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若事情有可能出錯,就一定會出錯。
南修真道溟在整個道真一脈都是微妙而奇特的存在。
簡要形容,只有三個關鍵詞。
冷淡,學霸,不明覺厲。
毂鳳鳴對此已經有了初步的直觀感受。
比如,秋水院經課考試最高記錄幾乎都是賦影然所創。
再比如,賦影然修業期間的筆記已被定性為重要參考資料納入藏經閣館藏,一般弟子還不能輕易借閱。
至于賦影然的實力,至今沒有一個準确的說法。
因為在大部分的道真例行演武中,她都表現得不太積極,要麽請假,要麽缺曠,要麽就磨洋工湊合着打打友誼賽。
所以一度流傳着“賦影然雖然是個學霸卻實力平平”這種論調。
但在有一次的演武過程中她一次性挑戰七位高手,說是想試驗自己剛剛研發的招數,把衆人吓一跳。結果七人圍爐,被她一招搞定,圍觀群衆甚至還沒看清她是如何出招。
當然,這種壯舉只出現過一次,那之後她又繼續消極怠工。
時間一長,衆人完全無法判斷她的真實能為,于是溫和清聖的式洞機被尊為“道磐”,明理持重的央千澈被尊為“道魁”,不明覺厲的賦影然最終獲得了“道溟”這麽個不倫不類的稱號——溟者,海也,暗也,意指水太深霧太大啥也看不見。
以上八卦來自于道真各種筆錄口傳。
作為道溟打發回來的入室弟子,毂鳳鳴一開始還是很受了一番關注。
尤其是式洞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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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真最了解賦影然真面目的小機師弟對師姐總有那麽一份放不下的忌憚,面對回來歸宗報到的小師侄,他別有用心的考察監視了很久。
毂鳳鳴個性與原無鄉截然不同,總是嬉皮笑臉,一副沒心沒肺的天真模樣,雖然天資聰穎前途大好,卻也看不出什麽其他特別之處,式洞機最終相信這不過又是師姐順路撿來的娃——反正她已經撿了一個原無鄉了,再撿一個也可以理解。
眼瞅着原無鄉雙手齊斷基本等于廢人,或許今後全靠毂鳳鳴照料,道真衆人也給這兄弟倆送了不少同情分。
毂鳳鳴因此混得如魚得水。
年紀小,嘴甜讨喜,天真爛漫,大部分人見了他都喜歡麽麽噠。
鳳鳴年紀還小嘛——所以原無鄉大大方方跟他說了道羌之戰的戰況——天羌戰士幾乎全軍覆沒,所有非戰人員卻如謎一般消失,怎麽查也查不出去向。
鳳鳴年紀還小嘛——所以倦收天言簡意赅告訴他為何道真必須與天羌族一戰——屢屢欺辱邊民,暗中襲擊道門中人盜取寶物,最後竟打起了鎮教雙寶的主意,是可忍孰不可忍。
鳳鳴年紀還小嘛——所以抱樸子義憤填膺滔滔不絕表達了對天羌族的厭惡——天羌人竟然利用他外出的機會偷襲于他,欲奪取銀镖玄解。
七拼八湊,基本夠他湊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理清線索的毂鳳鳴被整件事深深震驚了。
或者說,他被道真一脈的智商深深震驚了。
姑且不論那個必然存在的挑撥教唆分子,單論一點:一千五百人的游牧民族,三分之二非戰人員,能往高手序列靠一靠的也就他那三個堂姐堂哥,這麽點兒人要算計道門侵略中原……
他相信逸冬清的腦袋沒被任何東西夾過,也能保證自己的腦袋沒被夾過,那麽剩下的……
十六歲的毂鳳鳴少年站在南修真的高山頂上,一臉花季雨季的明媚憂傷。
如果把他的推測告知賦影然,不知那位南修真道溟會是什麽反應?
事實證明賦影然的反應很直接,也很簡單。
此時她依然披着月夕影的馬甲,不過業務已經不僅限于出版。
習慣于四處漂泊的道溟大人經過道羌事件,覺得自己不能太過随意散漫以免陷入十分不爽的被動局面,便索性将熱衷八卦的前任主編清如許單獨拎出來,成立了專業情報部門“雲羅天網”。
雲集四境八卦人才,網羅各行各業各種八卦。
清如許的八卦興趣與八卦天分得到了充分施展,她為自己的核心團隊立下目标:業務深精專、服務高大全、做長産業鏈。
“我們要做的不是八卦,而是藝術!”
賦影然并不插手太多,随她怎麽折騰。
這跟她前世的經歷不無關系。對于下屬,她習慣目标導向任其發揮,不喜歡事無巨細事必躬親,所以即便她個性冷淡不愛管事,也教導出人人稱贊的原無鄉,外加一個前途無量的毂鳳鳴。
對于雲羅天網,她的态度一如既往,只要清如許能及時拿出她所需要的信息就足矣。
借外派學習之機,毂鳳鳴悄悄溜回寄北軒向她提交初步調查報告,得到的就是這麽一句話——
“吾很懷疑道真将來會蠢死。”
“……這樣評價你的師門真正好嗎?”毂鳳鳴黑線。
“做人要客觀。還有,現在道真也是你的師門了。”賦影然丢下一摞稿件,感覺甚是滿意,解玄大手的文筆愈發精純,構架精湛,情節設計幾乎一步一坑,假以時日可以單靠寫書坑人了呢。
毂鳳鳴抽了抽嘴角:“接下來要怎樣做?”
“還用吾教?找證據等機會,深挖坑備麻袋。吾有預感,那個幕後之人的最終目标絕非天羌族。”
“你不打算露面嗎?”
“吾忙。”
毂鳳鳴忍不住龇牙:“這樣還叫忙?你的愛徒都斷手了,也不回去看一眼。”
“與其執着于既定事實,不如開動腦筋尋求解決之方。你還需要好好磨練啊,少年。”
“你成日躲在疏雨梧桐看話本寫話本,倒是找出什麽解決方法了?”
“如果體質合适,銀镖玄解是不錯的選擇。不過玄解一向由南修真領導者持有,吾總不能做掉抱樸子強搶銀镖玄解吧。”賦影然又拿起一本書卷:“只能另設他法。”
“……等于沒說。”毂鳳鳴翻了個白眼:“對了,你留在映蜃樓中那個陣法我怎樣看也看不懂,畫給原無鄉看,他也一頭霧水。到底有何玄機?”
賦影然一臉茫然:“嗯?什麽陣法?”
映蜃樓是她在道真中的居所,平時沒事兒她喜歡躲進小樓成一統,自娛自樂搞研發,玩意兒多了去。
她回憶很久才想起自己似乎曾經設計過一個陣法。
為了試驗陣法效力,她還特地以映蜃樓為中心在南修真外圍地盤上實際布過一陣,礙于南修真實在人多眼雜,始終找不到合适時機啓用,最終變成一個半成品。之後幾年她又開始潛心研究別的東西,暫時淡忘了這件事,再過一段時間……她離家出走了。
面對毂鳳鳴充滿求知欲的眼睛,賦影然沉思片刻,答到:“沒印象了。”
“……”
毂鳳鳴對道真學霸致以深深的呵呵噠!
為免被人發現行蹤,毂鳳鳴不敢多留,卡着時間踏上歸途,回到原無鄉身邊繼續扮演天真無邪小師弟。
原無鄉斷手之後一直深居煙雨斜陽,逐漸遠離南修真權力中心,但他畢竟是道溟的大徒弟,總不能放着不聞不問,重大事項還是要予以告知。
這不,南北道真經過漫長的扯皮談判終于拿出了合|體方案,特意通知原無鄉——八卦的門人們現在還記得道溟是因為求婚失敗合體未|成憤然離家出走。
方案簡單明了,由葛仙川和抱樸子一戰,誰贏了誰一統道真做帶頭大哥。
毂鳳鳴原本是不怎麽在意這事兒的。
道羌之仇還等着解決呢,誰做老大都得在将來擔起責任。至于仇怎麽報,他還在思考之中。
然而事情的發展逐漸出乎意料。
葛仙川居然将抱樸子打死了。
毂鳳鳴代表原無鄉參與圍觀全程,看到抱樸子噗噗吐血葛仙川被千夫所指總覺得哪裏不太對。
奈何場面過于混亂,他被裹挾在人群中狼狽地退回南修真地界。
抱樸子吊着一口氣要見原無鄉,原無鄉一進屋他就把銀镖玄解塞過來帶着一股莫名忿恨将南修真托付給了原無鄉。
毂鳳鳴覺得這個世界好不真實,抱樸子真的不是被賦影然用意念殺死的麽……
随着抱樸子的嗝屁,南北道真對葛仙川的聲讨浪潮達到了高峰,更有甚者,北道真衆人紛紛宣布與葛仙川絕交,一派牆倒衆人推的局面。
原無鄉苦大仇深心痛萬分去融合斷手了,毂鳳鳴蹲在煙雨斜陽眼皮跳個不停。
煙雨斜陽是個風水寶地,處于南修真地界中心靠右,近年來則因原無鄉斷手之故,日益冷清。
但這并不影響毂鳳鳴居高望遠。
月色不錯,毂鳳鳴少年清晰的看到一抹金色身影一柄金色劍鋒殺入南修真。
……好可怕,難怪賦影然總說道門多狂人佛門多蛇精!
倦收天起肖啦!
倦收天殺人啦!
倦收天來搶燒餅啦……呸呸。
倦收天切瓜砍菜如入無人之境,毂鳳鳴覺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斃。
根據賦影然所說,沒斷手的原無鄉和倦收天實力在伯仲之間,南修真其餘能看的只有道磐式洞機。
可惜式洞機是個靠不住的——賦影然十分肯定這一點。
一邊道貌岸然頂着道磐身份一邊經營殺手組織還做龜首,不,鳌首的人,能指望得上嗎?
毂鳳鳴冷汗都下來了。
他忽然靈光一閃,轉身跑入映蜃樓。
他還年幼,實力有限,不過開啓一個陣法倒是勉強足夠。
被道溟賦影然遺忘的半成品陣法由緩而疾,頃刻啓動。
殺得不知天南地北的倦收天一頭撞上一堵無形之牆,匆匆趕來的原無鄉只見摯友被彈彈彈彈走魚尾紋……彈成了天邊一顆流星,大概要等到日出的時候才能從哪個旮旯裏爬上來。
重點在後面。
原無鄉和靈犀指瑕眼睜睜看着陣法連環啓動将半個元宗六象包覆其中,強大的吸力和斥力交錯縱橫,無數南修真弟子被卷入黑洞般的陣法空間。
原無鄉情急之下也飛身進入了陣法。
只見陣中七絕交錯、九宮連環、陣中有陣、變化無端,被卷入的南宗弟子們悲催的在人生道路上無限迷失了……
待原無鄉一身狼狽從陣中脫出,已經過去整整五天,等在元宗六象門口的式洞機臉色難看得好像便秘。
“道磐……”
“哼,問你師弟做的好事!”
毂鳳鳴眼淚汪汪的看着原無鄉:“師兄,我知錯了,我不該随便啓動師尊留下的陣法……”
“嗯?”式洞機敏感地轉過身:“你說什麽?這是道溟留下的陣法?”
“是……陣眼就在映蜃樓。”毂鳳鳴剛剛被削過一頓,可惜人微言輕不敢造次,老實回答:“弟子不解其中精妙,情急之下匆忙啓動,望道磐寬恕!”
式洞機眼神變幻莫測。
他知道自家師姐喜歡搞研究,只是真沒想到她敢拿整個道真的地盤做研究。
而且此陣之精妙,從原無鄉的反應已經可以略知一二。
式洞機細思極恐。
然後他一揮手,指派原無鄉去搞定這個莫名其妙的陣法——誰讓他是道溟的徒弟來着。南修真還有無數弟子被困在陣裏呢。
原無鄉顧不得詢問倦收天的消息,用盡自身威能嘗試解陣,越解越覺得師尊的思路實在難以理解和逾越。
百般嘗試不得其法,最終他只能狠下心,選擇直接破壞陣眼。
于是映蜃樓當夜遭到慘無人道的拆遷爆破。
式洞機牙疼地看着這一切。
悔不當初啊——早知道他早點露面擋一擋倦收天就好了。
他真心希望師姐永遠不要回來。
他幾乎可以想象師姐面無表情問“誰動了我的小樓”的模樣。
被解救出來的南修真弟子大多出現幻覺幻聽和幻視後遺症,據說在陣法中迷失太久。當然,也有部分精英述說了陣法的精妙高深之處,引得衆人暗自惋惜:如此高大上的陣法不能為南修真所用,委實可惜。
然而經此一事,整個南修真皆對道溟.賦影然敬若鬼神。
至于倦收天……?
他被彈到數裏之外一處斷崖下,由于體力透支和五感紊亂失去意識,在一顆松樹上挂了一天一夜,直到被道魁撈回去。
無處發洩恨火的式洞機憤怒的給北宗遞了絕交函。
南北道真高層統一下令從此禁止門人過度私交。
賦影然事後聽了毂鳳鳴彙報,沉吟半晌。
“為什麽他們能将一件嚴肅沉重的決定做得像棒打鴛鴦一樣呢?”
……你的關注點在哪裏!
毂鳳鳴徹底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