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在有外人在場的地方, 溫虞是一貫是不會讓溫夫人挑出絲毫的差錯來,坐姿端正到發上珠釵的流蘇也不會輕易晃動,唇邊保持着一抹弧度恰到好處的恬靜笑意, 偶爾同旁人說起什麽,也是笑意不減,溫聲細語,俨然是一副端莊娴雅的大家閨秀的模樣。
同這上京城中每一位被稱贊的名門貴女一樣, 言行舉止皆是完美無缺。
沈遇看着身旁人溫柔的同他介紹着食案上的蜀州菜色,甚至還執了湯勺, 親手給他呈了一碗湯, 笑眼彎彎同他說道:“夫君,這是去歲時, 蜀州送來的春筍幹熬煮的雞湯, 你嘗嘗可喜歡?”
半點兒不見一刻鐘前, 雙眼通紅, 泛着淚光的生氣模樣。
身旁人明明在說話, 這屋子裏的其他人的說話聲、湯匙碗碟碰撞的響聲皆未斷過,沈遇卻覺得耳邊安靜的像是身處無人之地。
他端起了湯碗, 嘗了一口,颔首贊道:“味道不錯。”而後禮尚往來, 替身旁人也盛了一碗湯, 溫聲道:“夫人也嘗嘗。”
溫虞微微垂下頭, 似是含着羞意, 道了一句, “多謝夫君。”便也小口嘗起了湯。
沈遇沉默地看着身旁人喝湯。
溫夫人将這互相盛湯的舉動全然看在眼裏, 一雙笑眸中滿是欣慰, 女兒女婿總歸是要互有情義, 才能在一處好好過日子不是?
她近來身子有些不适,拿着帕子板着臉背過身去輕咳了兩聲。
一旁坐着的溫大人,伸手替她輕輕拍着背順氣,低聲道:“夫人,可是不舒服?”
“要不我送你回房歇息?””
溫虞聽見響動,不免放下了手中湯匙,擡頭看去。
溫家三兄弟,也皆是放了碗筷,擡眼看向他們的母親。
溫夫人止住了咳嗽,瞧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不免同溫大人笑道:“我無大礙,老爺不必擔憂。”
她輕輕拍了拍溫大人的手,提醒他,好不容易,孩子們都在眼前吃一回團圓飯,不必讓孩子們也跟着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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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夫妻,溫大人再沒有不明白她的意思,即便滿心擔憂,還是笑道:“是我多慮了。”
算是含糊地打了圓場,讓衆人接着用飯。
飯菜撤去後,溫家長媳樓玉秀,忍不住幹嘔起來,她已有三月身孕,正是孕吐不止的時候,方才吃飯時,她用的都是自個兒喜歡的食物,不曾想,這才安生了片刻,下肚的食物,便在腹中翻江倒海,讓她不能安寧。
溫家長子溫成文心急,一邊替她拍背,一邊着急從桌上拿起顆酸棗來要喂她,“要不要吃顆酸棗?”
她自覺不好意思,人又難受,不免羞紅了臉,小聲道:“夫君,我沒事的。”懷了身孕的女子,總是逃不過會孕吐這一關的。
倒是一如方才溫大人同溫夫人那般。
溫夫人甚是慈愛的看着這對小夫妻,囑咐道:“既用過了午膳,大郎你陪着阿秀回房歇着吧,她懷着身子,原就有些不舒服。”
溫成文也是這個想法,點了頭答應下來,小心翼翼地攙扶着自家媳婦兒站起來。樓玉秀羞紅了臉,同上座的公婆拜別,這才同溫成文慢慢走回自個兒院中。
說是能在溫家待上許久,卻也不過是用了午膳,略坐了坐,溫虞就得拜別爹娘,離開溫家。
溫夫人尤是舍不得自個兒閨女,也只将閨女拉到一旁叮囑了一兩句話。
溫虞有些擔憂,“阿娘,方才我聽見您咳嗽,您可是不舒服?”
溫夫人笑了笑,目色柔和,“不過是吹了些風,不是什麽大事,不值當讓你操心。”
“你且記着我同你說的話,你和姑爺早些得個孩子,我這心裏就安定了。”
溫虞抿了抿唇,垂着眼眸,輕聲回答:“我記着呢。”
溫夫人忍住了喉嚨間的癢意,笑着看她,“去吧。”
溫虞一步三回頭,走到門口,見沈遇朝她伸出手,便淺淺一笑,将自個兒的手搭了上去。
溫夫人就站在門前,欣慰的看着閨女和女婿手牽手離開,直到再不見二人身影,方才露出了些苦楚來嗎,拿了帕子捂着嘴低聲咳起來。
此話暫且不提。
待到同送她出溫家大門的溫成言和溫成雲兩兄弟道別後,溫虞上了馬車,唇邊的笑意逐漸淡去,她仍是端坐着,卻看也不看對面的沈遇一眼,眼眸微垂着。
沈遇微蹙着眉頭。
太安靜。
是因為,身旁人此刻心中毫無所想?
亦或者是,他已經聽不見身旁人的心聲?
從前,他甚是厭煩耳旁的聒噪聲沒個消停的時候。
此刻,聒噪聲消失不再擾他心神,卻又覺得耳邊太過安靜。
安靜不好嗎?
一向喜靜的沈大人,忽而就陷入了沉思之中。
車輪緩緩向前滾動着。
正待他要開口時,外頭展飛叩了車廂,壓低了聲音通禀道:“大人,裴公府上派人傳信,請您此刻前去一見。”
“裴公怕是不大好,沒有多少時候了……”
車廂就這麽大點兒,溫虞想要裝作聽不見都不行。裴公,她是知道是誰的。
裴公,沈遇的頂頭上司,殿前司都指揮使,年過六旬,年輕時傷了身子,落下一身病根,前兩年身體愈發不好了,便對殿前司撂了手,一直在家中休養。
心下一沉,那句将要說出口的話,在唇齒間流轉一回便被咽下,沈遇冷然的吩咐外頭,“停下,備馬。”
“是,大人。”展飛應道,馬車立刻停下,又牽了匹馬候在馬車前。
路上行人腳步匆忙,紛紛避過。
而後又看向溫虞,只簡單叮囑了一句,“夫人,你先回去。”便起身擡手撩開車簾,準備下馬車,換馬前行。
車簾外的雪花飄飄揚揚的飛舞着,車廂內的熱乎氣兒也被這雪帶跑了似的,溫虞忍不住握了握手,輕聲應道:“夫君,下雪路滑,你一路當心。”
沈遇頓住腳步,他原是以為離開前,聽不見她開口說話的,他頭也未回,“今夜我必定晚歸,夫人不必等我。”
他的耳邊響起一聲,“誰要等你啊!”
原是沉重的心情,好似有所緩解。
沈遇翻身上了馬,看了一眼簾帳遮住的馬車,神色倏然沉下,冷峻的眉眼猶如被這場冰雪覆蓋,他輕踢馬腹,朝裴家而去。
馬車緩緩繼續向前駛去,車廂內只有溫虞一人,她仍舊端坐着,神色卻逐漸變得茫然無措,她伸手輕輕撫過頸間,那裏同她手腕一樣,都留下了屬于沈遇的印記。
即便這道印記會消失,可她知道的,在她心裏,它們會永遠都存在。
她終是忍不住,垂頭埋在膝間,緩緩地将自己縮成了一團。
他自己大病一場,性情大變,為什麽要讓她不好過?
他根本就不知道,她這些年有多麽努力克制自我,才學會了她阿娘心目中‘上京貴女’該有的一切品質,讓她阿娘能夠高興。
他也不知道,她明明就不想在他面前失态,讓自己看上去可憐又可笑。
所以,他作什麽隔三差五的作弄她?讓她不知所措,不能應對。
就像從前一樣整日無視她,不行嗎?
反正他們兩個人成親,不過是為了讓兩家長輩高興。
沈遇明明就不喜歡她的。
不是嗎?
……
沈遇真的是讨厭死了。
裴帥府前,禁衛把手森嚴,聽得馬蹄聲疾馳而來,有禁衛上前同來人見禮,“沈大人。”
禁衛看向他的身後,又道:“裴公吩咐,請您一人前去見他。”
沈遇目色肅然,沒有絲毫猶豫,扔下缰繩讓展飛接過,“在外候着。”只身一人手無寸鐵,随着禁衛入了裴帥府。
展飛手握着缰繩,望着那扇沉重的鐵梨木大門,緩緩關上,心下一沉,裴公今日若去,殿前司二十四處衛所,只怕是真的會一分為二。
大人雖從未仰仗裴公,而在殿前司成功立足,得陛下看中,又掌刑獄司,即便二十四衛所并不全然聽他命令,也無妨。
可如今對大人而言,多花些心力和時間,将二十四衛所悉數收服,也遠比殿前司分裂成兩股勢力更有用。
可裴公是如何想的呢?他會眼睜睜看着殿前司在他去後分裂成兩股勢力。
還是說……
展飛猛然抓緊了缰繩。
他心中隐約有不好的預感,不經意往後撤幾步,低聲吩咐下去,“裴府恐有詐,讓人準備。”有人悄無聲息的離開此地。
不遠處站着的禁衛們,似是毫無所覺。
裴家上下,皆是面色沉重,無一不為了家主即去這件事忙碌着。
裴公長子裴繼斐,站在庭中大雪處候着,聽見了腳步聲,方才轉過身,面無表情的看向來人,“沈弟,家父等你多時,你進去吧。”
沈遇放緩了腳步,走到裴繼斐跟前,擡手輕拍裴繼斐肩上的落雪,裴繼斐渾身一僵,又聽得耳旁落下一聲輕嘆,“裴兄,節哀。”
這一瞬間,庭中四面皆是鬼影攢動,仿佛張開了獠牙,就等一聲號令,而要從四面八方撲出來,織成一張天羅地網,将獵物吞入腹中。
只是轉身,裴繼斐肩膀一輕,再去看,餘光所見只一縷青袍,他猛然回身看去,沈遇已經進了那扇門。
溫虞下馬車時,就見王昌瑞早已經在候着她。
“夫人,您回來了。”
他是一點兒都不驚訝沈遇沒有一道回來這件事。
溫虞輕笑道:“王叔可是有事?”
王昌瑞頗有幾分苦惱,“确有一事,等着您回來拿主意。”
溫虞颔首,“是何事?”
“是莊子上的佃戶牛二家的丫頭,不知怎得,說瘋就瘋了……”
作者有話說:
明天我終于可以寫長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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