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你笑什麽?”
陳繼風絲毫沒發覺自己的話語有點沖,然而這股沖不是生氣惱怒,而是一種對着自己完全不反感的人而無意識表達了一種态度。
葉北成修長的手指夾着筆,微微擡起,指向他腦頂的帽子。
陳繼風立刻領會,沒說話。
“你就沒覺得顏色不對嗎?”葉北成笑着看他。
陳繼風不甘示弱地回嘴:“那你買的時候就沒覺得顏色不對嗎?”
辦公室沒別人,就他們倆,明明是老師和學生的關系,對話聽起來卻像兄弟吵架。
葉北成對他的不禮貌絲毫沒有惱怒,反而是笑盈盈地看着陳繼風,那雙鏡片下的眼睛明亮,陳繼風不知是心虛還是怎麽,下意識躲開了。
“你叫我什麽事?”陳繼風繼續說,“你要是為了我遲到玩手機的事情,我勸你還是免了,我上誰的課都一樣,沒搞特殊,也沒針對你。”
陳繼風身高腿長,校服穿在身長竟然有種得體的熨帖。
他微微低着頭,綠色的帽檐垂了下來,印在上面的飲料貼花完整地露了出來。
“我沒說因為這兩件事找你啊。”葉北成笑說。
“那你叫我來幹什麽?”陳繼風微微皺眉。
葉北成放下手中的筆,手掌拍了拍放在有手冊的一沓本子。
“你說你上課,玩手機不管是誰都一樣,那我問你,不交我這科作業,是不是在搞針對啊?”葉北成繼續說,“你千萬別跟說你哪科作業都不寫,那你程老師的英語作業你怎麽寫了?”
陳繼風有點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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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作業向來都是張申幫他搞的,他這根本就不知道,除了作業本上的名字是他寫的,他就沒再寫過一個字。
“我……”陳繼風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葉北成太狡猾了,說話前後能把人堵死。
葉北成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低頭笑了笑:“不找你麻煩,只要你明天記得把作業本交上來,明天馮主任要抽查,你不會讓我難做吧?”
他的化骨綿掌一擊即中。
他不生氣,不強制,而是用你是在幫我的态度來要求陳繼風。
“知道了。”陳繼風說。
他再渾,也還記得葉北成的一個人情。
葉北成突然站起身來,他比陳繼風高出半個頭,看着少年被自己拿捏住的模樣竟然覺得有點好笑,猶豫了一下後沒忍住,伸手摸了摸那頂綠腦袋。
“小朋友,別老是奓毛。”葉北成目光掃了一下陳繼風的頭頂,又說,“下次不要戴了,醜死了。”
說完,下節課的鈴聲已響,葉北成把陳繼風趕出了辦公室。
下一節課是程潇的英語課,陳繼風推門進來的時候和站在講臺的程潇目光撞了一下。程潇習慣了他這種無理的樣子,也不說什麽,自顧自的準備馬上要講課的書本。
“哥,你回來了?”張申看見陳繼風回來,便往旁邊湊了湊,“那老師說什麽了?”
陳繼風摸摸自己的腦袋:“也沒說什麽。對了,我語文作業本呢,你沒給我交嗎?”
“沒啊,沒寫呢。”張申懵了一下。
陳繼風說:“為啥不寫啊。那英語你怎麽知道寫呢?”
張申說:“哥,你常年不寫作業是不知道,英語好抄啊,字母連在一起跟畫畫一樣,順滑又流暢,語文字多多啊,再怎麽連,也不能把成篇的字連在一起吧。”
“我/操,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道理這麽多呢?”陳繼風被張申這套非常有道理的歪理給震驚了。
“不對啊哥,你平常也不關心作業的事啊,今天怎麽關心起來了?”張申瞅着他疑惑道。
陳繼風摘了帽子,腦頂的一撮頭發被壓塌了。
如果不是葉北成,他可能這輩子都想不起寫作業。按照他以前的作風,不管老師找他談什麽,基本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可是葉北成不一樣,陳繼風對那天晚上的事總是覺得別扭。每次看見葉北成,他就能想起自己那種窘迫的樣子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即使葉北成答應自己絕對不會說出去,可他總覺自己的把柄好像攥在他手裏一樣,面對葉北成,他竟然不敢太放肆了。
他也很驚詫這樣的自己。
一點都不帥,也不潇灑。
“算了,你別管了,你把本子給我,我自己寫。”陳繼風說。
“我/操,哥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張申說。
“別廢話。”陳繼風說。
張申把本子給他,陳繼風竟然一整節課沒玩手機沒睡覺,在程潇的英語課上安安靜靜地趴在桌子上奮筆疾書。
程潇偶爾擡起頭視線掃到後面正在認真寫東西的陳繼風,感覺不可思議。
一整節課,陳繼風都在抄寫詩詞中度過了。
張申說得沒錯,字太多,寫得心累。
陳繼風寫完最後一個字,落下筆,舒展地抻了一下腰。
程潇回到辦公室,剛落座,看見同樣上完課回來的沈東,便忍不住說:“沈老師,我跟你講,今天我去二班上課的時候,你們班的陳繼風,沒睡覺,沒玩手機,一直特別認真地在寫東西。”
“那他聽課了嗎?”沈東問。
“沒有。”程潇說。
“那不就得了,誰知道他在後面胡亂寫點什麽不正經的東西呢。”沈東說,“我們班那位大仙啊,你就祈禱他別惹出什麽幺蛾子就什麽都好說,別管了,誰也管不了他。”
誰也管不了嗎?
葉北成停下手中的筆,在心裏重複了一下沈東的話。
敲門聲響起,沈東在和程潇聊天的間隙中說了句請進。
話音剛落,陳繼風便推門而入,他直接照着葉北成的方向走去。
“喏。”陳繼風把作業放在桌子上,“我交了,別再找我了。”
“這次是交了,但是沒準時,下次記得準時一點。”葉北成擡頭笑。
陳繼風看着他對自己笑呵呵的樣子,竟然忘了怎麽怼回去。
這人怎麽這麽愛笑呢?而且還不會生氣,脾氣是有多好?
葉北成好笑的是,他沒想到剛剛程潇說的埋頭認真的陳繼風,原來是在趕作業。
“我說葉老師,你下次留作業能簡單點嗎?”陳繼風說,“那個凄凄慘慘戚戚的,啰嗦死了,古人說話都這麽啰嗦嗎?”
葉北成笑着糾正:“這是疊字寫法,是宋代詩人李清照的詞。”
“我管他是誰寫的,”陳繼風說,“反正我不想寫。”
葉北成笑着嘆口氣,點點頭說:“好吧,那我下次留點簡單的。”
陳繼風這種硬骨頭碰上好脾氣的葉老師,的确有點手足無措。
“我走了。”陳繼風說。
“嗯。”葉北成點點頭。
陳繼風走後,程潇便問葉北成:“葉老師,你是怎麽做到的?”
葉北成不明所以:“做到什麽?”
程潇驚訝道:“就是……剛剛……陳繼風在給你交作業嗎?”
沈東也不可思議地發出聲音:“葉老師,你……”
“沒什麽,”葉北成說,“我就是跟他說,如果不交作業,我可能會挨馮主任的訓,所以他就寫了。”
程潇和沈東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這完全不符合陳繼風那個學生會做的事情。
葉北成沒再說話,餘光瞄到桌子上的作業本。
姓名的部分寫着陳繼風的名字,是很好看的手寫體,字體修長,筆鋒強硬很像陳同學的性格。
他伸手摸到作業本的邊緣,翻開第一頁,是歪七扭八的字,很醜,和剛剛寫名字的字體明顯不一樣。
葉北成狐疑地翻下去,簽十幾頁都是特別醜的狗爬字,他越往後看眉頭便越往一起皺起。
又翻了一頁。
是區別于前幾十頁的字體,和寫名字那種字體一樣的。
修長,立體,強勁。
葉北成嘴唇微微彎起,想必前十幾頁是別人幫他寫的,而他現在看的這頁才是陳繼風剛剛補上的作業。
少年的字非常好看,能寫出這麽好看的字的人沒想到竟然是個問題少年,還是個學渣。
葉北成翻看下去,有兩行明顯寫亂了,陳繼風不知道這首詩是怎麽讀的,只是按照書上随便抄的,根本感覺不出來詩句完全不成句。
翻到最後一頁,是他留的那種李清照的詞——凄凄慘慘戚戚。
陳繼風明顯在偷懶,重複的字他用了一條彎曲的符號代替,證明兩個字是相同的,所以他就簡化寫了。
葉北成看到這徹底笑了。
這位小朋友,偷雞耍滑的本事還真是不少。
他看完陳繼風的作業,用紅色的筆畫了一個對號,合上放在桌子上。
陳繼風三個字依舊印在姓名的那一欄。
誰都管不了嗎?
耳邊不知怎麽又傳來沈東剛剛說起陳繼風時的那一句話。
為什麽他覺得小朋友并不是無藥可救的?
最起碼他認為還有得救。
他很清楚自己沒有盲目判斷,而是通過這兩天聚在一起的細枝末節才有的結論。
初遇那天晚上驚慌失措的眼神,再不爽進教室也會敲門的習慣,明明是在威脅自己,但是第一句開口的卻說的是謝謝,寫了一手漂亮的字。
葉北成扭頭,視線再次落到那好看的名字上,心裏突然加深了這一閃而過的想法。
陳繼風同學,你并不是無藥可救。
◎最新評論:
-完-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