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莊子上出的事情, 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但是勝在事情出的離奇。

連王昌瑞都沒想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

“牛二的丫頭今早随她爹入城, 街上人多,父女二人走散了片刻,萬幸的是,牛二找着那丫頭了, 但是他家丫頭突然就瘋了。”

“在街上又哭又鬧,連她爹牛二都不認識了。”

“恰逢殿前司骁騎巡邏經過。”

溫虞不解, “好端端的人, 說瘋就瘋了?”

王昌瑞應聲,“可不是, 老奴這些年去往莊子裏, 時常碰見那小丫頭, 她生的聰明, 體魄也康健, 今個兒也不知是受了什麽刺激,突然就發了瘋。”

“牛二既然求到咱們府上, 老奴擅自做了主,将他們暫且安置在了西角院的倒房裏。”

“老奴是想向夫人讨個恩賞, 牛二一家在莊子上一向老實勤快, 又是種莊稼, 看管着莊子的魚塘和樹林的一把好手, 這些年從未出過差錯。”

“讓他們暫且先在西角院裏住上一晚。”

溫虞自是不會拒絕, “讓他們父女二人住下就是了。”

“一應寝具, 炭火還有飯菜, 都讓人準備好, 莫怠慢了人家。”

溫虞想了想,又道:“可有請過大夫去給小姑娘瞧病?”

王昌瑞答道:“請過大夫了,只是大夫也沒看出個什麽來,只說怕是受到了驚吓,人被魇着了,先開了一副安神湯,讓那小丫頭服下,人這會兒倒是睡着了。”

“等明日,看那丫頭到底能不能清醒過來,再想別的法子。”

“好。”溫虞點了頭,“您讓底下人費些心,若是有什麽狀況,且讓人拿府中的帖子去請大夫來,給小丫頭看病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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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材和診金都從府中賬房支取。”

“老奴替牛二父女先謝過夫人。”王昌瑞笑道,夫人年紀小小,卻是思慮得當,撐起一府中饋,自然是極好的。

“這也不值當謝,我們總不能袖手旁觀。”

溫虞頓住了腳步,面露猶豫,罷了,她難不成還真的撂手不管?

“王叔,有一事,我也要同您商議。”

“夫人盡管說就是了。”王昌瑞連忙道。

是裴公的事,若是裴公今日離世,府中總是要備喪禮的,喪禮該按照什麽章程來準備,也是不能出差錯的。

那喪禮總得合時宜。

無論她現在多讨厭沈閻王,該料理的家事,每一件,她都不能讓人給挑出不是的地方來。

許是命不久矣之人所在之處,都會彌漫着一股沉沉的死氣。就像地府的門緩緩開啓,迎接着即将死去之人留下的魂魄時,不小心洩露出來的死氣。

分明聞不見,沈遇腳步輕緩,無聲無息的走向裴公的卧榻之處。

他能看見裴公蒼老的臉上浮出了一股青色,雙目緊閉,正急促的呼吸着,卻是呼出的氣比呼進的氣更多,

是失去了意識的模樣。

裴公不省人事,怎麽會念着要見他。

卧榻旁,站着一人。

沈遇擡眼看着,并不見意外。

房中光線暗淡,那人的身形隐在陰影裏,模樣看不真切,卻透着一股子嗆鼻的陰森氣。

沈遇眉頭微皺,他實在不喜這種味道,也不想沾染半分。

畢竟活人和惡鬼怎能同處一室?

沈遇擡起手,朝着那處陰影行過一禮,“王爺。”

那人從陰影處緩緩地走出來,終于顯露了本來面目。

他苦笑了一聲,清俊的容顏卻又因為沾染了郁氣,連笑容都沾着陰霾。

“見着本王在此,沈大人不見半分意外神色。”

“倒同本王這幾年來在封地時,聽見的傳聞一般,沈大人行事穩重,心思深沉,是以極得陛下另眼相待。”

“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這間卧房裏,隐約有一股風聲,正呼嘯刮過,毫無阻礙的将卧榻之上的老人僅存的生命力帶走,不知何時,這股風已經悄然停止。

沈遇垂下眼,聲無波瀾,“王爺謬贊。”

那人不知何時,他已經走到了沈遇身旁,同他并肩站着,只是看向身後那扇門,

“沈大人何必這般滴水不漏。”

“舅父一向同我提起沈大人時,皆是誇贊之詞,想來沈大人應當明白,舅父為何會在此時傳見你。”

這一家子裏,果真是挑不出一個會好好說人話的。

沈遇聽的心煩,沉了沉眼,此刻他竟有些無法忍耐,但同這些人打交道,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嗎?迂回曲折,來意要用無數前言去鋪墊。

不過,同人做戲,總該是要順着人,才有意思。

他輕嘆了一聲,“這些年來,裴公對臣的提拔之恩,臣一向銘記在心。”

“只是臣愚鈍,還望王爺明示。”

那人猛然回過頭看向沈遇,“沈大人可有想過,舅父離世,殿前司下一任都指揮使,陛下會提拔何人?”

“臣不敢妄自揣摩陛下聖意。”

“想來,在陛下心中,誰人能勝任都指揮使一職,便會提拔誰。”

“況且。”

“朝中能勝任此者,數之不盡,陛下心中必是有所考量。”

“臣自當是竭盡所能,盡好分內職責。”

那人緊盯着沈遇平靜的側臉,妄圖從上面看出一絲一縷的貪念來,偏生什麽都都沒看出來,眼前人就像是一口枯井,不起半點兒波瀾。

那人忽而就放緩了語氣,徐徐誘之,“沈大人得陛下看重,就不曾想過,陛下會提拔之人是你?”

“即便是本王的舅父,在我表兄同你之間,也更屬意你來接任。”

“臣資歷尚淺,才幹平平,不敢有所妄想。”

“比起臣,無論是資歷,還是才能,裴兄都更合适接任都指揮使一職。”

那人忽而就起了一絲不耐,可生在皇家,耐心仿佛是生來就有的,他笑了笑,“沈大人無需自謙,即便是本王,也更屬意你接任。”

沈遇終是擡眼看向身旁人,他半邊身子隐在暗處,面色沉重,嘆道:“王爺,若臣當真無意同裴兄相争,您可信?”

裴繼斐站在門口,自是将屋中所有的對話都聽進了耳朵裏。

沈遇是個什麽人,這幾年,他全然看在了眼中。

他不過二十出頭,只憑着戰功得到陛下青眼,在殿前司任職還不到五年,升至副都指揮使,那狼子野心都已經寫在了臉上,怎麽不會對都指揮使一職勢在必得。

怎麽會這般輕易地拱手讓人?

何其可笑。

沈遇這話,說出去,問問,滿上京城裏,何人會信,他這幾年用盡手段,不是為了坐上都指揮使的位置,又是為了什麽。

那人自然也不信,沉默了一瞬,笑了笑,“信,本王如何不信。”

“沈大人應當知道,鳳凰要擇良木而栖,千裏馬要有伯樂賞識……”

他話已點明至此…

良木,伯樂。

沈遇浮起了丁點兒愉悅心情,在對方滿含深意的目光之中,終是開了口,“王爺的意思,臣明白。”

似無數鬼影從四面八方襲近,将他團團圍住。

他尤是不在意,淡然開口道:“只是,若臣不願呢?”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他的頸間貼上了一絲冰涼之意。

那是一柄刀,刀刃鋒利,握刀之人稍許施力,便能一刀斃命。

沈遇笑了笑,“裴兄這是何意?”

握刀之人,臉色郁沉,“我父遺願,若想接任都指揮使一職者,需有與對手一戰。”

“殿前司二十四衛所之中,能當我對手者,獨沈弟一人。”

“沈弟即便不願接任都指揮使一職,也當在我父面前,竭盡全力同我一戰。”

“才不墜殿前司威名。”

前路、後路皆叫人斬斷,當真是生死一線間。

沈遇默然,心下卻忽而想起,他今夜怕是當真要晚歸了。

她會不會等他?

陳嬷嬷還在同家人團聚過新年,小丫頭自然是要自在的多。

溫虞自料理好了往裴府相送喪禮一事,回房歇着,思柳忐忑難安的在她身旁站着,活似罰站一般。

溫虞滿腹心事,坐在軟榻上發着呆,也沒瞧見。

還是陶桃進來,推了推思柳,“你快同姑娘認錯吧。”

思柳絞着手指,上前一跪,“姑娘,奴婢錯了。”

跪的突然,給溫虞吓了一跳,“好端端的,你跪我做什麽?”

思柳紅着臉,滿心歉意,“奴婢不該将香包給了姑爺。”

香包。

溫虞愣了愣。

是了,今日一切皆因香包而起。

若是沒有那個香包,她就不會在沈遇面前失态。

沈遇也不會起了心思作弄她。

她和沈遇依舊能維持着,忘記前夜發生過的一切事,而平靜的相處着。

都是香包的錯嗎?

自然也不是。

沒有香包的出現,她和沈遇之間就能相安無事嗎?

世事難料,誰又能料到明日會出些什麽事兒呢。

“姑娘,都是奴婢的錯。”

聽得思柳帶着哭腔的聲音,溫虞心不在焉嘆氣道:“并不是你的錯,你起來吧,我不怪你。”

“那個香包的事,你們也不必告訴陳嬷嬷。”

“免得讓她擔憂。”

“那個香包,無論你有沒有交給姑爺,都同你沒有關系,你不必自責。”

“我和姑爺之間……”

她怔然了許久,卻收住了口,她那些心事,說出來,不過是讓旁人也添煩惱。

她惆悵難解的是,這世上煩心事已經夠多了,為何就不能讓日子過的順心一點呢?

到底是誰的錯呢?

是她,還是沈遇?

她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揮了揮手,讓人都退下,“都下去吧。”

天色已晚,煙織進來點燈,問她,“姑娘,外頭的燈要留幾盞?”

外頭漆黑一片,溫虞抿着唇,“姑爺說他今夜要晚歸,我且等等他,燈都留着吧。”

作者有話說:

被人設計,不是歸順就得死的沈大人:老婆,你有沒有在等我回家?

留着燈發着呆的阿虞:誰在等你啊,我早就睡着了。

這章我很滿意!因為寫了8個小時(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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