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那晚陳繼風留在了葉北成家。
陳繼風腫着臉,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發愣。他的被紗布包裹的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他揮拳打在徐坤身上的悶聲力道,後知後覺地繞在耳畔。
一下一下,撞在心口。
沒來由地郁悶。
葉北成關了燈,從床鋪另一側掀被子躺了上去。
“你怎麽還沒睡?”葉北成感覺到身邊人忽深忽淺的呼吸聲。
陳繼風在黑暗中說:“我的手在抖。”
葉北成轉過身子,在昏暗的視線裏探索陳繼風裹的如同肉粽的手。
“沒事。”葉北成靠近他,手掌貼着他的後腦勺,“不要害怕。”
淺色的月光透着窗戶落在深藍的床鋪上。
陳繼風和葉北成貼的這樣近,他扭了頭,将臉藏在對方的脖頸處。
良久,葉北成感覺到自己脖頸上的皮膚濕濕。
陳繼風哭了。
這是葉北成第二次見到他哭,比起上一次,陳繼風此時委屈的如同一個小孩子,躲在他的懷裏,連句話都不想說。
葉北成雙眼發澀,他把人摟緊了,什麽也不問。
徐坤重傷進醫院,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受的皮外傷過重,要養好那張被揍爛的臉,少不了要圈養幾個月才能恢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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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坤沒有報警,這件事的起因就是他去堵陳繼風,并且還進行威逼利誘性騷擾,他們是社會青年,陳繼風在老師眼裏不算好學生,好歹沒有作風問題,這事捅到派出所吃虧的只有自己。
徐坤還算是個聰明人。
葉北成也不提倡把事情弄大,畢竟這裏面摻和這陳繼風和王慧芳的名譽問題。
“你是不是覺得很惡心?”陳繼風微微擡着頭看着為自己倒熱水的葉北成。
兩人今天一早葉北成就給學校打了電話請假。
陳繼風這幅鼻青臉腫的模樣根本不能上學,而他也需要人照顧。葉北成當然不能放心他一個人在家。
葉北成把消炎藥推給他:“喝藥。”
他避開這個問題讓陳繼風很心慌。
“不惡心。”葉北成輕輕嘆了口氣,“如果是真心的感情就不惡心,惡心的是懷揣不好心思的人。”
陳繼風腫着眼睛,葉北成的輪廓夾在一條細細的縫隙裏。
葉北成溫柔道:“這事與你不關,更不是你的錯。”
陳繼風想伸手去摸對方的臉,手擡到半空,這才發現紗布包裹的太厚,臃腫的手掌很醜,于是他又落下了。
葉北成以為他手疼,主動拾起他的手:“疼了?”
陳繼風緊張:“沒……沒有。”
“這陣子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我回頭幫你補課,畫室那邊我也幫你去請假。”葉北成說,“反正還有大半年,不差這幾天。”
說是這麽說,可陳繼風自知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他從一開始就輸在起跑線上的距離,如果不加緊追回來就再也抓不住了。
他想去北京。
想等葉北成離開這後,跟着一起離開。
他知道葉北成不會再六中待很久,六中師資不固定,常年在外招聘臨時教師,有責任心的可能會履行臨時合約上的義務,沒責任心的早就臨時辭職不幹了。
六中的環境太差,很難留住人。
只過了一周,陳繼風就去畫室上課了。
紗布拆掉了一半,他的手完全可以握住筆,只是偶爾需要用力的時候會有些疼痛,不過這些他都忍得了。
風吹動了水藍色的窗簾,揚起一道明亮的光線。
陳繼風偶爾會發呆,前面的老師正在講着美術基礎知識,他偷偷的用畫筆在畫本上勾勒一張熟悉的側臉。
畫本上的男人眼眸深邃,眼尾微挑,鼻梁上挂着一幅細邊眼鏡,整個線條精致又美觀。
陳繼風滿意地笑笑。
這是最近幾天他畫葉北成神似度最像的一張。
他在自己端詳着畫紙上的側臉,露出的一截手指輕輕地在紙張上擦過。
這是他喜歡的人。
是只要一閉上眼就能想到的人。
陳繼風在葉北成家一直養傷,這段日子葉北成對他算是無微不至的照顧,有時候陳繼風會有些恍惚,他們如果能像現在這樣一直生活在一起該有多好。
陳繼風很久沒回家了。
傷養的快好了,他也不能找理由死皮賴臉地留在葉北成家。
他回家的那天,陳九也在。
推開門,那股強烈詭異的香味撲面而來,陳繼風快步進了屋,看見陳九躺在床上,一副醉生夢死地模樣。
陳繼風起初以為他喝多了。
可仔細打量了一會兒,發現不是。心裏存着隐秘的不安,陳繼風拍了拍神志不清到底陳九。
陳九如驚弓之鳥般立刻彈起,慌亂地私下摸索着什麽。
“你找什麽?”陳繼風問。
陳九慌亂中跌在地上,在床底下找到一包東西,神神秘秘地塞進褲兜裏。
“那是什麽?”陳繼風覺得奇怪。
陳九立刻起身,粗着嗓子罵:“你管老子。”說完他去了廚房喝水。
陳繼風帶着懷疑,蹲下身打量了一下,地上有細碎的白沫,他用手指沾了沾貼近鼻子聞了聞。
和那詭異的香味一模一樣。
香味,白沫。
答案呼之欲出。
陳繼風憤怒地跟出來,拽着陳九的衣領質問:“你在幹什麽?”
“什麽幹什麽?”陳九掙紮了一下,“你管老子幹什麽?”
陳繼風嗓子在噴火:“你賭博,酗酒,打人,這些我都能忍耐。你現在在做什麽,屋子裏的白沫是什麽?啊?”他沒發現自己的聲音在莫名顫抖,“你他媽竟然吸毒,你知道你這是在玩死你自己嗎?”
陳九被他拽着,也生了火:“老子愛他媽幹什麽就幹什麽,還輪不到毛還沒長齊的小孩來管老子。”
陳繼風嘴唇緊閉,口齒相撞:“你……”攥緊陳九衣領的手指在打顫,“跟我走。”
陳九掙紮道:“你放開老子。”他氣喘籲籲地對着陳繼風瞪眼,眼眶凹凸,惡狠狠地說,“不要管老子的閑事聽見沒?”
陳繼風不服:“你現在需要去戒毒所戒毒。”
“我戒你媽的毒,”陳九大罵葷話,警告道,“老子哪也不去,你最好嘴巴嚴一點,不然老子揍死你聽見沒有。”
說完,陳九便摔門而去。
那股詭異的香氣還沒有散盡,陳繼風看着四處無人的屋子,只覺得太陽穴隐隐發痛。
他該怎麽辦?
陳九不肯去戒毒所。
他要去舉報嗎?
他猶豫了。
陳繼風一直以為無論面對王慧芳還是陳九都能做出最鐵石心腸的決斷,可他忘了他揣着兒子的身份,流着兩人的血。
王慧芳挨打,他會忍不住地擋上去,陳九吸毒,他連打一個舉報電話都猶豫了。
沒出息。
陳繼風忍不住罵自己。
陳九連續好幾天沒回家,王慧芳倒是抽了空回來了。她回來的目的很明顯,沒錢了。
陳繼風給她轉了賬,關于陳九吸毒的事猶豫在唇畔。
“你最近關心一下我爸,”陳繼風說。
王慧芳仿佛聽見了笑話:“他何時關心過我呢,我要點錢他都要打我,還是別浪費那個力氣了。”
陳繼風忍不住提高聲量:“你好歹是他老婆,難道你想看見他出事嗎?”
“什麽事?”王慧芳好奇道,“他殺人了,還是放火了?”
陳繼風無力道:“算了,當我沒說。”
王慧芳樂滋滋地查着賬戶餘額:“我最近可能要出去旅行一趟,眼不見心不煩,我還能少兩次挨陳九的打。”
陳繼風坐在沙發上,沒好氣道:“你願意去哪就去哪?”他看着王慧芳興高采烈地離去,只覺得心和深被寒冰覆蓋,他仿佛身處于冰天雪地,強風打在身上,永無止境地冷。
王慧芳和小情人玩去了,陳九也不知所終。
仿佛他們就像陳繼風生活裏的一個煩惱的小插曲,出現一下小時候,他的生活裏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除了文化課和畫室,陳繼風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葉北成家。
為了犒勞他學習辛苦,葉北成自己下廚都會叫上他,多準備一副碗筷。半年的時間過得很快,陳九偶爾回來也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在家待了沒兩天,人有消失了。
陳繼風痛定思痛,捏着電話想要給戒毒所打電話。
可對方問他人在哪裏,陳繼風卻只能沉默。
人在哪裏呢?
他也不知道。
十二月,天寒。
陳繼風剛出畫室,接到了葉北成的電話,對方讓他先去家裏等他,他已經在超市買好了火鍋食材。
陳繼風捏着手機站在冷風中,四八胡同一片蕭瑟,薄霧透着清冷,塵土含着孤寂。
耳邊是葉北成微喘的氣息,唯獨那點聲音成了溫度。
“我先挂了,東西太多拿不過來了。”葉北成在那頭慌忙地說,随後一聲“咔”電話斷了。
陳繼風沒有先回家,反而順着相反的方向去了超市。
葉北成一手拎着一個塑料袋從超市的正門走出來,他低頭掂了掂勒手的塑料袋,然後一擡頭就看見迎着他而來的少年。
陳繼風站在沒動,靜靜地看着他。
葉北成穿着長款的風衣,脖子上圍的是那條棕色的圍巾。不是送給陳繼風那條,卻是和他一模一樣的。
葉老師喜歡買東西買雙份的習慣總是改不掉。陳繼風今天也特地圍了這條圍巾。
棕色的柔軟同時随風而動,像彼此呢喃的情侶,互相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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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