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制好一個香囊, 就代表着那一簇本會随着花朵凋謝而逝去的香氣被她留住,一時、一日、一月、一年,不論時長, 總是能多留片刻的。
花香如同她所想那般,是包裹着陽光的暖香氣,于寒冷的冬日裏,可以撫慰人心, 讓她将那些個煩心事,暫且的抛在了腦後。
溫虞忍不住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來。
桌上燭臺被微風拂過, 燭光抖動, 明明滅滅,溫虞不經意地擡頭, 順着微風來的方向。
馥香浮動。
月下窗前, 夜涼如水, 緋衣玉面。
溫虞一瞬間的驚嘆, 她家沈大人倒是有一副好樣貌。
阿娘今日來, 盼着她能早日有個孩子。
若是那孩子的樣貌随了沈大人,倒也不錯。
不對, 沈閻王如今性子古怪至極,若孩子的性子也随了他可怎麽辦?
若是三四歲大的沈閻王站在她面前……
溫虞渾身一震, 霎時驚醒, 再細看隔窗相望之人, 頓覺她方才的驚嘆定是錯覺, 沈閻王分明是緋衣閻羅, 不然怎會悄無聲息的站在那兒, 也不知看了多久。
沈閻王可從來都不喜熏香, 站在那兒是又想做什麽?
她從來都看不懂沈遇的眼神, 那雙深沉似寒潭,好像什麽都不曾放在眼裏,又好像藏匿着世間萬物。
她阿爹說,一個人的眼神就如同一個人的心。
能看透一個人的眼神,就能看見他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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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閻王心裏都在想些什麽呢?
反正她也不關心,而且現在可不是關心這個的時候。
沈遇站在那兒,絲毫未動。
溫虞屏氣凝神片刻,放下香囊,站起身來,步伐徐徐朝窗前而去。
“夫君是何時回來的?”
“想來夫君還未用過晚膳?”
“瞧夫君一身寒氣,我這就去讓人備熱水,夫君先洗漱更衣,再用晚膳罷。”
多麽完美的脫身借口,溫虞轉了身就打算出門去。
不想,剛轉身,手腕叫人給輕輕握住。
沈遇拉住可她的手。
“我洗漱用膳都不遲,夫人不必擔心。”
溫虞毛骨悚然,誰擔心他了,她想在就想離開這裏好不好!
可不等她再尋個離開的借口,又聽見背後傳來,“夫人制的何種香?”
溫虞深吸了一口氣,淺笑着回過身去,“那花我倒是不認得,但香味極不錯,所以我将它采來,制成了香囊,也好多留幾日香氣。”
她帶着幾分恍然之色,輕掙着被沈遇握在“夫君不喜歡熏香,那我這就收起來。”
溫虞心想,她以後定要天天佩戴着各種濃香,沈閻王遠着她才好呢!
沈遇淡然道:“誰說我不喜歡?”
他忽而微微向前探身,将距離拉近到呼吸之間。
分明還隔着一道牆,溫虞恍然間,卻覺着他的身影能全然罩住她,就像是織了一層天羅地網般。
這可不太妙。
她得快點逃走。
小騙子還想逃?
沈遇輕笑一聲。
大抵是此間香氣馥郁。
那些個從昭獄帶出來的郁氣,不知不覺間,消散了。
他輕聲道:“我說這香特別。”
“是因為它特別好聞。”
溫虞驚呆,一瞬間張大了雙眼。
沈遇就看見,那雙漂亮的褐色瞳孔中,不止倒映着夜色,還有他。
“嬷嬷,姑爺是不是生氣了?”
“您瞧他怎麽隔着窗戶,抓着姑娘的手不放呢,一定是生氣姑娘在制香。”
陶桃站在陳嬷嬷背後,遠遠地探頭看着西廂房,忐忑不安的問道。
“咱們是不是該過去幫幫姑娘,免得姑爺又傷了姑娘。”
陶桃說着說着,就大着膽子準備上前去替她家姑娘出頭。
陳嬷嬷頗為無奈,很是想要好生同這沒長心眼的小丫頭說道說道,但可不是現在。她眼明手快的将人給拉住,低聲道:“你這不開竅的丫頭,還不快随我去趟廚房吩咐人備菜。”說完,就将人給拉走了。
姑娘可是連午膳都還不曾用過,想必早就餓了。
姑爺這會子才回來,定當是也不曾用飯,很該整治一頓美味飯菜出來,今日可是搬家頭一日呢,不坐在一起吃頓飯,豈不是有遺憾。
陶桃一步三回頭的走着,生怕她家姑娘會受半點兒委屈。
陳嬷嬷倒是喜上眉梢,邊走便樂呵。
她們杵在這裏,打擾人家夫妻二人談情說愛,花前月下的,是很不該的。
但願這二人早些交心,這日子哪裏會有過的不好的呢?
特別好聞?
這四個字,竟然有朝一日會從沈閻王口中說出來。
溫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從來都不喜熏香,又怎麽會誇贊香氣好聞。
看吧,她就知道沈遇不正常,并且症狀還越來越嚴重!
阿娘還想讓他們趕緊有個孩子。
可如果孩子也不正常,可怎麽辦?
一時之間,溫虞的心情可以說得上是一言難盡。
到底怎麽樣才能讓沈閻王恢複正常呀,誰來幫幫忙。
大羅神仙千千萬,誰能顯顯靈,若是靈驗,她定是會虔誠還願。
沈遇一向懂什麽叫适可而止。
他收起了繼續逗人的心思。
雖适應了她在耳邊聒噪,可也想讓眼前人停止愈發離譜的胡思亂想。
他終于松開了手,輕聲說道:“夫人,下雪了,回房吧。”
溫虞神色一怔。
那被松開了的手腕,忽而有些涼意,溫虞忍不住手指蜷縮捏在掌心。心中不免嘀咕,沈閻王是背後長了眼睛不成,怎麽知道這會兒在下雪。
她繞過沈遇的身影,擡眼看過,果然此間夜空裏,燭光照影處,不知何時,又開始浮着輕緩旋轉飄落的白淨雪花。
晴了整個白天,此刻又陷入了大雪的世界裏。
也許是這場雪來的無聲無息,而她發現時,又已經洋洋灑灑、輕描淡寫的落滿人間。
夜裏的雪,比白日所見的雪,倒是更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溫虞看的一時屏息,不由得輕嘆了一聲,“真美。”
屋檐下的燈籠,透出昏黃的燭光,籠罩在她的臉上,她的眉眼,她的眼中、她笑起來才會顯現的梨渦裏,她像是會發光一般。
小騙子此刻的喜悅心情倒是心口如一了。
沈遇轉過身去,看着漫天雪花,他漫不經心的想,今年自入冬起,下雪下足了兩個月,今夜這場雪,就如同這兩個月以來每一場雪般,微不足道,何來稀奇?
若是哪一年的冬日沒下雪,那才該讓人驚嘆。
可溫虞像是入了迷不願走。
他竟也生了一二分倦怠之意,卸了力,靠着窗沿,擡頭看着這場雪,不置可否道:“雪景年年有,有何稀奇。”
聽見沈遇這般問,溫虞竟生了幾分懷念,有許多原本自以為遺忘的記憶,呼之欲出。
溫虞還記得,在蜀州的那幾年裏,她和阿兄阿弟,每一年的冬天都還是會為了下雪而歡呼,還會想方設法的留住雪,亦或者用臉盆、瓦罐去接雪,又或者是在下雪天裏,張大了嘴巴,仰着頭,任憑雪花落進嘴裏,品嘗它到底是什麽味道。
阿爹阿娘,也從來都會在旁看着她們嬉戲打鬧。
可又是誰知道,會有一天,天子傳召,阿爹調任上京為朝官,莫說是阿爹欣喜不已,便連她也跟着高興。
上京是什麽地方?
那可是天子腳下,聽說連糖葫蘆都比蜀州的大個兒,更甜一些。
她們一家人,便随着阿爹的調令,舉家搬遷,千裏迢迢來到皇城。
到了上京,年年冬天都是大雪漫天,可還不等她玩夠雪呢,就被阿娘拘在屋子裏,不準再往雪地去翻去滾,去将雪捏成團,堆成山。
她要有上京貴女的儀态和教養,言行舉止都應當優雅從容,進退有度,那些個在雪地裏蹦來跳去的舉動,可再不能有了。
她們搬來上京,真的已經有好多年了,她都快要記不清家鄉的模樣了。
只記得上京的糖葫蘆其實同蜀州的味道差不多。
而今,她也過了那個一心想要去嘗雪是甜的還是苦的,躺在雪地裏是不是和躺在棉被上一樣柔軟,非要追着阿兄丢雪球打雪仗的年紀。
可那些在蜀州的年少時光于她而言,是不是反而比現在,只能站在這窗前,靜靜地看着大雪落下更快樂呢?
她忽而就憶起了蜀州的冬天,怕會再次忘記,便迫切地想要訴說。
“蜀州的冬天,從來都不會下這樣大的雪,不是片片如鵝毛般,而是一粒一粒綠豆大小、冰渣子似的雪,還沒仔細瞧呢,它落地就直接融化成了水。”
“很難得下一場大雪,卻也是夜裏悄無聲息的下,面在地上,等到清晨太陽一出來,就會逐漸消融。”
溫虞才開口說上兩句,鼻子卻一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渾身一抖,驚覺她好端端的怎麽就同沈遇說起了往事,她還差一點點就冒出了本性,說起那些個調皮搗蛋的年少往事。
那可不能說。
她倒是不怕自己沈遇嘲笑,卻怕沈遇說她沒有教養。
她連忙去瞄沈遇的神色,卻見他靜默的看着前方,像是也在賞雪,又想是在想着什麽心事,冷峻的側臉都透着一股拒人千裏之外的淡漠之意,好似并沒有聽見她說話,倒是有些像從前的模樣了。
于是她放松了下來,便也不說話了,靜靜地賞着眼前越發密集,層層堆疊在一起往下垮落的大雪。
沈遇耳邊響起了今晚的第二聲嘆息,“姑娘家為什麽就不能痛痛快快的玩一場雪呢?”
“哪怕是只能團一個小雪球呢?那這個冬天該有多快樂呀。”
他心不在焉的想,團上一個小雪球就能快樂嗎?
他的模糊記憶裏,年少時好像是有那麽一段時光,過的很無憂無慮,後來的春夏秋冬,四季輪轉,于他而言,又有何區別。
快不快樂,都沒什麽區別。
大抵是吹久了涼風,她方才打了一個噴嚏,沒過片刻,就連着開始打第二個、第三個噴嚏,渾身的熱氣兒都快要散盡了,連呼出來的空氣都盡是冷氣兒。
忽而,眼前一黑,一股猶帶着熱度的厚重包裹住了她發冷的身軀,待她重見光明時,便見自個兒身上多了件寬大不已的玄色氅衣,那不是沈遇身上穿着的那件,又是誰的呢?
很暖和,霎時就驅散了所有的寒冷。
沈遇低垂着眼,為她理着領口的結扣,淡然道:“明日清晨便要入宮赴宴,夫人可別着了涼。”
溫虞回過神來,氅衣下的手指,不自覺地輕抓着袖口,雙眼不知道該看哪裏,只好低頭看着沈遇系結扣,沈遇的手指生的修長,系索在他手中順暢自如的繞來繞去,不過三兩下,便系好了一個結扣。
那是個極簡單的結扣,遠不如她自己打的好看,她終于憋出了一句,“夫君也該早些洗漱,去去寒氣。”
沈遇收回了雙手,“嗯,今夜我還有公務,會宿在外書房,夫人早些歇息。”說完這話,他便離去。
片刻以後,溫虞探出頭去,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直到人影消失不見,這才伸手關了窗戶,轉過身後,卻背抵着牆,手輕輕地攏住氅衣。
方才她心跳的可快了,這會子才緩緩地降下來。
她的心跳為何會這般快?
陳嬷嬷打外頭進來,一眼瞧見溫虞臉通紅,還以為她是吹了風又給吹傷了,吓一跳,“姑娘,可快些回房,喝碗姜茶去去風寒。”
“明日姑娘就要入宮赴宴,宮中諸位娘娘和貴人跟前,可是萬不能失儀。”
溫虞抓住氅衣,恍然大悟,怕是她風寒又要發作。
這可不行,明日入宮,可是不能出半點兒差錯的。
不然,她阿娘今日也不會專程來一趟,千叮咛萬囑咐,明日入宮需得穩重謹慎,切莫出差錯。
“我知道,回房吧。”
溫虞生了些許悔意,方才沈遇說下雪了讓她回房,她幹嘛還要站在窗前賞雪呀,她裹緊身上厚重寬大的氅衣,朝正房去。
陳嬷嬷不止端上來飯菜,又端了海大一碗姜湯,這回溫虞也不等旁人勸她了,端起來便一口氣喝盡,祈禱着明個兒起床以後,可千萬別有個頭疼腦熱。
此事已夜深,飯菜她也不欲多用,只撿了兩樣容易克化的清淡小食,細嚼慢咽的吃了起來,一眼瞥見衣架上挂起的玄色氅衣。
氅衣的主人今晚踏着夜色回來,是不是也不曾用過晚膳?
沈遇将府中中饋交給了她,總不能連這般日常小事都照看不到。
溫虞放了筷,輕聲喚道:“嬷嬷,沈……外書房那兒可有備晚膳?”該讓廚房準備些沈遇愛吃的菜式才對。
陳嬷嬷笑道:“方才我就讓人往外書房送了飯菜去了,姑娘安心用膳吧。”她自然是以溫虞的名義送去的飯菜,只是不想溫虞還會過問。
她就說嘛,年輕小夫妻就該多多相處,這感情自然而然便處出來了。
溫虞默不作聲地夾着菜,也是,她有陳嬷嬷在,哪裏會有事情辦的不妥貼的呢?
沈遇的外書房,坐落于正院以南,朝向好,光照通透,又寬敞又安靜。
他人還未行至院門,便見院門處蹲着個半大小子,也不知在做什麽。他停下了腳步,示意旁人不必提醒對方,伸手取過身旁樹梢上的一把雪,捏成了團,朝着對方擲去。
聽得一聲雪團在人背上砸碎開來的悶響,還有那被砸之人“哎喲”一聲,惱怒的站起身,“誰砸……”
鳴争捂着後背,痛苦的轉過身,剛想罵人,一眼瞧見沈遇淡然的目光,連忙将罵人的話給憋了回去,站直行禮,“大人。”
“你蹲在此處做什麽?”沈遇走上前去,垂眼看向鳴争身後側堆起的一團雪。
“屬下就是閑得慌,堆了堆了個雪獅子。”鳴争解釋,“屬下知錯……”
他請罪的話還沒說話,便聽見沈遇似是嘲笑,“你堆的竟是雪獅子?”
鳴争赧然,“是堆的不大像。”他也只是方才從那後園子過來,瞧見園子裏的小童在堆雪,這才一時興起,尋了塊幹淨雪地,誰能想到大人會瞧見呢。
沈遇沒再說什麽,從他身旁走過,忽而又頓住了腳步,想起了些什麽,吩咐鳴争,“明日,你……”
溫虞洗漱完畢後,躺上床榻,閉着眼睛心中默念着快睡着,快睡着。只可惜天不遂人願,竟是愈發的清醒。
時不時地就睜開眼,側身朝着那衣架子看去,一眼瞥見那道玄色。
是因為紅的刺眼,所以她才會一眼瞥見?
她幹脆的翻身面向內側,卻又覺得氣悶的緊,又轉了個身,面向外側,那道玄色又傷眼的很。
恰逢陶桃宿在外間暖榻上,聽見內室裏動靜,便問,“姑娘,可是要入恭?”
溫虞連聲道:“你歇着吧,我不起。”
她幹脆強迫自己望向帳頂,今個兒是搬入新房的第一晚,整間房的物件都是新的,連床帳也是挂的新的,是百子千孫賬,一擡眼就是個胖臉娃娃正樂呵呵的看着她。
她眯着眼看了半天,那胖臉娃娃的臉一時像她,一時又像沈遇,看着看着又想是她和沈遇的樣貌結合。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起了睡意,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時,轉而一想,沈遇方才來正院一趟,不會就是看她制香吧?
天色還未亮,溫虞不用旁人喊,用力地閉了閉眼,就推開了溫暖的被衾,慢吞吞的坐起身。
對于要入宮赴宴這件事,溫虞只覺得麻煩,天色未亮就得起床換衣打扮,為着入宮後減少更衣的次數,連多喝一口水,多吃半塊糕,都大抵是不行的。
總共上了一塊馬蹄糕,她只用了半塊,一邊覺着甚是可惜一邊放下了筷子,漱口洗臉,坐在妝奁前,描畫起了眉眼。
今日入宮的女眷,大多都是皇室宗親,亦或是朝中重臣家眷,那都是身份顯赫的富貴人。
按理來說她是沒有資格入宮的,但偏偏一道聖旨傳來,承蒙聖恩,得以入宮參加除夕宮宴,旁人看來這邊是天大的榮耀,溫虞将耳墜子穿進耳眼兒裏,只覺得今個兒在宮中坐上一整日,才叫受累呢。
陳嬷嬷在旁又叮囑思柳,“今日我不能入宮,你可要穩妥些,莫出岔子,別給姑爺和姑娘,還有府上丢了臉面。”
思柳是個文靜性子,辦事妥帖,就一點兒不好,便是膽子好。
陶桃又有一點兒比思柳強,就是膽子大,沒心沒肺,可陶桃也就這一點好了,怕她入宮毛手毛腳得罪了哪路貴人,豈不是給府中招惹禍事。
思柳輕聲應道:“我記住了。”
溫虞簪上了最後一支珠釵,仔細地查看着妝容,一聽陳嬷嬷還在擔心,便道:“嬷嬷就放心吧,今日我入了宮,多的一句話都不會說。”
“思柳跟在我身旁,咱們就做一對啞巴便是了。”
她是打定了主意,今個兒入了宮,便安安靜靜的待着,等到用完宮宴,就回府。
“可不許這般說。”陳嬷嬷無奈,“哪有人好生生的發咒說做啞巴的。”
倒是思柳輕輕笑了下。
沖淡了原本的緊張氣氛。
有守門的婆子前來傳話,“夫人,大人派人來傳話,夫人若是收拾妥當了,便往前頭去。”
溫虞站起身,走到門前,剛一撩開門簾,外頭的涼意激的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睡意是徹底的煙消雲散了。
她攏了攏披風,站直了,看向前方,“出發吧。”
一路出了正院的門,又穿過三處院門,便見馬車候着。
溫虞擡眼一看,倒是沒見着沈遇那匹戰馬,也沒見着沈遇的人。
總不能她人都到了,沈遇自個兒還沒來吧?
馬凳已經放好,思柳扶她,“夫人,咱們上馬車吧。”
溫虞點了頭,倒也不用她扶,提了裙擺踩着馬凳上了馬車,剛準備撩開簾帳,簾帳卻被另一只手從裏撩開。
吓了她一跳,她擡眼看去,馬車內卻是坐着沈遇。
不出意外,耳邊是砰砰作響的兩聲,震耳欲聾,驅散了一夜未眠帶來的困意,沈遇淡然問道:“夫人是意外我會與你同乘?”
溫虞抿唇一笑,入了馬車內,放下裙擺,緩緩坐下,才說道:“是有些意外。”
“想不到夫君今日不曾騎馬。”
“今日赴宮宴,陛下會賜酒,不便騎馬。”沈遇輕掃了她一眼,見她已然是端坐着。而後又看向站在簾帳外,不知該進還是不該進的思柳,“你坐後面的馬車。”
思柳原本就怕他,此刻聽見吩咐,不免又看向溫虞,溫虞還能說什麽呢?只是輕輕點頭,微笑着說,“你去吧,這裏也無需你伺候。”
思柳這才放下簾帳,告退,坐上後頭的馬車。
二人就在馬車內對坐着。
“大人,都已經準備妥當,可要出發?”外頭有人問上一聲。
沈遇應了一聲,馬車便緩緩行駛着向前。
溫虞原想過能在馬車上再稍微松懈片刻,不免就生了幾分不滿。
她是做了什麽孽,要從現在就開始緊繃着神思。
好累,腰酸腿疼。
還得應對沈閻王的奇奇怪怪。
耳邊絮絮叨叨的埋怨聲不斷,沈遇笑了一聲,“離禁宮還有半個時辰的路程,夫人可以閉眼休息片刻。”
溫虞淺笑道:“夫君不必擔心,我不累。”上京的路再是平坦,坐在馬車上也不免會有晃動,她不由自主的還要随着馬車前行而調整着坐姿,力求端莊。
“可是我看着夫人端坐着,眼睛累。”
溫虞嘴角的笑意快要挂不住了,沈閻王今日這一大早的又是唱哪出?她坐在這裏動都沒動,也妨礙到他了不成?
這人真是在她稍微有那麽一點點……
好氣呀!
沈遇依靠着車廂,忽而閉上了眼睛。
溫虞捏了捏手指,她現在真想敲敲沈閻王的腦袋,看看裏面到底都裝了些什麽,忽而見沈遇緩緩張開了淺薄的唇,還以為是被他瞧見了小動作,連忙又坐好。
卻聽沈遇是說起了宮中之事,“一會兒入宮以後,我們會在東華門外下馬車,我去往紫宸殿面聖,而夫人會随着宮人前去張皇後宮中見禮,張皇後近來同玉貴妃多有龃龉,她們二位若問起夫人,夫人只需要告訴她們,我從不同你說起外頭的事,你一概不知。”
她倒是不知那宮中貴人娘娘們,近來的關系如何,溫虞不免認真的豎起耳朵聽了起來,記下了話,暗想她原就是這般打算的,做個安安靜靜的人。
沈遇繼續說着,“等拜見過張皇後,想來太子妃便會請夫人前去說話。”
“東宮之中,有位張良娣即将臨産,所以無論太子妃讓夫人說什麽做什麽,夫人都要三思而後行,或者等着我前去東宮。”
太子妃找見她這件事,她阿娘昨日也同她叮囑過。
而今,沈遇又說了一回。
她便是想不放在心上,怕也是不能了。
她輕聲道:“夫君的囑咐,我都聽明白了。”
沈遇沒再說話,好似已經睡着。
溫虞懷疑,沈閻王當真會在馬車上睡着嗎?
溫虞忍不住擡頭看了他好一會兒,輕聲喚道:“夫君?”
沈遇沒有反應。
她想,大抵是沒聽見,或者是不想理她。
可過了片刻,端坐着的姿勢,讓她的腰酸疼的很,她今個兒可還要在宮裏待上一整日呢,總不能現在就傷了腰,便又忍不住伸了手在他眼前輕晃了下又趕緊收回,也不見沈遇有何動靜。
果真是睡着了嗎?
溫虞算是放下心來,她卸下了腰力,貼着車廂坐着,裙擺下遮着的雙腳也忍不住朝前伸了一些,到底是舒服了不少。
她又忍不住打起了哈欠,眯了眯眼。
馬車晃晃悠悠的前行着,不知何時,忽而停住,車外有人提醒,“大人,東華門到了。”
溫虞立刻睜開眼睛,見對面的人還閉着雙眼,連忙端坐着。
下一刻,便見沈遇睜開了雙眼。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