大刀一腳踩在黃土高坡上,霸氣大喊:“去中原——!”

賦影然認真的盤算着中原到底有哪裏好。

先天滿地走,人命不如狗,內鬥無止休,所有牛鬼蛇神都喜歡跑去洗刷刷。

結論——哪裏都不好。

……所以說外境之人心目中的苦境中原到底是何種模樣?人間天堂?

鑒于帥到沒朋友的族長心中充滿憧憬,賦影然并未提出異議,包袱款款跟随大部隊往中原進發。

久違的中原啊……

要不要回去看看?

她騎着白駱駝陷入沉思。

元宗六象內,南修真繼任領導者的抱樸子正意氣風發與門人論事。

式洞機坐在旁邊保持醬油狀态,腦中盤算下次去哪裏淘寶。

一縷清風吹過,不知為何,他忽然就打了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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