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陳繼風拿了陳九的備用銀行卡。
這張卡裏是陳九給他的生活費學費,老子再混蛋畢竟還是老子,既然做了老子就不能讓兒子餓肚子。
陳家不算家道中落,陳九那個煤礦,當初也算攬了一筆大財。
只是王慧芳沒有地位,錢都在陳九的口袋裏。
存折上是陳九的名字,密碼也只有陳九知道。
這個家裏的一切都是陳九的,可是陳九卻不是個東西。
陳繼風在一場噩夢中驚醒,冷汗涔涔,浸濕了他的頭發,他拿着備用銀行卡,去銀行提了一筆錢出來。
随後發短信向葉北成索要銀行卡號。
對方沒回他短信,倒是直接回了一個電話。
第一句開口不是要錢,質問他這兩天為什麽沒來學校上課,他上周的作業還沒有交。
陳繼風啞然在原地,不知道怎麽回答。
這份突如其來的關心,如春風化雨的濕潤,沁的他心髒又酸又漲,明明昨晚都沒有這種情緒。
今兒到底是怎麽了?
陳繼風站在銀行自動提款機面前,遲遲說不出話。
葉北成又問:“昨天你沒回家?”
陳繼風澀着嗓子答:“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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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北成此時剛下課,走在人群混亂的教學樓走廊上,陳繼風透着聲筒,聽到缤紛雜亂的腳步聲和學生嬉戲打鬧的笑聲。
這種被人關心的感受,讓陳繼風産生了恍惚。
“行,回家了不回我短信。”葉北成開玩笑道,“我差點以為你要帶着錢跑路了。”
陳繼風面對着提款機,鏡面倒影着他咧開的嘴角:“我下午就去學校。”
葉北成下午去班級上第一節課,陳繼風果然已經安分守己在班級坐着了。
他臉上的傷普光在青天白日下,果然有些慘不忍睹,葉北成剛進班級,果然不少人紛紛回頭,附耳依靠在一起小聲讨論。
陳繼風帽檐壓的很低,一雙淩冽的雙眼被擋住,減弱了不少身上的銳氣。
他最讓人覺得嚣張的,就是那雙眼睛。
一場沒什麽特別的課,葉北成也沒特意點陳繼風的名字,下課鈴聲響起,他便拿着教案準備走,人剛出教室,就被人跟上了。
葉北成沒回教學樓,反而去了學校商店,然後去了學校的操場看臺。
陳繼風就這麽跟着。
“一會兒還有課呢。”陳繼風發現了葉北成是故意的,于是在後面喊了一聲。
葉北成轉身,坐在看臺上,一針見血地說:“反正你也不聽,回頭我給你補。”
陳繼風理虧,長腿邁上看臺坐在他身邊。
“先吃吧。”葉北成舉着冰淇淋。
陳繼風沒動。
“不喜歡巧克力味?”葉北成問。
陳繼風擡手結果,不清不淡地“嗯”了一聲。
“為什麽?”葉北成繼續問。
陳繼風似乎是嘆了口氣,說:“太甜了吧。”
他向來不喜歡甜食,覺得那膩膩歪歪的甜味和他自己一點也不匹配。
“那也要吃。”葉北成難得強硬,撕開包裝“我都買了。”
陳繼風聽話的跟着撕開包裝,濃黑的巧克力敷在絲滑的奶油上,陳繼風低頭,輕輕地抿了一口。
的确很甜,甜的發苦。
“上午怎麽沒來?”葉北成問。
“睡過了。”陳繼風聲音很輕,幾乎聽不見。
葉北成沒再繼續問,就這樣靜靜地坐着,默不作聲地陪着陳繼風。
初秋的景象帶着一股悲涼蕭瑟,金黃的樹葉随風飄落,逐漸脫落的樹枝,幹脆又寂寥。
良久,陳繼風都沒有再動,冰淇淋化成水,低落在深灰色的石板臺上。
随着低落的,還有陳繼風無聲的淚水。
葉北成看到,卻沒有出聲安慰。
他最懂這樣的感受,此時此刻的陳繼風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一個沒有任何聲音的地方用來默默發洩自己的情緒。
班級裏不适合他,家裏不适合他。
可是讓他獨自一個人暴曬在太陽之下,他的淚水會被蒸發。
葉北成這麽做,也許是最好的辦法。
他能看得出來,陳繼風面對自己的時候,比平常故作強硬的外殼,軟了很多。
态度是軟的,目光也是軟的。
此時的葉北成會有些慶幸,也許是自己不假思索的關懷,無意中軟化了陳繼風的堅硬。
眼淚默默地流,卻始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可是紅了的雙眼,騙不了人。
冰淇淋已經沒了樣子,葉北成伸手拿過,連同自己的一起扔進了垃圾桶裏。
他說:“不愛吃就不吃吧。”
準備離開前,陳繼風把兜裏的鈔票和醫院開的票據塞到葉北成的手裏。
葉北成拿着錢苦笑:“我又不是真的催你還錢。”
陳繼風倔強的別過微紅的眼睛,帶着鼻音:“我知道,但……”他吸了一下鼻子,“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換了錢情,人情還沒還清。
剛剛自己那副沒什麽出息的小孩子模樣被葉北成看得清清楚楚,雖然他心裏非常的不舒服,可又想到,自己一而再而三的頹敗的模樣總是能被葉北成看見,他就沒那麽介懷了。
“北成哥。”陳繼風動了動唇,“謝了。”
葉北成起初沒太聽清,但仔細琢磨了一下,覺得應該是聽見葉同學叫哥了。
他擡手拍了一下他的腦袋,故意訓斥道:“沒大沒小的,在學校要叫老師。”
陳繼風沒叫老師。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喜歡這個稱呼了。
九月底,學校張貼出十月國慶安排,遵從法定放假時間,七天假。
放假的前一天,學生們心早就飛了,最後一節是葉北成的課,陳繼風沒有睡覺,而是在瘋狂補親兩天落下的作業,張申不靠譜,是他自己拽了學委問的,當時學委被吓愣了,坐在位子上久久說不出話來。
陳繼風什麽時候這麽積極的交過作業?
實在匪夷所思。
葉北成講完最後一句文言文後,看了一眼手表,還剩五分鐘。
底下的人已經收拾好書包,蓄勢待發,只等拉鈴便可以百米沖刺地沖出班級門。
葉北成在心裏無奈地笑笑,目光偏移,落在了還在奮筆疾書的陳繼風身上。
臉上的淤青明顯淡了許多,今天他沒有戴帽子,飽滿的額頭暴露在光線中,兩鬓的黑發明顯有些長了,耷拉在耳垂邊,校服衣領有些淩亂,期中一面沒有完全翻折過來,打着褶。
鈴聲響了。
人群争搶般的擠出教室。
張申拉了陳繼風兩下,陳繼風說讓他先走,張申等着回家和網游組隊游戲,于是就沒等他,先走了。
班級瞬間空無一人。
陳繼風奮筆疾書,寫完最後一筆,合上本子。
剛擡頭,就看見葉北成站在自己面前,笑着打量自己。
他驀然有些慌張,故作鎮定地說:“寫完了,沒拖。”
葉北成笑着接過,翻了兩頁,陳繼風的字一如既往的好看,筆鋒遒勁,又不是溫雅。
和他外表尖銳,內裏圓潤的性格很貼合。
“說吧。”葉北成說,“想要什麽獎勵嗎?”
陳繼風疑惑:“獎勵?”
葉北成點點頭:“難得你這麽乖,老師給你獎勵。”
陳繼風不滿地糾正:“北成哥。”
葉北成繼續笑:“行,你想叫什麽叫什麽。”
陳繼風想了想,好像自己沒什麽想要的,于是搖頭說沒有。
葉北成也不着急,說他想到了再和自己說就行,随後說想要去陳繼風家裏拿車,他今晚要開車回家。
陳繼風略微驚訝:“今……今晚嗎?”
“嗯,”葉北成說,“家裏來電話了,說讓早點回去。”
其實不過是葉教授要第一時間盤問一下自己初為老師的情況,表面催促他早點回家,實則是要勘察他目前的狀态。
葉教授的心思,在他這向來明朗。
兩人一起離開的學校,在回四八胡同上的路上,葉北成忍不住關心道:“最近家裏沒事情發生吧?”
陳繼風了解他意欲為何,搖了搖頭。
“你有沒有想過,讓父親去看看心理醫生。”葉北成害怕自己的言辭會傷害到陳繼風,于是解釋,“我是覺得既然問題出在你父親身上,還是要從根本解決問題比較好。對你,和你母親,都是有益處的。”
陳繼風在風中搖頭:“沒用呢,他不會承認自己是個病人。”
這話不假。
沒人願意接受自己是一個有心裏疾病的換着,更何況像陳九那樣的症狀,完全就是重症患者,讓他承認自己有病,那無異于在刺激他更加變本加厲。
葉北成無話可說,他看向陳繼風,只覺得這個少年過分成熟。
成熟的讓人心疼。
許是第一次做老師,第一次碰見這樣的孩子,他難免想了解多一些,希望自己可以幫助到他。
後來他才明白,正如陳繼風說的那樣,清官難斷家務事,他一個外人,根本插不了手。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保護陳繼風免受身體上的傷害。
葉北成去陳繼風家車庫提了車。
四八胡同此時被紅豔的晚霞包裹,主街一片紅豔。
金秋已至,大雁南飛,在天空留下一條長長的軌跡。
陳繼風在路口與葉北成告別。
車子緩慢地開動,葉北成無意識地目光偏移,後視鏡裏的少年仿佛融在一幅色彩明豔的畫裏,讓人有些移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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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