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離開浴室後,馮問藍一路逃到客廳,紮進沙發上的抱枕堆裏,亂吼亂叫發洩了一通。

理智告訴她,得趕緊趁現在好好想想待會兒該怎麽脫身。

感性告訴她,乖寶你就聽理智的吧。

不過,小孩子才做選擇。

馮問藍兩個都不要。

她繼續趴着,直到失蹤多日的睡意被太陽曬得從骨頭縫裏跑出來。

視野裏的景象不知不覺變幻成久違的夢境。

夢裏,時間的指針往回撥了五年。

她重返十八歲。

-*-

在距離高考不足兩個月的沖刺階段,師大附中不再強制性要求高三學生上晚自習。

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一響,馮問藍立馬收拾書包。

蔣真看她一頓忙活,打了個哈欠:“怎麽又去醫院,阿姨不是讓你安心學習嗎。”

“你什麽時候見我聽過我媽的話。”

馮問藍有理有據地叛逆:“再說了,我爸這個月出差去了,我哥又在警校出不來,我媽一個人在醫院多孤單啊,我不得多去陪陪她。”

“少來,我看你是想去陪你的一見鐘情吧!”

蔣真不爽哼哼:“我真是奇了怪了,你平時不都視男人為糞土嗎,怎麽這次才見一面就陷了進去。他到底長得有好多看啊,還是說你看見的其實不是人,而是專門勾引小女生的九尾狐妖?”

這盆髒水潑得毫無科學依據。

馮問藍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你這想法很新穎哦,我這就去驗一驗!”

說完,背上書包撤漂。

蔣真:“……”

附中離二醫院只有五站地鐵。

從離開學校到站在住院部三樓盡頭的雙人病房前,馮問藍總共花了不到半小時。

半個月前因車禍住院的程藍躺在靠窗的床上,出神地望着窗臺上的虞美人,沒聽見開門的動靜。

反倒是另一張床上的老太太先察覺,放下手裏的晚報,親切招呼道:“藍藍來啦。”

“俞奶奶晚上好啊。”

馮問藍很好地诠釋了一心二用。

嘴上回應着老太太,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着床邊的年輕男人,心想,就算是九尾狐,他也應該是仙而非妖。

醫院特有的慘白燈光沒能折損他的蘊藉分毫。

就像盛夏黎明的透明月亮,高高懸在天上,供世人癡迷。

難怪遲遲不來勾引她。

聽見她的聲音,程藍回過頭,一臉無奈:“你啊,都說了讓你放學直接回家,又不聽話。”

“我怕俞奶奶想我嘛。”

打胡亂說的精髓馮問藍掌握得也不錯。

她一邊說着,一邊獻寶似的把手裏的盒子遞到老太太面前,笑眯眯道:“俞奶奶,前幾天您不是說想吃桃酥嗎,嘗嘗這家怎麽樣,剛出爐,還熱乎着呢。”

“呀,你這丫頭,怎麽又把錢花在我這個老太婆身上。”

俞奶奶一聽,驚得坐起身,握着她的手拍了拍:“上次我随口說了句想養花,沒幾天你就送了我一盆小木槿,今天又送我桃酥。再這樣,以後俞奶奶可不敢再在你面前說什麽了啊。”

馮問藍也沒強求,只是有點苦惱:“可是,這次和上次不太一樣诶。”

話音一落,俞奶奶果然不解地看着她。

她又一本正經解釋道:“上次是因為我一直沒見您家人來探望過您,還以為您是失孤老人,心疼您才送您花。這次純粹是為了在哥哥面前掙表現。您要不收,那我不就白忙活了嗎。”

不太光彩的意圖被她說得有鼻子有眼。

自然得連空氣都信了她的邪,安靜了一瞬。

原本細微的翻書聲一下子變得格外清晰。

書的主人似乎并不在意被談論,輕垂的長睫如同蝶翼,沒有振翅的意思,依然專注看書。

俞奶奶倒是被她的坦率逗得開懷大笑。

程藍也笑,笑她沒出息:“你親哥每個月給你零花錢,也從沒見你哥哥長哥哥短地叫過他。”

這世上有兩種兄妹。

一種是“哥哥無條件疼妹妹”,另一種是“哥哥無條件讓妹妹疼”。

馮問藍和馮亦程就屬于後者。

倆人相差四歲,從小打到大,壓根兒不存在什麽兄妹情深,導致她每年的生日願望必有一個是“快把我哥帶走”。

被指出雙标,馮問藍也沒否認,只深沉嘆道:“我那還不是為了讓馮亦程提前認清這個看臉的社會有多殘酷。”

“給你架梯子,你還真往上爬。”

程藍拍了拍她的背,提醒她別再亂說話,而後對俞奶奶抱歉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也是頭一次見這孩子這樣沒皮沒臉,不會吓着您孫子吧。”

俞奶奶笑着擺了擺手:“要是真能吓到他,那我還得好好謝謝你家姑娘呢。”

程藍跟着一笑,當這是客氣話,沒有多想。

俞奶奶又話鋒一轉:“不過,藍藍啊,你連哥哥的名字都不知道,就這麽喜歡他,只是因為他長得好看?”

這話問得很像白給她一個掙表現的大好機會。

可馮問藍沒有借題表白,嘿嘿笑了兩聲,小小得意道:“我知道哥哥的名字。”

“哦?”俞奶奶臉上的皺紋馬上展平,興致勃勃地追問,“那你說說他叫什麽名兒。”

“叫——”

她故意拖長尾音,即使沒引起對面男人半分注意也不氣餒,嗓音明朗:“孟、斯、禮。”

乍一聽,就像在喊他。

看書的人終于有所反應,蝶翼輕扇,露出一雙玉石般冷而潤澤的眸子。

緩緩看向她時,有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潛伏在夢境裏的現實意識頓時無所遁形。

-*-

馮問藍霍地睜開眼。

視野裏那雙漂亮又冷淡的黑眸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将晚未晚的天光,從交錯掩埋她的抱枕堆裏照進來,讓人不知今夕是何夕。

馮問藍還有點迷糊。

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剛才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個夢。

一個真實又荒誕的夢。

她媽确實在她高三那年出了場車禍。

可由于傷勢過重,送進醫院沒多久就被宣告死亡,根本沒經歷住院,更別提後面那一連串事了。

看來她的大腦想她媽已經想得開始亂編故事了。

馮問藍嘆了聲氣,在抱枕上蹭幹眼淚,對本次做夢體驗既高興又失望。

據她不完全統計,她的夢裏至少誕生過十個不同的愛情故事。

不過她從來都是毫無參與感的旁觀者,像今天這樣當主角還是頭一回。

結果懷春對象偏偏是孟斯禮。

更不能忍的是,以她在夢裏那春心蕩漾且不值錢的樣兒來看,八成還是個戀愛腦!

即便只是個夢,馮問藍也怒己不争,嘗試續個夢,奪回主動權。

可剛閉眼,後頸突然被硌了下,疼得她哎呀呀彈坐起來。

回頭一看,兇器是串熟悉的珠子。

繞在冷白瘦削的腕間。

馮問藍動作和大腦一起卡殼。

她比剛醒來的時候還懵,直愣愣地盯着那只橫在沙發上的手臂。

也不知道它當了她多久的枕頭,本就蒼白的手背被壓得更加沒了血色,在她的注視下收了回去。

馮問藍便跟着扭頭。

視線最後的落腳點是一張和夢境重疊的側臉。

落地燈在圍攏的暮色裏辟出一小方明亮。

明亮邊緣處,男人盤腿坐在地上,膝頭還搭着一本書,卻不如夢裏那般專注,看上去更像是為了将就她的睡姿而打發時間。

馮問藍:“……”

她的腦子裏莫名浮現出自己睡覺期間強人鎖男的畫面。

但要說感動吧,完全沒有。

她睡覺不老實是事實,可這人多次坑害她也是事實,誰知道這次是不是演戲。

“那個……”

馮問藍試探着,率先打破沉默:“對不起啊,我剛實在太困了,一不小心睡着了,你的手……哎,你說你直接把手抽出去多好,怎麽還乖乖讓我枕着呢。”

孟斯禮正垂眼打量袖口那團來歷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不明的水痕。

在馮問藍提出極具建設性的建議後,他也沒擡頭,好像不是很感興趣,輕飄飄地把問題抛回去:“要麽讓你枕着,要麽被你的拳頭威脅,你認為選哪個好一點。”

“……呃。”

上次是用夢話罵他,這次又對他随意使用暴力。

照這樣發展,下次說不定就是又打又罵了?

是誰在期待馮問藍不說。

她換了個姿勢,跪坐在沙發上,如同在佛祖面前忏悔,繼續道歉:“真的對不起,其實我也不是每次睡覺都這麽沒素質。你要不信,今晚有空可以一起睡個覺。”

她管住了蠢蠢欲動的嘴角,卻沒管住急着炫耀自己找到“傷敵八百自損一千”戰略方針的心。

聞言,孟斯禮眼神輕頓。

他收起落在袖口的視線,撩眼看她。

夜色斑斓的藍籠罩着女孩玲泷的臉。

一雙藏不住心思的眼眸幹淨晶瑩,不見淚意蹤影,只剩眼尾還微微泛紅。

孟斯禮的目光便停留在這一尾紅上,指尖輕敲書頁,緩緩道:“剛才還沒哭夠?”

“?”

喲。

這麽肯定她今晚會被弄哭啊。

馮問藍怎麽可能讓他如願,馬上轉移話題:“其實我剛才夢見你了。”

至于夢見了什麽,随便編一個就行。

然而孟斯禮什麽都沒有問,一句話反客為主:“聽出來了。”

“聽……”聽出來了?!

這話信息量大得馮問藍差點被口水嗆住。

她沒忘記上次吃的啞巴虧,趕緊堵住耳朵,縮進沙發,嚴正聲明:“你千萬別告訴我我說了什麽夢話啊,我一點兒也不想知道!”

這樣激烈的反應不難猜出她的擔心。

孟斯禮視線一斂,表情是少有的反思,安靜看了她幾秒,微微嘆息:“看來我又毀了你的夢。”

“哼,可不是嗎!”

馮問藍沒想到他還挺有自知之明,瞬間打開話匣子:“別以為我喜歡你的臉,你就可以在我夢裏把祖國未來的花朵迷得團團轉!下次再讓我夢見,我非得好好給你上一課!”

她說得投入。

孟斯禮聽得也認真。

在她氣勢十足的尾音裏,他閑閑撥弄墜角,輕垂的側臉神情模糊,唯有聲音清晰,蘊着輕慢的笑意,低聲思忖道:“原來你喜歡我的臉。”

馮問藍:“……”

搞毛啊!

這樣也能套她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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