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制香之道,是溫夫人家傳所學,她年輕時,還曾靠着制香的手藝受到不少婦人姑娘的喜愛,而貼補家用。

後來,她的生父,也就是溫虞的外祖父最終被貶斥于蜀州,日子總算是安定,溫大人對她一見鐘情,二人成了親生了三子一女後,溫夫人想着這到底是門家傳技藝,不能斷在她手中。

溫夫人一同教授他們辨識香料、用具、香方,最後只有溫家二子溫成恒,還有溫虞堅持了下來。

溫成恒癡迷香道,小小年紀時就發誓要搜集天下所有香方,制出世間第一的香,前兩年便離開家去游歷尋找香方。

溫虞制香,卻不拘束于制何種香,而是因為制香這件事總能讓她平心靜氣,忘卻掉所有煩惱。

譬如此時,溫虞順着萦繞在她鼻尖的暖香之氣走去,卻是在屋後牆角處瞧見一簇開的正盛的小黃花,每一朵花不過指尖大小,一簇約莫着有三四十朵,組成了一團花球似的,花香盛極,是一股極暖的香氣。

陶桃搓着凍僵的手,好奇蹲下身觀賞道:“姑娘,這種花,咱們倒還沒見過呢。”

“世間萬物,我們平生所見不過須臾,沒有見過也不稀奇。”

溫虞也彎了腰,同那簇花球隔了有一尺的距離,摘下護手,素白纖細的手輕扇着花與她之間的空氣,閉眼認真地辨認着香味。

溫虞也不識得此花,只覺得在寒冬臘月裏,連空氣也變得濕冷刺鼻時,它開的卻格外生機盎然,便連散發馥郁的暖香氣味,都有種叫人覺得驅散了寒冷的力量,便連她心間的燥意都散了不少。

是沾染了冬日暖陽的花香。

溫虞心中下了評斷,此香品質極佳。

香氣在一瞬間極致的濃郁,溫虞微微皺起了眉,又聽得陶桃大驚,“呀,姑娘,你快瞧,它快謝啦。”

她睜開眼,片刻前還生機勃勃的小黃花,仿佛只是為了開到極致留下那股香,便不再留戀紅塵般,逐漸枯萎。

“好可惜呀,多好聞的花,咱們只能聞上片刻。”陶桃嘆氣。

溫虞一怔,轉而将那顯露頹敗的花球給果斷的摘下,淺笑道:“不可惜呀,只要把它制成香囊,便能将香氣多留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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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桃忙幫着她摘花,又被溫虞制止,“這一簇花便留着吧,等它的種子落進土裏,明年還能再開呢。”

陶桃一愣,想說些什麽,卻見溫虞已經加快了步伐,走向她那制香臺所擺放的西廂房裏,連忙跟上去。

世上學問如星河浩瀚,不知幾許。

制香一道上,溫虞格外認真,先是将花瓣一片片摘下,浸過今年初雪時她積攢的雪水,又用幹紗布擦淨水氣,而後用她舊年熬制出來無色無味的花草精油,将每一片花瓣仔細浸上精油,确保它本身的香氣不會流失,最後将花瓣平鋪于紅泥燒成的爐膛之中,而後親手燒起了爐火,控制着火候大小。

将鮮花用微火慢烘成幹花,是件極需要耐心和時間的事。

陳嬷嬷打廊下回房,一眼瞧見西廂房支起了窗戶,溫虞端坐在制香臺後,專注認真地炮制着香。

思及溫夫人今日匆匆前來,不止同姑娘說了大半晌的私房話,還讓人交待了她好些話,陳嬷嬷不免嘆氣,姑娘會在此時制香,想必是心中煩惱頗多。

“嬷嬷,飯菜擺在何處?”身後跟着的小丫頭問道。

陳嬷嬷對着她噓了一聲,讓她保持安靜,壓着嗓子道:“端回竈上熱着吧,小聲些,莫擾了夫人清淨。”

她也不曾進去打擾,只從廊下悄聲的過,囑咐旁人也莫擾了姑娘的清淨,繼續去料理家事。

殿前司虞侯朱路輕叩了房門,低垂着頭顱進去回話,“大人,王家的人已将王二郎擡回去。”

沈遇停下筆,擡眼見朱路面有猶豫之色,心下了然,問道:“怎麽,你覺得我方才對王二施刑過重?”

杖兩百,那就是沒打算讓王二從刑獄司活着走出去。

“卑職不敢。”朱路忙道,“只是卑職以為……”

“陸大監讓人前來為王二求情,未必不是陛下的意思。”

他未道明的話便是,既然陛下給了旨意,大人又何必讓王二挨足了八十杖,才讓人停手,只給王二留了一□□氣,不知要将養多少時日,才能痊愈。這何嘗不是違背了陛下之意,陛下若責怪下來……

沈遇用了印,将審案記錄造冊遞于展飛,反問:“你當真以為陛下的意思,是讓我輕饒了王二?”

朱路一愣,陛下若不是要輕饒了王二,又為何讓陸大監傳話?

夜色将至。

沈遇起了身,緩緩走向門口。

這個地方,長年累月裏,不生花草樹木,擡眼看去,青磚灰瓦,死氣沉沉。

朱路锲而不舍,“還請大人明示。”

沈遇看着灰暗的天空,神色晦明,“此處是昭獄。”

朱路怔然,再想問,沈遇已經拍了拍他的肩膀,言道:“行了,你輪值了三天,也該回家看望你母親,陪她好好過個年。”

說完這話,沈遇便大步離去。

此處是昭獄,朱路站在原地,也望着天子琢磨着這話的意思。天色愈發黯淡,與他換值的王四上前來,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調侃他,“你站在這裏發什麽呆呀。”

“怎麽,你還想多值一夜?”

“那我可得謝你,這大晚上的聽着鬼哭狼嚎,瘆人的很。”

朱路被驚醒,隐約想通了些什麽,驚得冷汗漣漣,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我這就走。”

王二郎臀股已經被打的皮開肉綻,鮮血淋漓,連那亵褲都已經同血肉粘連在一起,斷然是不能坐,只能趴着。

他是被王家人用板車給拉回去的,今個兒是臘月二十九,大街小巷裏人來人往,無一不對王家人退避三舍,還要指指點點。

堂堂尚書之子,上京城裏有名有姓的纨绔少爺,在入昭獄之前,縱使名聲不好,但誰敢當着他的面對他說長道短。

王家人護送着他回府,沿路所見旁人鄙夷目光,還有他們都能聽清的‘竊竊私語’,羞愧的俨然擡不起頭來。

王夫人,心力交瘁,一直捂着胸口,好容易聽見了外頭響起一聲“二少爺被擡回來了,快去告訴夫人”,她連忙起身走出房外去看。

一眼看見長凳上趴着奄奄一息的王二郎,還有那血跡斑斑的衣袍,雙眼一翻,險些暈死過去。

“夫人,夫人!”婢女婆子趕緊扶住她。

又有王家大郎領着大夫匆匆趕來,緊鎖着眉頭,是恨王二郎偏要惹上殿前司,又恨沈遇不留半分情面,他吩咐擡着長凳的小厮們,“趕緊将二郎擡進卧房。”進了昭獄走一遭,不死也要脫層皮這話,如今看來必是沒有誇大其詞。

“我的兒啊……”王夫人眼眶一紅,撲在床旁,那眼淚霎時就流了滿面。

王大郎聽得心煩,撂下一句,“但凡母親平日裏莫縱了二郎的性子,他今日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便往王尚書的書房去。

王尚書手中盤着一串佛珠,面色沉沉,聽得王家大郎一聲,“父親,二郎回來了。”

王尚書手一頓,睜眼問道:“如何?”

王家大郎神色凝重,将王二郎在刑房中遭受的責罰一五一十說了。

“……宋大人如何求情,沈遇也不為所動,就算查清殺人者并非二郎,但二郎罪名有二,一是違反禁令,夜宿娼館勾欄,二是二郎打傷白虞侯,二罪并罰當杖兩百……。”

杖兩百,那是将二郎往死裏打呀。

“杖至五十時,陸大監讓人前去傳話,沈遇卻也讓人打足了八十下,才準二郎回來……”

他又将陸大監求情的話,也給說了一遍。

“二郎分明罪不至死,沈遇卻将他打的性命垂危……”

“手段何其毒辣無情。”

“朝中不少人對他早已不滿,此番他又與咱們王家撕破臉面,何不……”

王尚書手裏捏着的佛珠,裂出了一條縫隙。

沈遇出門時,還是上午,回府時,各處都已經點燈,夜色正濃。

王昌瑞上前,問他,“少爺,熱水已經備好。”

沈遇神色淡淡,應了一聲,“嗯。”擡腳便要往外書房去。

王昌瑞走在他身旁,一邊說着這幾日巡視莊子的結果。

末了,又說了回府中今日發生的大小事宜,不免開口便提及溫虞。

“今日旁人送禮來,少夫人只收了拜帖,拜禮都不曾收下,說是今日不曾設喬遷宴,您也有公務不在府中,拜禮就不收了,待到府中諸事理順後,再設宴邀請。”

沈遇腳步微緩,“還有呢?”

王昌瑞又道:“親家夫人來過,只與少夫人說了片刻話便離開,後來聽說少夫人在府中尋到一株難見的香料,便開始制香,連晚膳也不曾用,此刻還未結束呢。”

原是快要走到外書房了,沈遇腳步一頓,冷峻的眉眼比之先前消融了兩分,他原是準備解了氅衣遞給王昌瑞,腳步卻是一轉,“我去正院。”

走近十餘步時,沈遇便聞見了一股馥郁香氣。

院門處的婆子打眼瞧見了他,連忙叫人去傳話。

陳嬷嬷一聽沈遇回府直朝着正院而來,又思及溫虞此刻還未制完香,有一絲的慌亂,他不喜熏香這件事,府中人皆是知道的。

她連忙迎上前準備解釋一二時,沈遇已行至西廂房窗前,見她走過來,只擡手讓她離去。

室內靜谧無聲。

溫虞端坐在爐旁,神色專注靜然,素手輕緩地拾起花瓣裝入香囊之中,半刻鐘,她只專注于這一件事上。

待到香囊收口,系上納福扣,她鼻尖微動,輕嗅香囊,嘴角浮起滿意的淺笑。

她不經意地擡頭,與窗外人四目相對,時間仿佛凝滞,誰也不曾動。

夜色正濃,靜谧無聲,馥香浮動,佳人眉眼不染俗塵,如畫中仙,倒是賞心悅目。

沈遇依舊立于窗前,靜望向那畫中仙,心下默數。

那道聲音如約而至。

是輕嘆,“若是孩子模樣生的像沈閻王倒也罷了,連性子都同他一般,可該如何是好?”

作者有話說:

沈遇(看破紅塵):老婆很漂亮,但可惜老婆話太多。

溫虞:委屈巴巴,我明明什麽都沒說,嗚嗚嗚嗚。

這是入V前最後一章啦,我不倒V啦,就從下章開始V,希望大家能夠繼續支持魚魚cp(看評論區,這個名字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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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她不作了》文案

林家有三女

外人只道長女林玉姝端莊有度,是人人稱贊的尚書夫人;次女林玉宜文采出衆,同新科狀元一對璧人。

幺女林玉仙同樣盛名在外,只是這名聲卻不大好聽。

“真真就是個狐媚惑主的妖妃。”

“恐有一副妖裏妖氣的妖精皮囊,既無文采,也無品行,整日裏只會作天作地的勾着陛下幹那檔子事。”

“陛下便是被她蠱惑的昏庸殘暴……”

“讓她殉國都是便宜了她。”

林玉仙睜開眼,摸了摸自個兒的脖子,夢裏面被白绫絞死的慘狀實在是令她心悸。

此刻她身穿大紅嫁衣,坐在百子千孫紅帳裏,是成親當夜。

她對着那對龍鳳燭欲哭無淚,老天爺為何要如此對她,讓她成親當晚知曉日後會死的那般凄慘。

想逃是逃不了了。

她只好給自己制定了日後的行事方針,力求像她大姐那般端莊賢良,像她二姐那般飽讀詩書,順便再遠離‘被她蠱惑而昏庸殘暴的大昏君’。

‘大昏君’赫連铮困于四面埋伏時,心中還念着遠在深宮,被他寵的不韻世事的愛妃無他庇佑,只怕是會受苦。

在荊棘叢生的帝王之路上,她是他擁有過的唯一無暇。

當利刃刺喉,猩紅圓月高挂時,他回到了十年前登基為帝,剛與他心愛之人成親之時。

‘大昏君’龍心甚悅,卻發現了他的愛妃變了。

“陛下,嫔妾不喜金銀珠寶,绫羅綢緞,您別送了。”

“陛下,您應當雨露均沾……”

“陛下,這幾日天涼,嫔妾病了,咳咳咳,不能伺候您就寝。”

被愛妃躲了快有一個月,險些就真的要昏庸殘暴的‘大昏君’,終于忍不住将人逼到牆角,圈在懷中。

懷中人委屈的不行,“陛下,嫔妾不想被別人當作妖妃。”

‘大昏君’俯下身去,珍重吻過她的淚眼,“朕會讓這些人都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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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棠》文案

“夫君,你的眼睛一定能好起來,不然就太可惜了。”阿棠雙手托腮,笑眯眯的同宋衍說着。

宋衍冷言相對:“你既嫌棄我是個廢人,我今天便給你休書,你自嫁他人便是。”

阿棠不惱,依舊笑眯眯道:“人人都說我花容月貌,傾世之姿,夫君若不能親眼看看,會抱憾終身的,你說可惜不可惜。”

宋衍微怔。

後來,阿棠為他擋刀之時,心口一滴血跌進了他眼裏,他在漫天血色裏,看見了正朝他微笑的阿棠,果真如同她從前說過的一樣,花容月貌,傾世之姿。

他重獲光明,卻寧願永墜黑暗。

阿棠爹不疼,娘不愛,被一紙婚書指給了宋家的三公子,那是位清風霁月、風華滿譽上京的人物,只是遭人暗害,雙目失明,成為廢人。從此心性大變,暴戾古怪,從人人傾慕到人人厭惡。

都知道阿棠這一嫁,怕是會被三公子折辱的生不如死。

阿棠也是這麽想的,她戰戰兢兢地上了花轎,入了宋三公子的院子。

不想,成親當夜,紅燭搖曳,燭淚滾燙,一如三公子鳳眼微紅。

那一聲聲“阿棠”帶着缱绻愛意,砸在了她心上。

(2022.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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