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越往瓦市去, 溫虞心情就越是複雜。
起先,她還在因為和沈遇單獨相處,心裏別扭煎熬的很。
她和沈遇一起出門游玩這件事, 從前也并不是沒有過。
從四年前她和沈遇定下親事開始,每一年的大小節日裏,兩家總是要走節禮的,尤其是上元節、乞巧節、二月二這樣的日子裏, 沈遇再不樂意,都會到溫家接她出門游玩。
阿娘拘着她不愛讓她出門, 所以除了往各家走動去拜訪亦或是赴宴, 她一年到頭能出門游玩的次數十根手指頭都能數的出來。
之前還能跟着大哥二哥偶爾出門,可後來大哥入了翰林院做典簿, 每天就忙着修書, 二哥就更不必提了, 早就游歷去了, 難得回一次家。
所以節日裏出門游玩, 自然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但當同游的人是沈遇, 出門游玩就成了煎熬,她還不如待在家中制香。
因為每回, 她和沈遇一起出門, 沈遇冷着一張臉, 默不作聲地往前走, 她就得一直加快步伐才能跟上沈遇, 每每瞧見心儀之物, 剛停下腳步準備看上一眼, 沈遇就已經走遠, 她不得不立刻追上去,免得被沈遇給落下。
這種需要追上沈遇腳步的時刻裏,她就格外的讨厭沈遇,幹嘛要長得老高老高的,連腿都比別人長,還要仗着腿長,就比旁人走路都要快。
一步路相當于她要邁出兩步。
從來都不知道等等她。
真是讨厭!
在熱鬧的集市裏,旁人家都會不急不忙,走走停停,慢條斯理的挑選自己喜歡的物件,要花上大半天才能逛完,而她跟着沈遇,只需要走上不到兩刻鐘的時間,就能從集市口走到集市尾呢。
可她心心念念的首飾胭脂沒有買、喜歡的菜品小點還未嘗過、想要的香料連看都沒能看上一眼,還走的汗流浃背,氣喘籲籲的時候,沈遇卻同她說,“時候也不早了,我讓人送你回家。”說罷,也不管她到底想不想回去,就直接将她送上了回家的馬車。
一看就是連一小會兒就不想和她多待的樣子。
但這種能逛完整個集市,才将她送上馬車,在她和沈遇出門游玩的經歷裏,已然算是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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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太多次,是她剛出了門不久以後,或是街上出了亂子,或是殿前司派人前來尋沈遇,她就得打道回府。
有一年的二月二,西郊桃花早開,滿城人都往西郊去賞花,沈遇接上她,也往西郊去了。
甚至剛出門時,沈遇難得的提到,他在西郊有一處別莊,賞花若是累了,還可以在別莊休息片刻,用過莊子上的飯菜,待到下午,再送她回府。
就因為沈遇說了那些話,她打從出門開始,就在期待着一整日都可以好好在西郊玩樂了。
哦,對,那回去西郊,沈遇還不止帶上了她,還帶上了好不容易書院休課,鬧着要和她一起出門的溫成雲。
溫成雲那時候還不怕沈遇,沈遇根本都不搭理他,還锲而不舍地騎着馬,跟在沈遇屁股後頭姐夫來姐夫去。
沈遇待她都極為冷淡,待溫成雲更不必提。
很是熱臉貼冷屁股,溫成雲也不在意。
不過有了溫成雲在旁叽叽喳喳的說話,去往西郊的路上也算是有說有笑。
連帶着她都想不起來,只要和沈遇出門,十次有九次,總是會出現意外。
西郊桃花多,賞花的人更多。
她嗅上一口春花的清香氣,還便盤算着該摘些桃花回去,送給劉廚娘做桃花,或者她自己搭配幾只春日佩戴的香囊也是極好的……
只是她還在馬車上,才遠遠瞧見了桃花的影子,還沒來得及好好逛呢,沈遇忽然就冷着一張臉,告訴她他臨時有公務在身,讓人先送她回府。
還有一回,是前年,沈遇陪她過上元節,他們兩個人就是逛的瓦市,她才挑上一盞花燈呢,不遠處就出了一樁攔路搶劫的案子,那日沈遇并不當值,可被他碰上了,他自是不會不管。
然後她就提着一盞孤零零的花燈提前回了家,連這幾年來最盛大的上元節煙火大會都沒能看上。
沈遇到底是哪裏來的閑情逸致,偏偏今夜要邀她一起去逛瓦市……
突然就讓她想起這些年每回和沈遇出門游玩的經歷。
她想起來往事的後果,就是開始生悶氣,且越來越生氣,連帶着她心裏別扭不想和沈遇獨處的心思都暫且落了下乘。
她心裏越氣,擡眼看向坐在對面的人時,臉上的笑意卻是越發真切。
沈遇他最好是想要去逛一逛瓦市,而不是要和她比賽走路快慢。
她認了,她就是腿太短,走不快。
哼!
去瓦市逛逛也不過是他被眼前人給氣的随口一提,結果現在反倒是眼前人越來越生氣?
這是什麽道理?
眼前人的怨念已經充斥了他整個耳朵。
那些往事一件件被她回想起時,全都帶着多年來累積而成的怨氣。
這幾年裏,他的心思的确是放在了公事上。
殿前司那種地方,若他不能往上走,必是要被旁人拆骨食肉,吞噬的一點兒渣都不剩。
他想要站上殿前司的權勢中心,別的事情、別的人自然是要為此讓路。
只不過逢年過節時,他也會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像這世間裏每一對定下親事的未婚男女一般,陪着溫虞出門游玩。
沈遇看着眼前笑容恬靜的自家夫人,目光沉下,卻染上了幾分不自知的茫然。
今個兒是大年初一,直到子時方才進入宵禁時間,各坊市入了夜也不曾關門,人們可以自由的出入逛着夜市,各處都張燈結彩,人來人往,街上就顯得格外的熱鬧。
更不必提瓦市這般酒肆、茶坊、戲臺、雜耍、天南地北的雜貨商鋪,樣樣齊全的娛樂場所,到處都被圍的水洩不通,馬車想要在裏頭穿行也極為困難。
尋了處空地,馬車停下,沈遇握住溫虞的手下了馬車。
溫虞一下馬車,看着人群摩肩接踵、喧鬧沸滿盈天的景象,心中難免起了幾分雀躍。
她已經許久不曾來過瓦市,來時也是白日裏,可不比此刻的夜市景象,瓦市裏各處張燈結彩,燈火通明,擡眼往上看是浩瀚無垠的夜色,一明一暗兩種色調,在今夜融合的恰到好處。
來來往往的行人比白日裏,言行舉止都要放松許多。
被行人的情緒所感染,溫虞的嘴角也不由自主的往上翹起一點兒,可下一瞬,又想起來今夜她是和沈遇一起來的瓦市,笑容就立刻凝住。
好端端的,沈遇幹嘛要來逛瓦市,反正他也不喜歡熱鬧。
不讓她好好逛的話,還不如不逛呢。
沈遇輕瞥身旁人一眼,她的笑意還綴在唇邊,看上去溫婉而又平靜。
他吩咐旁人,“你們不必跟着。”
不等溫虞反應,她的手便被沈遇牽住,二人順着人流的方向慢慢地往前走,留下了一堆人面面相觑。
倒是思柳最先反應過來,拉住了想要跟上去的陶桃,“姑爺難得想同單獨逛一逛瓦市,你跟着去做什麽。”
陶桃立刻道:“還不是因為……”
話才開了個頭,就被思柳拉住了袖子,思柳輕晃了頭,示意她別說了。
旁邊鳴争都已經朝她們看了過來,似是好奇她們二人到底在說什麽。
陶桃這才住口,可心裏卻是在為她家姑娘擔憂,姑娘從前每回和姑爺逛集市,回家以後總要生半天的悶氣。
思柳看她滿臉憤慨,心下嘆息,這小傻子到底何時才能開竅,她怎麽就能沒發現,姑娘被姑爺牽着手往前走時,羞紅了的臉頰呢?
溫虞忍不住用錦爬掩着口鼻,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她是做好了要快步走路的準備,不想沈遇走的倒是很慢,連帶着她也可以不徐不疾地在街上走着。
她一看四周俱是摩肩接踵的行人,就想明了,如今他們就算是想要走快一點,也是極困難的。
堂堂沈大人,也沒有辦法在人堆裏邁開他的大長腿,旁若無人的往前大步走吧?
這樣一想,溫虞的心情好了那麽一點點。
她也勉強能忽略掉此刻被沈遇牽着手走路而生起的別扭。
沈遇微微挑了眉,忽而停下了腳步,在一旁的攤位上拿起一支發簪,“夫人,你試試這支發簪?”
溫虞笑着您看向他手中握着的發簪。
那是一支平平無奇的桃木短簪,簪頭甚至纏着一條淺粉色絲線編織的桃花又留了一截絲線串了米粒大的小珠子,作為流蘇。甚至在沈遇的手中更為顯短,看上去格外的小巧可愛。
不得不說,溫虞十分嫌棄。
這種短簪是給七八歲,留頭不久的小丫頭們戴着玩的。
她十一二歲時,就已經不戴這種發簪了。
沈閻王是不是眼神有問題?他要不要瞧瞧這滿街上,有哪個和她一般大的姑娘家,頭上會簪這樣的短簪。她這會子要是簪上它走在瓦市裏,若叫人認出來,不出半個時辰,她就會被整個上京城笑話。
她以後還要不要出門走動了!
沈閻王到底是不是故意挑的?
是想看她笑話嗎?難道她被人笑話,作為夫婿的他,就能逃過被笑話的命運嗎?
還是說沈閻王的眼光就是不行……
她得仔細想想,該如何回絕掉沈閻王這個試戴的要求。
沈遇神色凝滞了一瞬,垂眼看着自己手中的發簪。
這發簪不是挺可愛的嗎?他方才一看見便相中,溫虞一雙杏眼生的明亮,戴着想必合适。
難不成也只有小丫頭戴的?
而今溫虞是滿心嫌棄還在想法子拒絕他,他拿在手上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攤主樂呵呵道:“郎君是為娘子挑選發簪,不妨看看我這攤上別的簪子?因着不趕巧,您手中那支簪子,已經叫人給定下了,待會兒便會有人來取。”
溫虞心裏松了好大一口氣,暗嘆攤主不愧是做買賣的生意人,多會觀察人的心思,話說的多漂亮圓滑,給她解了圍。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沈大人神色淡然,卻也微微松了一口氣,甚是氣定神閑的将簪子交還給店家,“即是旁人定下的,我自是不會奪愛。”
雖然沒有看到沈遇出糗的模樣,溫虞心裏還是在偷着樂。嘴上附和着:“既如此,夫君,我們瞧瞧別的簪子吧。”
攤主給她解了圍,她便想着挑上一支發簪買下,也算是感謝。
沈遇無所謂的點了點頭,但也不再伸手挑選,只看溫虞自個兒選着發簪。
溫虞難得有這般閑适地在鬧市街上挑選簪子的時候,不免就十分耐心地一支一支慢慢挑着。
溫虞終于挑好了一支發簪,對着攤位上的鏡子比着戴了一回,是簡簡單單的祥雲簪,因着用的是紫檀竹,簪子顏色深淺不一,倒有幾分別致。
她想也沒想,便問,“夫君,好看嗎?”
問完以後,自個兒卻是愣住,她怎麽就能将沈閻王當成了陶桃或者是思柳,問的這般随意。
就他方才挑選短簪的審美來,他真能分辨出她戴上後好看還是不好看?
銅鏡裏,不只有她的身影,還有站在她背後比她高出一頭來的人,那張向來冷淡的臉上似是浮着淺淺笑意,朝着她微微颔首,輕聲道了一句,“好看。”
好看的是木簪,還是人?
倒也沒說明白。
她的心好似怪異的亂跳了一下,她飛快地垂下眼,将發簪取下,遞給攤主,笑眯眯道:“攤主,那就把這支給我包起來吧。”
攤主樂道:“好勒,多謝您惠顧,四錢銀子。”
提起錢,溫虞這才想起來,她又不知道要出門逛街,身上哪裏會帶銀錢,陶桃和思柳又沒跟着,這可怎麽辦?總不能将簪子給放下,她占着攤位已經挑挑選選了大半天,又說沒錢買,這着實是有些不像樣。
她猶豫時,沈遇已經遞出去了一塊碎銀,又朝攤主淡然道:“不必找錢。”
“多謝郎君,多謝娘子。”攤主感激不盡,收了銀錢,就用一塊棉布仔仔細細地将木簪包起來,沈遇自然而然的伸手接過握在手中,又牽起了身旁人的手,“走吧,去別的地方逛逛。”
溫虞被他牽着走了兩三步,才反應過來,沈閻王竟然會帶錢出門,還替她付了錢?
瓦市裏什麽都有賣的,溫虞看沈遇今個兒走路的架勢,竟是要慢慢的逛。
這可真是件新鮮事。
能來瓦市逛一回,實屬不容易,她心裏還有氣,也不耽誤她現在悠閑地逛街不是?
溫虞心裏這麽一想,不免左右瞧起來。
沈遇走在一旁,心下好氣又好笑。
攤販們大聲地吆喝着,好不熱鬧。
溫虞聽得新鮮,又被一道聲音給吸引。
“快來瞧一瞧,看一看,我這紅線繞,從今個兒初一一直綁到十五上元節,有情人定能恩愛到白頭。”
有行人問,“怎麽賣的?”
攤主回道:“五兩銀子饒您一對兒。”
溫虞暗嘆,就兩條不過一尺長的紅繩子,怎麽就能賣出五兩銀子?上京城裏最好的絲線鋪子,也不敢這般賣價吧?
有哪個冤大頭,會掏錢買?
她是對這種坑人的東西不感興趣,探頭看向了別處。
沈遇看向那背着他們,站在賣紅線的攤位前的年輕人,心道冤大頭這不就來了嗎?還是認識的冤大頭。
年輕人豪氣地放下一錠銀子,朗聲道:“攤主,來一對兒紅線繞。”
這道聲音耳熟至極,溫虞又看過去,正好對上了溫成雲捧着兩條紅線繞傻笑着。
真是巧。
還真的有冤大頭買這種坑人的東西。
還是她親弟弟。
作者有話說:
沈遇(松了一口氣看戲版):真正的傻子來了,夫人不會再笑話我了吧。不過那支簪子明明就不錯,很趁夫人。
溫虞(不忍直視):我的傻弟弟,錢多了花不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