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打發了前來傳信的宮人, 陳嬷嬷一邊指了人開箱籠連忙找衣裳,一邊忍不住憂慮,“皇後娘娘為何召見姑娘?”
溫虞上回入宮可是得罪了張皇後和玉貴妃, 而今玉貴妃失勢贊且不提,可是張皇後依舊是後宮掌權第一人。
今日好端端的召見姑娘,總不見得是什麽好事。
溫虞理了理衣袖,輕聲道:“我們在家中胡亂猜測也毫無用處, 入宮便知。”
她在陳嬷嬷憂心忡忡的目光中,動身入宮。
張皇後是在元華宮前殿召見的溫虞, 她随着宮人入了前殿, 聽見殿中有清脆悅耳的孩童聲,直覺告訴她, 那便是張嫔所出的六公主。
張皇後無子無女, 待六公主一向是視如己出。
“臣婦見過娘娘, 娘娘萬福。”溫虞低垂着頭屈膝行禮道。
張皇後雙眸半阖, 靜靜地看着她, 她的儀态自是挑不出半點兒差錯來,複又擡手, “免禮。”
“賜座。”
“多謝娘娘。”溫虞應聲道,挨着椅子邊兒坐下, 挺着腰背, 低垂着眉眼, 安安靜靜地坐着, 只待張皇後問她, 她方才會開口答話。
張皇後記得溫虞除夕入宮時的模樣, 那時她便是如此, 而今也是如此。上京貴女大多如此, 克己持禮,端莊穩重,絕不多願意在外人面前,行錯一步,說錯一句。
“本宮請沈夫人入宮,是為一個不情之請。”張皇後溫聲言道。
不情之請?
那便是她不願意,也需得答應的要求。
溫虞抿了抿唇,輕聲道:“娘娘盡管吩咐,若臣婦能為娘娘盡上一二分力,是臣婦之幸。”
六公主迫不及待道:“是我求母後召你前來的。”
溫虞眼皮子一跳,是六公主要見她?那是為了何事要見她?
“惠寧。”張皇後輕聲喚着六公主,“不可如此失禮。”
六公主倚在張皇後手邊,撒嬌道:“母後,兒臣知錯了。”
張皇後拍了拍她的手,讓她稍安勿躁,也并未多責備她。
張皇後又看向溫虞,見她絲毫不見慌張,便道明了來意,“本宮想請沈夫人教授六公主香道。”
教授六公主香道?
溫虞是如何都想不到,張皇後找她會是為此事。
她頗是誠惶誠恐道:“臣婦才疏學淺,如今也只學的些許皮毛,不敢為人師。”
張皇後也料到了她會如此作答,微微一笑,不徐不疾道:“沈夫人何必自謙呢?”。”
“沈夫人也不必緊張。”
“惠寧這性子總沒個定性,一時喜歡琴、一時喜歡茶、一時又喜歡上別的,你就權當做是陪她玩耍罷了。”
六公主是宣帝最疼愛的女兒,天家公主便是不學無術,一事無成,終日裏只吃喝享樂,也仍舊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對她的名聲毫無影響。
沒有定性又有何妨呢?
張皇後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了,溫虞自問一時找不着合适的借口拒絕。她沉着心思考着利與弊。
六公主坐在一旁,聽見張皇後打趣她,便有些害羞了,“母後,兒臣這回定會靜下來心來學。”
“兒臣保證。”
張皇後依舊笑着,卻朝身旁人微微颔首,身旁人便下去吩咐,不多時,就有人捧着托盤走到溫虞跟前,托盤裏頭放着一本書。
書已經陳年舊物,看得出
這本書已經看得出有些年頭,封頁上寫有留香集三字,溫虞看見的第一眼,便心生激動,這本書她也有,準确來說,她母親手中有一本,她二哥手中有一本,她手中也同樣有一本,皆是抄錄本并非原本。
原書是她阿娘□□母陳香令百年前所著,一直收錄于宮中藏書閣,非皇室中人不可輕易一見。
溫虞自然是沒有見過,便連溫夫人也不曾親眼見過原本。
張皇後親切道:“想必沈夫人認得此書。”
“就算作惠寧的拜師禮。”
“沈夫人可別再推辭。”
六公主蹦蹦跳跳走到溫虞跟前來,擡手作揖,“惠寧見過女夫子。”
溫虞連忙起身避過禮,又趕緊還禮,“六公主折煞臣婦了,臣婦不敢當。”
拜師的禮物實在太過讓人心動,溫虞心動不止,又因情勢所逼,再推脫不過,只得先應下。
張皇後定下了日子,每隔三日,溫虞便進宮一趟教授六公主兩個時辰,從明日便開始。
張皇後也并未多留溫虞,只道讓宮人領着溫虞去教授六公主的地方便讓溫虞離開皇宮。
出了西華門,上了回府的馬車,她終是難忍激動神色,小心翼翼地翻看着泛黃的紙張。
分明是她從小到大就翻看了無數回的書冊,但能親眼所見祖先親筆,此生何其有幸。
待馬車行上了禦街時,溫虞激動之色仍舊難掩,“停一下。”
外頭侍衛問道:“夫人,有何吩咐?”
“先去趟溫家。”溫虞吩咐道。
她輕輕撫過泛黃的紙張,阿娘如今病重,若能親眼所見先祖親筆,那病想來能好上大半了。
“是。”侍衛得了令,驅趕馬車去往溫家。
刑獄司內。
溫虞被張皇後傳召入宮一事,沒過片刻就傳進了沈遇的耳裏。
等溫虞出宮時,又有人來報,“大人,夫人這是已經出宮,吩咐人趕車向溫家去探望溫夫人了。”
“只是馬車行了半道,夫人又讓人改了道回府。”
沈遇聽得放下筆,将信交給展飛,吩咐道:“立刻送出去。”
“是,大人。”展飛應聲道,立時出了公房,前去送信。
沈遇終是擡頭看向傳話之人,“我知道了,下去吧。”
轉眼,房中只剩下沈遇一人,他阖上眼捏了捏眉心,疲憊之意減了一二。
前朝,廢太子一事已經有了風聲,而百官的立場也逐漸清晰。
他自不與人結黨,在宣帝面前就更顯忠誠。
張皇後今日召見溫虞,為的……
他未曾深想,外頭又起急促腳步聲,“大人,柳家坡傳信!”
“那妖道從柳家坡過,入了北望山後便不見蹤跡,白虞侯帶着人在山下守候,只是不得聖意無人敢入山搜人……”
北望山是個什麽地方,是大楚最為重要的鐵礦産地,國之重地。
當年先太子亡身于此,宣帝封了此山,此地便為禁地。
沈遇忽而一笑,透着些冷,“此人倒是會跑,跑進了北望山。”
“傳話,圍了北望山,一只鳥也不許放出來。”
他處理完公務,轉眼已經是傍晚,今日他不必再留宿公署。
待到沈遇回府時,便見溫虞坐在軟榻上,跟前小幾擺着兩本書,正凝神專注地同時翻閱着,時不時地還要在其中一本上勾點,都不曾察覺他回來時的動靜。
沈遇也沒提醒她,只在她對面坐下。
見到紙張上投下一道斜長的陰影,溫虞這才醒過神來,擡眼道:“夫君,你回來了。”
她從宮中回來以後,便一直翻着書,不想這都已經快要天黑了,書還剩下兩三頁不曾翻完。
她抿了抿唇道:“夫君應當知曉,皇後娘娘今日召我入宮,讓我教授六公主香道一事。”
“嗯。”沈遇颔首,“我還知曉,夫人原打算去往溫家,為何又半路回府?”
溫虞也知曉她滿不住沈遇,滿上京城都是他的眼線。
她反正也沒打算瞞着,輕輕将那本張皇後賜下的原本推到沈遇眼前,“這是皇後娘娘賜給我的書,是陳家先祖陳香令一百年前親筆所寫的《留香集》,我原是想着将此書送去給我阿娘,好讓她能高興些。”
她原是想要大度一點,卻仍有幾分不舍得,“我是想着先回來問過夫君,此書是皇後娘娘賜予我的拜師禮。”
“但是,夫君若不想我時常入宮去往皇後娘娘處,等過些日子,我便尋個借口推了六公主當夫子這件事,也會将此書退還給娘娘。”
她的眼神戀戀不舍的落在書上。
沈遇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好似着墨一般的沉沉眉眼,忽而被笑意渲染,冰封消融,多了一二分溫柔,“你若不想入宮,我會尋個由頭将教授一事推掉,只是這書既然給你了就是你的,憑什麽還給她。”
沈大人這話也未免太厚顏無恥了些。
溫虞張大了眼睛,滿目震驚。
沈大人聽着耳邊的動靜,也沒理會,只伸手替自個兒倒了杯茶,悠然自得的坐在一旁喝着。
看着沈大人悠閑飲茶,溫虞輕咳了一聲,才說:“這不大好吧,我總不能平白得了皇後娘娘的東西,卻又失信于人。”雖然是被逼無奈,可她都已經答應了,總要言而有信。
聽這話的意思是,得了人家的拜師禮,就一定要傳授人家技藝才行。
沈大人颔首,“那夫人還有何顧慮?”
溫虞怕書沾上茶水,一邊側身将書收進身旁放了除蟲除濕香料的木盒中,一邊道:“我是在想,世上的香道大師不在少數,皇後娘娘也沒有必要非讓我來教授六公主……”
要同沈遇坦誠心事,到底是件別扭事。
“皇後娘娘讓我教授六公主,并不是因為我比旁人出衆,而是因為夫君你。”
這并不是她自謙之言,也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她在張皇後同她提起教授一事時,就清楚明了認識到的事情。
沈遇始料未及,頓了一瞬,方道:“阿虞是在為我擔憂?”
木盒的鎖扣啪嗒一下扣上,清脆悅耳。
溫虞心下犯着嘀咕,沈大人到底怎麽回事?同他好好說一件事,偏又要扯上其它不相幹的事。
而且好端端的為何又喊她阿虞?
停,心裏頭不能再想了!
溫虞端坐着,雙手交握搭在膝上,看向沈遇嘴角浮起的笑意,唇輕抿成一條線,方才開口小聲道:“我自然是會為你擔憂。”
前朝後宮總是分不開的。
“我雖居後宅,前朝事總是知曉一二的,就連外頭都在傳陛下要廢太子,立新太子。”
“能傳出這樣的話來,總歸是陛下有這般想法了,而朝堂已經為此事有所紛争。”
沈遇怕眼前人又一惱直接跑了,見好就收,淡然道:“你若舍不得這本書,想入宮教授六公主,去做就是了。”
“真的?”溫虞還有些不确定。
沈遇颔首,“嗯,你放心,我不會受影響。”
“你想做什麽,就去做。”
溫虞輕咳了兩聲,偏頭看向它處,輕聲應道:“我知道了。”
她放下了心,便起身去吩咐晚膳。
入宮教授六公主一事就這樣定下了。
雖然其中彎彎繞繞頗多,但也不妨礙溫虞對自個兒成了女夫子這件事感到新鮮。
她自是起過蒙念過書,雖不愛琴棋書畫卻也學過,更不必提她阿娘親自傳授她香道,她一直都是學生,承蒙夫子們教導。
而今搖身一變,她竟然就要做別人的夫子了。
她也不知六公主學香道的心思是真是假,卻還是得花心思準備明日頭一次授課,她要做好十足的準備才可以。
她憶起她阿娘第一次教授她時的場景,便開始提筆寫字。
陳嬷嬷倒比她還要緊張,一時讓人開了箱籠找新衣,一時又開妝奁挑起首飾。
緊張了半晌,又來問過溫虞,“合該将此事趕緊告訴老爺夫人。”
夫人最是怕同宮中有所牽扯,可姑娘如今卻要三五不時的入宮去教授六公主。
“阿娘生着病,不要因為這些事讓她多添煩惱。”溫虞輕聲道,這也是她今日為何會半路折返的原因之一。
“等過些日子,她好些了,我再告訴她也不遲。”
旁人都緊張的不行,溫虞反倒成了最平靜的人,格外認真的準備着明日第一堂授課。
作者有話說:
這是最後一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