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六公主生了一夜的悶氣, 她父皇頭一次沒能依了她,她還得繼續跟着沈遇的夫人學香道。她從小到大可都沒有受過這般委屈。
想學什麽,一時興起學了後, 沒興趣了便抛到腦後,父皇何時管束過她?
怎麽這回,父皇竟如此不同,不僅不依了她, 還将她給訓斥了一回,說她做事無半點恒心, 長大後可如何是好?
她半點兒也想不通, 她可是父皇最疼愛的小女兒,沒有恒心又怎麽了, 她還不是能活的好好的?
清晨了, 張嫔如何寬慰她, 她都只賴在床榻上不起。
“乖乖, 起吧, 今日初一,你的皇兄皇姐們都要去給皇後娘娘請安呢。”張嫔勸道, “你若不去,該讓旁人非議你不孝順皇後娘娘了。”
六公主躲在被子裏, “我不去不去, 就是不去, 我哪裏也不去。”
張嫔哄了她快有小半個時辰, 她都不曾起身, 無法只好前去向張皇後禀報, “惠寧身體不舒服, 許是昨日下雨, 有些着了涼。”
張皇後蹙了眉頭,“既然着了涼,可有傳召太醫給惠寧看診?”
她一向是知道六公主的性子,因為受陛下疼愛,旁人對她一向是百依百順,若有半點兒不順心便會使性子,今日到底是真病還是裝病,張皇後又如何看不破呢?
張嫔憂心忡忡道:“惠寧那孩子一向不愛喝藥,是以此刻已經讓人去禦膳房熬煮姜糖水。”
“嫔妾想着,讓她這幾日安心在屋中好生養病,待身體養好了以後。”
她沒有瞧見張皇後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之色,已然是知曉她不過是在搪塞而已。
從來都說六公主不止受陛下疼愛,便連皇後娘娘也是将她視作親女疼愛。
這些年過來,興許所有人都信以為真。
張皇後嘆氣,猶帶關心道:“罷了,惠寧既然病了,就讓她好生歇着。”
“至于其它事,暫且先不提。”
“本宮這兒還有昨個兒剛送來的枇杷膏,你帶回讓惠寧用些。”
張嫔見張皇後信以為真,松了一口氣道:“是,嫔妾定會照顧好惠寧。”
張皇後要去佛堂念經,起身正要走,卻又停住了腳步,似不經意地同陪坐在一旁的娉婷郡主提起,“親事将近,魏國公一家後日就要入上京,這些時日你便安心待在房中才是,我知道你與惠寧交好,只是惠寧那兒,這幾日你也別去了,莫被她過了病氣。”
娉婷郡主神色微滞,轉眼一張粉面便白的吓人,她狠掐了手掌心,才好讓自己不至于失态,“是,娉婷明白。”
張皇後輕瞥她一眼,說道:“既然身體不适,便回去好好歇着,不必陪着我去佛堂了。”
“是,娘娘。”娉婷郡主不知自個兒是如何答應下來的,待到不見皇後娘娘身影,她渾身再也止不住發抖。
皇後娘娘她是不是什麽都知道了。
親事将近……
接到六公主病了,往後的六日裏都不必入宮授課的消息時,溫虞正襟危坐于書桌前,認真思索着過兩日的第二堂課該教授些什麽,已經想了快有大半日。
她要繼續給六公主授課,可昨日頭一回授課便遭受了不小的打擊,難免心中受挫。
第二回 授課,她總得扳回一城,好讓六公主那熊孩子瞧瞧她的厲害。
她承認,這世上技藝千百種,有人喜歡香道,那勢必就有人不喜歡,六公主不喜歡也屬正常,可六公主憑什麽就輕易地踐踏她費心學了十幾年的香道呢?
“姑娘,你歇歇吧,都要晌午了,且說這小半月不必入宮了,姑娘又何必為難自己呢。”陳嬷嬷端了茶來,見她捂着頭知道她頭疼的很,不免心疼。
溫虞飲了一口熱茶,頭疼減弱了兩分,方道:“我下堂授課必是要讓六公主心服口服才行,即便她不喜歡也得給我老實坐着把課上完才行。”
陳嬷嬷嘆道:“姑娘可有些年不曾這般不服輸了。”
她家姑娘小時候可是個從不服輸的性子,事事都要同人掙個高下,只是後來……不提也罷。
溫虞左手托腮,凝望着桌上的香囊出神。
她當真只是因為不服輸嗎?
只是這不用前去給六公主授課的幾日裏,溫虞也不曾真的閑下,一日天氣不錯,又是沈遇沐休在家,沈國公與沈老夫人,沈家其餘幾房人被她請來逛園子。
她是一早就準備妥當,只待沈國公一行人前來,大房長輩不會來是在溫虞意料之中,但寡居的四房叔母領着兒女一道來了到讓溫虞意外,不過她并未顯露,只一路攙扶着沈老夫人走到堂屋坐下先歇息片刻,又讓陳嬷嬷帶着人陪同小姑娘和小郎君們自先去園子裏玩耍。
待到上茶了,溫虞親自給沈老夫人奉茶,“這是前兩日剛得的老山眉,祖母您嘗嘗味道可還好?”
沈老夫人面帶慈愛之色,輕抿一口笑道:“味道不錯,喝着香郁留齒,嗯,不錯。”
沈二夫人爽朗一笑,“今個兒來,是偏得了三郎媳婦的好物了。”
“二伯母可別與我這般客氣。”溫虞帶着幾分羞澀笑道,她給沈二夫人準備的茶又不一樣,老山眉是老夫人常喝之物,而二夫人偏好的卻是普洱,甚至連四夫人常喝得是碧螺春,今日也都一一備下,不曾讓衆人喝上同樣的茶。
寡居的沈四夫人一向是不參與熱鬧,整日裏只同佛祖打交道,溫虞每回遇到她,總覺得她此生怕是已經向佛,兩耳再不聞人間事了。
溫虞不經意似的看了一眼坐在四夫人身旁的沈三娘,見她是低着頭坐在四夫人身旁,是文文靜靜、膽小怯弱的樣子,手指不停地攪動着錦帕,連耳根也紅的徹底。
還有沈四夫人淡然神情中帶着的幾分倉促之意。
溫虞雖不解,但她向來不會讓人難堪,便也不問。
等略坐了坐,沈老夫人便道:“走,去園子裏轉轉,從前我就聽說這座宅院的園林修造的極是不錯,可惜一直不曾見過。”
溫虞攙扶起老夫人,笑道:“原是一早就該請您過來逛園子的,只是冬日裏太冷……”
一行人步伐款款朝着園子裏去,園子是入了春便開始修繕,而今小半月有餘,又是春日裏,枯樹逢春染綠,花草迫不及待的破土而出,擡眼望去,便是一片綠意盎然,生機勃勃之态,早春花在枝頭開的甚是不錯,姹紫嫣紅,霎是好看。
行十餘步,便設一處休息的坐處,走走停停逛上了小半日,便停下休息。
一起賞春逛園子,總是叫人心情愉悅的,看着沈老夫人雖是疲倦,卻是眉眼帶笑,溫虞松了一口氣,讓人端來茶點。
又讓人去問沈遇,午膳可就幹脆擺在園子裏用?今個兒也不冷,這邊景致又好,樓閣又寬敞,一大家子都坐得下。
沈遇那頭很快就給了答複,說一切都聽她的,她便又讓人去廚房、倉庫傳話,樣樣分明。
她自是有條不紊的吩咐安排,老夫人一應都看在了眼中。
待到用過了午膳,溫虞又安排着長輩們去客院裏休息,她則是扶着老夫人去了正院。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說起了體己話,“你今日行事十分不錯,我便再不用擔心你與三郎了。”
得了誇獎自然是高興的,溫虞一笑,替老夫人捏着肩,又問,“祖母,您可知四叔母是不是有心事?”
“哦?你看出來了?”老夫人笑問。
“如何看不出來,四叔母幾次都想讓三娘同我說話。”
“只三娘一向性子膽怯,我也不常同她說話。”
“她們可是遇着了難處?”
老夫人笑嘆:“三娘今年已經十五,尋常人家的姑娘這個時候都開始說親了。”
“你四叔母往日裏不與外人來往,她娘家又不在上京,你二伯一家還有一月便要離開上京去地方赴任,姑娘家要是議親,總要有長輩帶着出去交際才是。”
“國公府去年又遭陛下敲打,如今我也不好設宴招待旁人,旁人遞了請帖帖我也總不好去。”
“是以你四叔母想要請你赴各府宴時,帶着三娘相看人家。”
溫虞恍然,“原是如此,這不算什麽。”
她算是應下了此事。
沈老夫人又道:“那孩子性子太怯弱,你只管挑那些家世簡單,長輩好易相處的人家。”
說過這一回話,溫虞記在了心裏,等到下午送長輩們離去時,她特別拉了沈三娘的手,小聲道:“等過兩日,元家老夫人做壽,你三哥不得空前去,你陪我去吧,到時候我去家裏接你。”
沈三娘倉促緊張,一張清秀的臉紅透,緊張的同她應了聲好。
沈遇在旁,見着她們二人說話,等到送走了國公府一大家子人,他才開口問,“你同三娘在旁說什麽呢。”
溫虞便将沈三娘已經到了十五,可沈家上下最适合帶着她去交際的也只有她這位三堂嫂的事情說了一回。
她感慨道:“姑娘家的親事,很該是要再三斟酌挑選才是。”
“這回去元家老夫人的壽宴,我也沒指望立刻就能替她覓得如意郎君。”
“春日裏,各家各府都在設宴款待客人,何該多看看才是。”
屋中只有他們二人,溫虞放松了不少,興致勃勃道:“如若尋不得良人,待到春闱放榜時,咱們也可以學旁人榜下捉婿嘛。”
見她不過短短半日,就已經想的這般深遠,且條理清晰,又聽她頗有興致的提起榜下捉婿的話來,沈大人擱下茶盞,“聽夫人的意思,夫人十五歲時也想過榜下捉婿?”
溫虞一驚,她險些忘了沈大人是有些洞察人心的本事在身上的。
她可不能被沈大人抓到了把柄。
她不免蹙了眉頭,帶着幾分失落道:“夫君真能如此想我?我十五及笄時,我們可都已經定下親事。”
“夫君該不會忘了我們是何時定親的吧?”
沈遇瞥見身旁人失落的目光,心下是知道她大抵是裝的,卻也不想她會失落。
他淡然答道:“你我是二月二十七定下的親事,就在夫人生辰後一日。”
“夫人應當也還記得?”
竟然是答上來了。
溫虞呆了一瞬,而後佯裝着尋常道:“夫君果真是好記性。”
她不大想承認,是有那麽一點點小小的開心。
沈遇看着她錦帕輕遮下,泛紅的臉頰,也不再提。
好歹是将榜下捉婿的事情給糊弄過去了。
夜色降下,忙着招待老夫人一行,到底是身心皆疲,待到用過晚膳過後不久,二人便洗漱準備歇下。
她和沈遇雖說同睡一寝已經許久,但二人之間卻萦繞着一股微妙的氛圍,好似二人睡一張床,各蓋一床被子,什麽也不做,各自睡去才是理所當然。
二人皆是在不動神色,裝作不經意卻又小心翼翼的維持着這股微妙的氛圍,好似誰先打破這股微妙氛圍,誰就會處于被動的地步。
春日到了,穿的衣裳薄了不說,蓋的被子也是薄薄一層。
今夜也許是真的累了,溫虞躺下便迷迷糊糊的就要睡過去,卻又聽得身後人喊她。
“阿虞,阿虞……”
不過是一轉身,那層薄薄的被子是半點兒都沒有作用似的,她一下子就撞進了身旁人的懷中,感受到了對方的體溫與心跳,她一時清醒過來。
只聽得見心跳聲是越來越快,不知道是她自個兒的,還是身旁人的,亦或是二者都有。
她不動,身旁人也不動,就保持着相擁的姿勢。
不知過了多久……
身旁人就像是個火爐似的,燒的旺盛,連她都快要被燙熟。
好熱……
溫虞終是忍不住,準備轉身的時候,聽得沈遇在她耳邊說着,“明日我出發,要前往北望山。”
溫虞一愣,“夫君去北望山做什麽?”這個地方,她自然是知曉的,是先太子葬身之地,沈遇的父親亡故之地。
聽說那處已經是禁地,無人能進去。
好端端的,沈遇為什麽要去北望山?
她不免起了一絲擔憂。
沈遇簡單地将妖道逃入北望山,還有北望山鐵礦要重啓開采一事都給說了一回。
溫虞吃驚,“那夫君此番前去,要去多長的時間?”聽上去,沈遇這回去北望山,肯定要待上很長一段時間,難怪他突然今日就能沐休,陪着祖父祖母。
她猶然開始舍不得,洩露了半分心聲。
“夫人不舍得與我分開。”
沈遇忽而輕笑,溫虞耳朵一抖,忍不住擡手捂住了沈大人惱人的嘴,“你,你聽見了,也不要說出來呀!”
話音剛落,她的掌心卻傳來濕熱的觸感。
她徒然張大了雙眼,沈大人這又是在做什麽……
那股觸感仿佛立時就游遍全身,泛起一陣一陣酥麻之意。
她忍不住想要躲開的一瞬間,手卻被人給握住,她只能瞧見沈遇舌尖的一點兒殷紅。
作者有話說:
昨天寫了3000 但真的是寫完就發現是沒必要的劇情,所以就沒發,恢複日更了,我後面劇情理順了……
今天補個番外段子吧,本來準備正文完結後寫的。
六公主甚少出宮,上元節這樣的熱鬧節日,能在禦街上走走,自是對每一樣事物都充滿了興致。
娉婷郡主陪着她挑挑選選,已經是買了不少東西。
又瞧中了一盞花燈,她朝身旁的娉婷郡主撒着嬌,“表姐,我想要那盞燈。”
娉婷郡主擡眼看去,那是一盞描繪着玉兔搗藥的花燈,便讓攤主取下,猜着燈謎。
沈遇避嫌,只不遠不近的跟在二人身後,半點兒都看不出來他同前方一行人是認識的,卻又不知何時走到了花燈架前,“攤主,我要那盞花燈。”
娉婷郡主愣住,擡眼看過去,見沈遇手中提着一盞花燈,燈上猶繪着一朵虞美人,格外刺眼。
“沈大人不是從不喜歡花燈。”她終于同沈遇說了第一句話。
沈遇微微側身看向她,他像是想到了點兒什麽似的,萬年冷淡神情的臉上浮起了些許笑意,“臣是不喜歡,只是臣夫人大約是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