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溫虞站在朱軒院門口, 看着親自送她出來的大夫人,心下感慨。

大夫人是真傷心,溫虞便是不喜歡她, 也為之觸動。

大夫人雖然待旁人不好,倒是對自個兒的一對兒女很是放在心上。

便連厭她如此,也會在今日,不再擺長輩的款, 放下身段來問她太子妃可還好,還同她賠罪, “之前的事, 一切都錯在我,是我不曾管束好六郎……”

她又讓人抱了個金絲橡木的匣子來, “這是我從前陪嫁的一套頭面, 你且收下。”

溫虞雖然仍舊不喜歡大夫人的為人, 也還是好脾氣的應承着大夫人的話, “過去的事情, 已經過去了,大伯母也不必放在心上。”

她目光微掃過那匣子一眼, 淺笑道:“這份禮物太過貴重,阿虞不能收, 還請大伯母見諒。”

沈二夫人的一雙白玉镯子, 還在溫虞的手腕子上晃蕩, 镯子有些大, 她便略擡了手, 她的手又生的白淨, 镯子就格外的顯眼。

大夫人自然是瞧見了。

遠近親疏, 一眼便知。

她很是想要問一問溫虞, 沈二夫人送的镯子為何就能收下,她送的頭面為何就不能收了?

常春看出了她的心思,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

溫虞颔首道別,“阿虞便不打擾大伯母休息了。”

大夫人雖心有不滿,可心底裏是知道的,兩房龃龉頗多,便是如今想要交好,只怕也是不能了。從前長房沒有個男丁,而國公爺和老夫人多年來,又一直看重沈遇,她擔憂國公爺有朝一日會開口,讓沈遇繼承了大房的香火,繼承國公府的爵位。

她絞盡腦汁,用盡了一切法子,逼得沈遇小小年紀便離開沈家,獨自去闖蕩,可是後來沈遇帶着軍功又回到了沈家,她好容易得了個兒子,卻還是一心以為沈遇對沈家的爵位有野心,還處處防着他。

無論她女兒同她說,要将沈遇看成晚輩,好好對待,她也從來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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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沈遇提出了分家,國公府的家業是半點兒都沒放在眼裏,一分一厘都沒要時,她才後知後覺沈遇或許從來都沒有将國公府看在眼裏。

沈遇以軍功立身,得陛下器重,在殿前司一路高升,還掌管着昭獄,殺人如麻,手裏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

她更加厭惡沈遇,怕他的名聲會帶累大房。

可昨日東宮出了樁命案,沈遇下令要封東宮,那是說封便封了,連太子都不曾放在眼中。她才幡然醒悟,如今,沈遇的背後可是站着陛下,陛下一日器重他,他手中的權勢自是會一日勝過一日。

她一心以為自個兒女兒是太子妃,又有了兒子能繼承國公府的爵位,總是能穩穩地壓住沈遇一頭。

卻不想,沈遇怕是從來都沒有将她看重的一切放在眼中。

如今沈山海被陛下厭棄,國公爺雖還有爵位在身,可早已經遠離了朝堂,她想要入宮看一眼她的女兒都是不能了。

國公爺還留着沈遇說話,是以今日還要在國公府待上許久。

又是晌午,老夫人有午休的習慣,各房都回了自個兒的住處,溫虞便回了夕照院小憩片刻。

才兩日未曾回來,夕照院空了不少,全然是一副陌生蕭瑟,沒了人氣兒的模樣。

而今日也只收拾了暖閣,燒了一籠火。

陶桃在旁倒茶,一邊嘆道:“大夫人今個兒倒是同姑娘和顏悅色的,還親自送了姑娘到院門前,咱們在國公府住了快小半年,這還是頭一遭呢。”

思柳聞言,“還不是想要從咱們姑娘這兒打探太子妃的消息,這才會向姑娘低頭示好。”

陶桃又問,“姑娘為何不收下大夫人送的頭面?”

她們二人說的話,自是傳進了溫虞的耳朵裏,溫虞有片刻的怔神,方才道:“她算不上是個好人,大抵還算的上是位好母親。”

“我不收下,自是因為不能收。”溫虞回答後,見陶桃還是一副懵懂神色,她原就心浮氣躁,說話便帶出了些燥意,“你不必想太多,我不收自是有我不收的道理。”

“你又何必為我煩惱擔憂呢?”

思柳見她心情不大好,也攔了陶桃的話,“趁着現在能休息片刻,你不好好休息,想那麽多做什麽。”

“姑娘不比你聰明?”

陶桃吐了吐舌頭,也不再言語。

溫虞手托着腮,隔着窗戶看着院子角落裏的梅樹,他們才搬離國公府兩日,那幾株梅樹卻依舊開的熱鬧,果真如同詩文裏寫的那句‘淩寒獨自開’。

溫虞在國公府待到了黃昏時分,老夫人卻還是舍不得,要留他們二人單獨說說話,溫虞才算是同沈遇碰着了面。

她此刻該是十分心思都放在老夫人說的話上,偏生一大半都在同自個兒的注意力做鬥争。

溫虞垂頭認真聽着老夫人的囑咐,餘光裏,卻滿是身旁人的衣袍,藏藍的蜀錦上暗繡着青竹,若是不仔細瞧,其實也不大能看清多少,但是她此刻,偏是連那青竹上的針線走向,都能瞧個分明。

身旁人不知何時,将手搭在了膝上輕點着,恰好按在了她目光能抵達的地方。

那只手是握刀的手,筋骨與皮肉便格外的分明,此刻雖是指尖輕點着,卻像是隐藏着無盡的力量,一下一下的好似是點在了她的心上。

她呼吸滞了一瞬。

老夫人說的也不是別的事。

“我年紀大了,如今你們又不在府中住着,我便是日日擔心你們,也是有心無力。”

“如今只有一件要緊的事情與你們說說。”

“大郎,二郎兒女在旁,我瞧着心裏歡喜。”

“你們成親也半年多了,孩子的事,且要放在心上。”

“我有幾副養生的方子。”

“阿虞,回去以後,你早晚都服用一回,養好了身子,孩子才能康健。”

溫虞抿了抿唇,手指在繡帕底下陷入了掌心裏。她的神色看上去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小聲應道:“是,我記下了。”

從正院出來,溫虞都不敢擡起頭走路,她便是不照鏡子,也知道現下她的臉恐怕是紅的不像樣子。

說要把昨夜的事情忘記了的是她自己,偏偏一整日都為此魂不守舍的,還是她自己。老夫人一提孩子,昨夜的畫面又都湧上了她的腦海裏,連心跳都快到不正常,就要從胸腔裏跳出去似的。

她低着頭走着,步伐輕緩,旁人便也看不出她在走神。

往前又行了數步,忽而她的手就被人握住,那熟悉的觸感和力度,穩穩地讓她停下了腳步,她一瞬就回過神來。

牽着她的人,淡然的提醒她,“天色暗,夫人小心着腳下的臺階。”

她這才驚覺腳下是二門處的臺階,要是沒有沈遇拉住她,她就會一腳踩空摔下去。大年初一摔一跤,只怕是要被別人笑上一整年。

可偏偏她心裏頭藏着事兒,下意識就想要掙脫那只握住她的手,卻又立刻想起,自己應該鎮定自如的應對,莫讓身旁人看出了半點兒端倪來才好,就只好被人牽着,又仰頭淺淺一笑,應道:“夫君也小心着些才是。”

二人便手牽着手向前走着。

二人渾然未覺此刻的氛圍,卻讓身後跟着的人,不好意思起來。

沈遇一直牽着她上了馬車,方才松開了手。

馬車還是來時的馬車,來時坐了她和陶桃、思柳三個人,車廂內的空間還顯得格外寬大。

如今就坐着她和沈遇兩個人,空間卻太過逼仄。

她渾身都透着不自在,方才她還不如直接摔一跤,摔跤以後,她就可以順勢假裝摔暈過去,現在也就不會同沈遇面對面的坐着。

國公府在城北,她們可住在城南,馬車要行上兩刻鐘才能抵達呢,這段路程多煎熬啊。

沈遇實在是可惡,幹嘛在那個時候要牽住她的手?

沈閻王是不是故意的?

她寧願摔上一跤,暈過去才好呢!

他可惡?他故意?

沈遇心下冷笑,小騙子自個兒走路都能魂不守舍,險些要跌倒,好心将她給拉住免得她摔跤,現在反倒給他安了個可惡的罪名?

什麽叫好心沒好報,沈大人此刻可算是受教了。

昨夜發生的事情,他言而有信,既然答應過眼前人會忘記,便會說到做到。

畢竟,昨夜的事,他自己也并非毫無愧疚。

他和眼前人認識了四年,昨夜卻是頭一次看見了她的眼淚。

那時,他已近失控……

可現在眼前人端坐在眼前,神色恬靜,心裏頭卻是在拼命地往他身上安些莫須有的罪名。

不只是個小騙子,還是個小白眼兒狼,不識人心。

他的舌尖微微頂着上颚,倒是很想要咬一口她身上的軟肉,才能解恨。

他冷眼看着眼前人恬靜淡然的模樣,心底那股燥火,好似又要重燃。

他忽而輕叩車壁,馬車應聲停下。

展飛在外頭問,“大人,可有事吩咐?”

沈遇吩咐道:“轉道,去瓦市。”

展飛從不會問每一個命令下達的緣由,這才剛出了國公府所在的坊門,去瓦市不過是讓馬兒掉頭罷了。

溫虞突然警覺,好端端的,沈閻王怎麽會想起來去瓦市?

他是想幹嘛?

她的心裏,只有草木皆兵四個字能形容。

沈遇的怒氣忽而就消了一半,擡眼看着眼前人,淡然一笑,“今夜酒意甚重,我想去瓦市走走,夫人可願陪我同去?”

她能說不嗎?

溫虞抓着手帕,努力地擠出個笑容來,輕聲應道:“自然是可以的。”

馬車緩緩駛向瓦市。

作者有話說:

瓦市:古代娛樂和雜貨買賣的地方。

溫虞(端莊恬靜版):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我當然不記得了,夫君你呢?

溫虞(自暴自棄版):沈閻王到底想幹嘛?救命啊,他不要牽我的手,讓我摔死算了。

沈遇(冷笑):呵,小白眼兒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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